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還在疫情裡人心惶惶的時候,韓國陷入了舉國狂歡的海洋。
《寄生蟲》在沒有Host的奧斯卡之夜,一飛沖天。
韓國上一次這樣的全民沸騰,還是2002年世界盃。
耄耋之年的奧斯卡用一味猛藥拯救了自己。
雖然沒有主持人,但在前面冗長且毫無驚喜的按部就班前,第92屆奧斯卡眼看就要成為歷史最差的一屆。
高潮在最後一刻上演——
《寄生蟲》榮膺奧斯卡最佳影片,以4項大獎成為最大贏家。
這個平地驚雷,絲毫不亞於《愛樂之城》的史上最大烏龍。
從最乏味到載入史冊,只需要1分鐘。
與其說,奧斯卡嘉獎了《寄生蟲》。
不如說,《寄生蟲》給了92歲的奧斯卡煥發新生的機會。
用奉俊昊的話說:
It's really f*cking crazy.
簡單梳理下奉俊昊創下的神奇紀錄:
1、歷史上第一部非英語最佳影片。
2、第一部獲得奧斯卡最佳影片的亞洲電影。
3、奉俊昊單人單屆4個大獎追平「迪士尼之父」華特·迪士尼的最高紀錄。
4、奧斯卡歷史上第一部同時拿到最佳影片和最佳國際影片(原外語片)的電影。
從無到有,韓國電影經歷了100年,卻只用一年時間就完成了最華彩的綻放。
這是包括黑澤明、李安等亞洲電影人都沒能完成的奇蹟。
今夜,韓國電影徵服世界。
在奉俊昊還沒把自己灌醉的時候,網上已經出現了很多認為《寄生蟲》沒資格得獎的言論。
把別人的裡程碑當做靶子,然後「針砭時弊」一番,是很多人的優良傳統。
從《寄生蟲》挑的毛病都成了不應得奧斯卡的各種理由。
缺點是不少的,比如東亞獵奇、簡單的二元對立、模式化的角色、內核毫無新意……
優點無非是精巧的劇作結構,出色的視聽語言這些。
狠狠的一抒胸臆後,很多人的不屑和失望溢於言表。
覺得《寄生蟲》得奧斯卡過譽的人至少犯了兩個錯誤。
把奧斯卡當做衡量電影好壞的唯一標準。
縱觀奧斯卡92載,公認的好電影沒得獎的例子比比皆是。
7提0中的《肖申克的救贖》,但這並不妨礙它成為豆瓣和IMDB的雙榜第一。
又比如「莊士敦老師」彼得·奧圖爾,8次提名奧斯卡影帝全部落空,只得了一個象徵性的終身成就獎。
奉俊昊領獎時說:「當我年輕時學電影,有一句話一直刻在我心中:最個人的東西就是最有創造性的東西。」
他致敬的是當晚最失落的《愛爾蘭人》的導演馬丁·斯科塞斯。
奧斯卡重重褒獎了《寄生蟲》,但並不妨礙《愛爾蘭人》是過去一年很多人心中的最佳電影。
奧斯卡92年的歷史上一共出現4次10提0中的電影,馬丁斯科塞斯一人就攬下了一半,但這絲毫無損老馬和他的作品在世界影史上的偉大地位。
老馬丁至少還拿過奧斯卡,跟奧斯卡最佳導演無緣的名導們都可以成串了:
卓別林、奧遜·威爾斯、希區柯克、庫布裡克、黑澤明、王家衛……
更不用說跟韋恩斯坦有關的操作醜聞。
比如被稱為最水奧斯卡的《莎翁情史》,獲得7項奧斯卡大獎,包括最佳影片和最佳女主角。
它擊敗的對手包括《美麗人生》、《拯救大兵瑞恩》、《楚門的世界》和《細細的紅線》。
經典的電影不需要獎項鍍金,反倒是獎項需要好電影為自己增加公信力。
更不用說,奧斯卡並不是大眾獎,而是由專業人士組成的學院獎,它的全名是美國電影藝術與科學學院獎。
除了奧斯卡,還有歐洲三大電影節,還有多倫多、釜山、特柳賴德、聖丹斯和洛迦諾,還有金馬,還有西寧First……
儘管國際化趨勢明顯,但奧斯卡始終都是美國的一個本土獎項。
要麼過分看重,要麼無比輕視。
這是很多人貶低《寄生蟲》犯的第二個錯誤。
《寄生蟲》是一部完美的電影嗎?
絕對不是,但它是一部好電影。
不論臺詞、攝影、布光、配樂、剪輯和表演,《寄生蟲》都代表了韓國電影和亞洲電影的最高製作水準。
為什麼《寄生蟲》好看,因為奉俊昊和他的團隊在視聽技法上的精益求精,用精彩的視聽吸引了觀眾的眼球。
攝影、布光、剪輯、劇本……這些不是不入流的奇技淫巧,而是實打實的電影工業基礎。
光是雨夜一家人如過街老鼠一般逃竄的長鏡頭,就足夠我們學習好多年了。
同樣是長鏡頭,《寄生蟲》並非只用於炫技,而是交代劇情反轉。
更可怕的問題在於,你根本學不到。
奉俊昊當年一部《殺人回憶》讓內地抄了十多年,但我們拍不出第二部《殺人回憶》。
我們不能有「你行你上」的思維,也要杜絕「我上我也行」的盲目自大。
如果你還記得,在疫情還沒大規模爆發的時候,網上全是「真不是吹牛逼」、「武漢擁有全國第一個P4級實驗室」、「如果武漢搞不定,沒人搞得定」的自信言論。
如今呢?
