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1日,國家衛生健康委辦公廳發布《探索抑鬱症防治特色服務工作方案》,從篩查、預防到治療,給出了一套綜合解決方案。其中最為引人關注的內容是:各高中及高等院校,將抑鬱症篩查納入學生健康體檢內容,建立學生心理健康檔案,評估學生心理健康狀況,對測評結果異常的學生給予重點關注。
根據世界衛生組織2019年發布的數據顯示,全球抑鬱症患者總數超3.5億例,中國泛抑鬱人數超過9500萬人,每年約有20萬人因抑鬱症自殺。抑鬱症已成為僅次於癌症的人類第二大「殺手」。
值得注意的是,近年來抑鬱症開始呈現低齡化趨勢,處於青少年時期的抑鬱症患者數量逐年上升。2017年的相關數據顯示,青少年的患病率已經達到了4%-8%。
今年8月,瀘縣某小區發生一起少女墜樓事件。據少女母親稱,女兒患有抑鬱症,在事發前曾一度住院治療。
當親子關係需要修補、社交恐懼需要克服時,其背後一定不是一個個單獨的病患,而是一個個家庭。瀘州市精神病醫院臨床心理科主任段敏告訴記者,相較於成年人,青少年的抑鬱症更不容易被發現。
生活按下了「暫停鍵」
今年春節,61歲的陳貴芬第一次聽說了「抑鬱症」這個詞。那時候,13歲的孫子丁曉宇已經出現了不願與人接觸、喜歡把窗簾整日拉上、脾氣一上來就控制不住等症狀,在外地打工回來過年的女兒提醒陳貴芬,這可能是「抑鬱症」。
在家務農了一輩子的陳貴芬不知道「抑鬱症」是什麼,但她心裡明白,孫子的脾氣大得有點不正常。
在外打工多年的朱治國是聽說過抑鬱症的,但38歲的他從來都沒想過,這個病會和自己有什麼關係,直到去年5月的一天,15歲的女兒朱盼霞對他說:「爸爸,我好像得了抑鬱症。」
段敏所在的臨床心理科裡,住著不少像丁曉宇、朱盼霞這樣的青少年病患。如果不是生活按下了「暫停鍵」,他們此時都應該是坐在課堂上的學生。
但在段敏看來,他們也是幸運的,至少在醫生做出他們需要住院治療的診斷後,家屬是非常配合的。段敏介紹,很多人不願承認自己有抑鬱症,或者父母不願承認孩子有抑鬱症,從而錯失治療時機。抑鬱症患者中約80%沒有接受規範治療,該病就診率、知識普及率都有待改善。
「這個藥吃了會不會影響娃兒的智力?記憶力呢?」「能不能不住院,吃藥得行不?娃兒還要上學」「休學?那不得行,成績會被拖垮的,以後啷個辦?」「不用住院吧,帶他出去旅遊是不是就好了?」……每周一天的門診,段敏至少要接待50個病患,而聽得最多的就是類似的話。
就在段敏接受川江都市報記者採訪的前一天,一位家長當著20歲兒子的面,撕碎了段敏開出的住院單。原因是,他不相信兒子會患抑鬱症,也不能接受兒子要在精神病醫院這樣的地方住院,他覺得「哪怕在這裡住一次院,兒子的一輩子就毀了」……
即便是兒子苦苦哀求,希望父親讓自己住院治療,但最後這位父親還是選擇帶著兒子離開。每當這樣的時候,段敏就會覺得很無力,一方面她清楚地知道這些病患的痛苦,但另一方面,她卻無法把他們留下,給予他們及時而必要的治療。
抑鬱背後的「一言難盡」
今年暑假,陳貴芬發現丁曉宇的脾氣更大了,經常一句話就可能把他激怒,而這個怒火一旦點燃就很難滅掉。他會大喊大叫,說所有人都不愛他,為什麼人家都有爸爸媽媽就他沒有……他會在家裡發瘋似地亂砸東西,甚至會向從小就帶他的婆婆舉起拳頭。
丁曉宇是早產兒,出生後就是陳貴芬帶,13年來婆孫倆幾乎沒有分開過。「他有一米七幾了,小學畢業的時候就是全班最高,長得也帥,人家都說我孫子帥。」說到這裡,陳貴芬的臉上露出了難得的笑容,「我們老兩口還是算把他養得好的」。
但這個高大帥氣、養得還算不錯的孫子,到底是怎麼了?陳貴芬嘆了一口氣說:「一言難盡。」其實,在丁曉宇喊出的「為什麼人家都有爸爸媽媽就我沒有」這句話中,已經可以感受到孩子對愛的迫切渴望。
陳貴芬告訴川江都市報記者,大概在孩子10歲的時候,兒子兒媳婦因為常年吵架而離婚了,離婚後兒媳婦去外地打工,兒子去年出去打工後就沒了消息。
