文|梁坤
已多年沒有追過日劇,去看《晝顏》只因為朋友推薦時說的三個字——毀三觀,這也是目前對此劇的各路評價中出現頻率最高的詞彙。有多少人像我一樣,被普世價值顛覆的刺激感吸引,明知無下限還要去看,這種心理和《晝顏》劇中知道「出軌」是危險痛苦的還是忍不住去靠近,是不是一樣一樣的呢?
《晝顏》自日本首播到現在不過4個月時間,由它引發的討論已經不再是話題而上升為現象,這首先要歸功於題材的勝利。「三角戀」、「婚外情」、「愛情與婚姻」、「婚姻與道德」等等,都是老生常談,無數影視作品依靠玩這些舊梗彰顯自己的智慧與思辨。而《晝顏》只取一瓢飲,聚焦人妻出軌的禁忌之戀,敘事主體只有兩位主婦,敘事空間限定在三個家庭,「貴專不貴多」帶來的深刻性讓之前愛得死去活來的一大批婚戀劇化作浮雲散去。再加之日劇在刻畫違背道德倫常的戀情方面對基調把握準確和筆觸細膩的優勢,不論師生戀還是婚外情,都可以打造得既有欲望的電光火石,又情比初戀萌萌噠,讓目標受眾欲罷不能,欲拒還迎,看了還想要。至於盛行的「毀三觀」標籤,這個結論未免簡單粗暴了些,在我看來,《晝顏》並不是鼓吹或教唆,而是具有難得勇氣的正視,是隱忍寂靜後的女性表達,以及對兩性關係和婚姻生活的嚴峻拷問。
女性自主意識PK男性社會規則《晝顏》的副標題是《工作日下午三點的戀人們》,「工作日下午三點」既是條件限定,也是一種規則的體現——男性社會規則。男人工作女人持家,是日本極具代表性的家庭模式,工作日的下午三點,丈夫還在上班,妻子料理完家務,可以享受短暫的空閒,自由支配這幾個小時的時間,是主婦們微小的權限。
利佳子是兩個女兒的母親,丈夫是有社會地位和豐厚收入的雜誌主編,優越的生活條件讓39歲的利佳子看起來仍然年輕美麗,又散發著成熟女性的獨特魅力。與利佳子不同,紗和的各方麵條件流於平庸,家務之餘還要去超市打工,與身為公司職員的丈夫共同承擔購房壓力。不可否認,以男性為中心的日本社會,男人負荷了更多生存和競爭的壓力,同時他們疏於經營夫妻感情也成為可能。與日劇和日本電影中其他描寫婚外情的作品相比,《晝顏》的一個突破在於它著手探究女性出軌的深層原因。
從表面看來,利佳子的出軌源於她不安分的個性和對情慾的追求,她受制於男性社會規則的束縛,思維方式又呈現男性化的特徵,偷情對她而言是乏味家庭生活的一劑調味品,她對婚外情有著清醒的認識,偷情對象不斷更迭,自如地切換家庭主婦和晝顏妻兩種身份。然而隨著劇情的鋪展,我們看到利佳子看似體面光鮮的華麗外衣之下,遮蔽著一個得不到尊重、渴望被珍視的惆悵靈魂。丈夫自恃獨掌經濟大權,對妻子像對待一臺冰箱,隨時取用而沒有養護,妻子卻還要強裝別人眼中幸福的好太太,維持一個看似美滿的家庭。當利佳子不滿於籠中金絲雀般的生活,真實的情感需求浮出心底,女性自主意識的萌芽衝破社會規則的樊籬,婚姻也就不再是她情感的唯一訴求。
在紗和的婚外情關係建立的過程中,利佳子充當了誘導者的身份,但與其說誘導,倒不如說這其實是兩個同病相憐的女人更為貼切。紗和與丈夫長年維持無性婚姻,看似波瀾不驚的生活中糾纏著兩人都不去面對的大小矛盾,但日子照樣在一天天過下去。所以最初紗和對利佳子的言行極度反感和抵制,因為她遵循男性社會的規則,犧牲愛的激情換取生活安穩。直到她從北野老師的身上找回內心期盼已久的安靜和默契,才漸漸理解利佳子的處境,開始質疑婚姻的質量和意義,試圖找尋快被忘記的愛的感覺。偷情無疑是被社會道德唾棄的不軌行為,但女性是否應該安於男人的從屬地位,做合格的洗衣機、洗碗機、電冰箱⋯⋯《晝顏》的主婦們給出了她們明確的答案,這是與經濟能力無關的,源自女性情感需求的覺醒,不論結局如何,她們對男性社會規則下了一封宣言書。
愛的理想PK婚姻現實電視劇言情要想博眼球、拼收視,一定要愛得純美、愛到吐血,日劇一向深諳此道。《晝顏》忠於它的主題之純粹,還在於劇情設置的極端化處理,有評論稱「全民出軌」,是一個聽起來刺激帶感,也比較準確的概括,每個人都在追逐愛的理想,但能夠生還的又有幾個?
利佳子與畫家加藤情慾焚身的熱烈的愛也好,紗和與北野老師中學生般純純的愛也好,都經歷了婚姻生活中的不美好,是幾乎被燃盡的灰裡又燎起的火苗。原本已經接受現實的教化,當愛再次降臨,卻還是忍不住伸出了雙手,以為可以抵抗命運的安排。相愛是兩個人的事情,然而婚姻絕不只是一紙婚書,它構築的是繁複的人際關係,所以即便利佳子有拋夫棄子的決心,紗和與北野老師愛到不食人間煙火,他們都還是黏在婚姻這張網上的飛蟲而已。最後,利佳子回歸相夫教子的生活,加藤失去了情人和事業潦倒街頭;北野老師在一番「愛的宣言」之後選擇放手,紗和告別回不去的婚姻獨自踏上人生的下一段旅程,有人將這樣的情節反轉作為《晝顏》並非鼓勵出軌的論據,我認為不必急於為這部劇貼上一個黑白分明的標籤,因為婚姻本就具有兩面性:在社會既成規範下堅固的一面,以及在人喜新厭舊的本性和情感需求下脆弱的一面。當愛的理想遭遇婚姻現實,並沒有一個規範手冊去指導操作,我認為畫家加藤的扮演者北村一輝的一段話或許可以啟發我們,「每個人有各自的思想,我也不會去否定正在出軌的人,但我很希望接下來想要出軌的人可以看一下這部作品。如果被人溫柔對待便無法自控,只是想利用出軌來填補空虛和寂寞的話,在做之前希望這些人可以停下腳步,雙腳著地確切地想一想」。
我記憶中最難忘的婚外情故事,一是《失樂園》,一是《廊橋遺夢》,可謂錐心泣血,但感受多於思考。與它們有所不同,《晝顏》看似「毒草」,卻是兩性關係的一本教科書,它不那麼朗朗上口,是因為它敢講了一些真話,讓人們透過婚姻滄海桑田的浪漫誓言,看到它粗糲堅硬的一面。《晝顏》也像一劑效力猛烈的藥,如果耐受得住,或許能治你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