奉俊昊是韓國最優秀的導演嗎?
可能是吧,雖然我更喜歡李滄東。
當然也有人更愛洪尚秀、金基德、樸贊鬱……
《寄生蟲》是韓國歷史上最優秀的電影嗎?
我覺得不是。
在我心中,《密陽》和《燃燒》都是不遜於《寄生蟲》的存在。
哪怕是在奉俊昊的作品序列裡,我都更喜歡《殺人回憶》。
但這些並不妨礙我承認《寄生蟲》的優秀。
在很多的刻板認知裡,得獎的電影一般都票房不佳。
除了票房大破10億美元的《小丑》,《寄生蟲》也是一部叫好又叫座的佳作。
《寄生蟲》北美票房目前已突破3000萬美元,全球票房突破1.65億美元。
在奧斯卡的刺激下,有望突破4000萬甚至更高,將毫無懸念殺進北美外語片票房歷史前五。
作為對比,《哪吒:魔童降世》在北美的票房不到400萬。
(《臥虎藏龍》依然北美唯一票房破億的外語片)
不正視疫情,我們已經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不承認《寄生蟲》和韓國電影的優秀,我們還會繼續坐井觀天。
每個人都有不喜歡《寄生蟲》的權利,但如果所有的觀眾和從業人員都選擇貶低和無視它的成就,不去剖析它的可取之處和經驗,我們距離奧斯卡將越來越遠。
有人說,《寄生蟲》是活在了好時代。
不能否認的是,《寄生蟲》是這個時代的受益者,他的得獎得益於奧斯卡評委的更新換代,以及廣泛吸納海外成員。
另外,《寄生蟲》公關團隊的作用同樣不可忽視,這些從精良的海報就可見一斑。
這一切,讓《寄生蟲》比《臥虎藏龍》更幸運,但這些都是建立在影片質量的基礎上的。
《寄生蟲》是爆冷嗎?
從我們的認知上來說,是的。
如果從品質角度來說,絕對不是爆冷。
在公認的電影大年一舉奪魁,《寄生蟲》當得起王中王的榮譽。
論包容精神,很多人可能還不如他們嗤之以鼻的奧斯卡。
在奧斯卡緬懷逝去影人的環節裡,不僅有科比,也出現了高以翔。
什麼叫international。
這就是為什麼奧斯卡是最好的那一個的原因。
在奧斯卡頒獎禮上,奉俊昊說:「感謝對韓國電影不離不棄的韓國觀眾。」
韓國五千多萬的人口,2019年觀影人次2.2億次,人均觀影高達4次,全世界最高。
奉俊昊要感謝的,還有韓國電影人的不懈抗爭。
韓國總統文寅祝賀《寄生蟲》獲得最佳影片等4項大獎時,表示韓國政府「會支持電影人們,讓他們最大限度延展想像,沒有憂慮地做電影」。
1984年,廢除審查制度。
1996年,出臺電影分級制度。
……
韓國電影的突飛猛進早已是世界佳話,但哪怕是在取得極大進步的今天,韓國電影並沒有完全自由。
2015-2016年間,包括奉俊昊和宋康昊在內的近一萬個韓國藝術家上過樸槿惠起草的秘密黑名單,無法參與國家文化基金的分配。
這個世界,沒有施捨的自由,只有永恆的抗爭。
韓國電影人能登上奧斯卡最高的舞臺,那是因為他們沒有沉默。
李滄東曾開過一句玩笑,他不希望中國取消電影審查制度,因為如果取消了的話,中國電影會很快遠遠超過韓國。
今年奧斯卡上致敬國際電影的短片裡,一分鐘就出現了5部華語電影,但裡面最近的一部是18年前的《英雄》。
沒有人會否認,被很多人稱作「華語電影最高峰」的《霸王別姬》。
在今天絕對過不了審。
對了,韓國還拍了一部《許三觀賣血記》。
我們為什麼拿不了奧斯卡?
不用列舉分析各種原因和問題。
問題從來都只有一個。
在《我不是藥神》上映的那一年,無數人開始狂歡,說這是黎明的前夜。
在過去一年層出不窮的撤檔面前,我們都知道,那不是曙光,而是絕響。
於是,我們有上映不了的《八佰》,也有迄今尚未解封的《活著》。
我們沒有優秀的電影人嗎?
並不是。
我們沒有好的題材嗎?
可能全世界都沒有我們的題材豐富。
但我們有全世界其他電影人都沒有的。
一條龍。
奧斯卡把最高榮譽頒給《寄生蟲》,是對韓國電影和韓國電影人的嘉獎,鼓勵他們大膽的創作精神,和沒有禁區的開放和包容。
韓國有奉俊昊們,我們也有婁燁和賈樟柯們。
拍出好電影的最大前提,永遠只有一個:
給電影自由。
少一點技術原因,少一點暫停。
2020是一個災年,但如果我們未來回望這一年,我們也許會發現,有一個觀念正在被大多數人接受。
錢不是最重要的。
賺再多的錢買不到一個口罩。
捐再多的款緩解不了疫情。
再多的投資拍不出能拿奧斯卡的電影。
不管是在疫區被隔離的我們。
還是遠在大洋彼岸的奧斯卡。
有一個無可否認的事實是:
我們距離這個真實的世界越來越遠了。
《寄生蟲》拿了奧斯卡,我很羨慕。
但我們知道,酸的日子還在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