雖然老兩口還是一如既往地照顧孫子,可丁曉宇的情緒慢慢發生了變化,變得越來越不願與人交流,只有手機遊戲能吸引他。
今年暑假的時候,有一天陳貴芬謊稱要丟掉孫子的手機,一下激怒了丁曉宇,他對著婆婆大喊:「你要敢丟我的手機,我就去跳樓!」
「跳樓」,這個詞深深地刺痛了陳貴芬,她開始有點相信女兒說的話,孫子應該是得病了。她趁著丁曉宇沒有發脾氣的時候讓他在手機上查一查,看看什麼叫抑鬱症。丁曉宇查完以後呆了一陣,對婆婆說:「婆,拐了,我遭病了。」
現在回想起來,朱治國是有點後悔的。女兒去年5月就曾對他說,自己好像得了抑鬱症,但當時朱治國並沒有當回事,直到女兒反反覆覆犯病多次,換了好幾家醫院,差點把命送掉之後,他才把女兒送進了瀘州市精神病醫院。
「一直想著到這裡的,都應該是很嚴重了,覺得她應該不至於。但那次她差點死掉之後,我才曉得,她的狀況其實已經很嚴重了。」朱治國說,女兒身上的這些變化和這幾年家裡的變故有關,就是因為家裡出了問題,孩子才會出問題。
段敏所在的臨床心理科是市級重點專科建設單位,也是瀘州市精神病醫院唯一一個實行開放式管理模式的臨床科室。段敏告訴記者,在這裡,青少年病患除了每天要接受必要的治療外,還要參加科室組織的團隊活動、親子活動等,非診療時間也可以離開病房,甚至可以去醫院外就餐。
段敏介紹,抑鬱症有幾個主要症狀,情緒低落、興趣減低、精力減少、社交受到影響。如果這些症狀持續兩周以上,建議及時就醫。外界的冷嘲熱諷,可能讓抑鬱症患者的病情雪上加霜。與抑鬱症對抗,患者需要的是身邊人的支持、鼓勵與關心。
生病孩子和「生病的家」
要到吃晚飯的時間了,朱盼霞開始換衣服準備出去吃飯。住院的這段時間,她嫌醫院食堂的飯不好吃。怕惹她不開心,朱治國每天都陪她到醫院外面的飯館,冒菜、火鍋、炒菜,她想吃什麼就點什麼,可往往菜上來了,她吃上兩口又嫌不好吃,又放下了筷子。
對於朱盼霞,朱治國是有些愧疚的。朱盼霞出生後不久,夫妻倆就去外地打工,朱盼霞一直跟著外公外婆生活。對於外公外婆對孩子的溺愛,朱治國也曾有過意見,但當他看到朱盼霞成績還算不錯,性格也比較開朗,在同學中也比較有威信後,他選擇了默不作聲,「畢竟外公外婆是愛她」。
夫妻倆在外打工十幾年,家裡蓋起了三層小洋樓,丈母娘和老丈人盡心幫忙照顧三個孩子,朱治國一家成了十裡八鄉羨慕的對象。可一切在2018年8月之後發生變故,「生活就像翻了篇,以前那些好日子和你都沒得關係了」。
妻子突然遭遇車禍去世,因再婚問題,朱治國和丈母娘產生巨大分歧,兩人多次當著孩子的面吵架,朱治國不再和丈母娘及孩子們住在一起……夾在外婆和父親之間的朱盼霞開始出現晚上睡不著覺、突然控制不住情緒大哭、把自己關到房間裡不肯見人、開始迷戀網絡小說等情況。
朱盼霞的左手小臂內側,有十幾道傷痕,那都是她拿刀子割的。今年6月底即將中考前,朱治國接到女兒班主任的電話,才知道女兒自殘的事。
從那以後,朱治國放下工作,開始陪著女兒四處求醫。因為惦記著中考,朱盼霞曾中途暫停治療回到考場,考了兩門後卻再次發病無法繼續。
而在一次朱治國責備女兒沒有按時吃藥後,朱盼霞一氣之下吞下了所有藥。「那一次她差點沒命了,當時人都暈過去了,我開著車瘋一樣地往醫院開,一路上喊她的名字,就怕她徹底睡過去了。」
如今,丁曉宇的媽媽請假從外地回來陪著他;朱治國也24小時陪著女兒治療,他們都期待著孩子能好起來。
段敏表示,不少人認為抑鬱症不過是抗壓能力差的表現,實際上,抑鬱症是一種常見的精神疾病,需要規範的治療,並非通過勸說、鼓勵就能緩解。抑鬱症患者沒有所謂的「模樣」,很多平時性格開朗、經常微笑的人,內心可能正遭受巨大的痛苦和煎熬。
(文中提及的病人及家屬均為化名)
川江都市報記者 彭方均 攝影報導
【來源:瀘州新聞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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