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那年初訪女友家,約定搭客運車到新屋鄉街上,謝爸爸騎摩託車出來接我。他似乎和我一樣木訥,除了初見面點頭微笑,一路上也不言語。就快到了。謝爸爸終於開口,摩託車轉了彎,駛進鄉間小路。
「這是你們家嗎?」我自知不善交際,努力尋找話題,指著稻田邊一間看似古樸的紅磚農舍問。
「那是豬舍。」謝爸爸冷冷地回答。經過那棟紅磚豬舍時果然臭氣磨人,我忽然覺得自己像極了一頭智障豬。
很快就吃午飯了,首先上桌的是客家鹹湯圓,我仍尷尬無語,非但未感染熱烈友善的氣氛,反而覺得像被湯圓噎住了喉嚨。
客家人在節慶或重要日子總是聚食鹹湯圓,象徵團圓和美。臺式湯圓較小,無餡料,做法是捏搓糯米糰成小球,有些染成紅色;以紅糖水熬煮成甜湯圓,或加入蔬菜、肉類等材料做成鹹湯圓。閩南人吃湯圓以甜為尚,近年婚宴流行炸紅白湯圓蘸花生粉,表示人好事圓。吃鹹湯圓是客家人的習慣。新屋歌手謝宇威愛吃湯圓,他詮釋客家人偏好鹹味,可能是早期先祖多勞動,需要補充鹽分,日久而形成族群的飲食基因:「客家人不包甜的,也沒有包酸的,客家人也不吃醬油膏」。
各地客家莊稱呼湯圓不盡相同,高屏、六堆地區徑呼為「圓粄」,東勢、西螺叫「惜圓」,新竹、苗慄喚「粄圓」,桃園一帶喊得最動聽:「雪圓」。
臺灣雖小,南北的客家湯圓卻不同,北部的湯圓較小粒,配料都在湯裡;南部的湯圓較大顆,包有肉餡。小湯圓無餡,只需一點粄娘就足以塑型;大湯圓跟菜包就需要更多粄娘來搓揉,米糰才會柔軟而富彈勁。粄摶揉成圓形有吉利的暗示。客家人遇喜事如入厝、嫁娶、祝壽等熱鬧的活動,一定要有象徵圓圓滿滿、團聚在一起的湯圓來慶賀。
鹹湯圓做法分兩道手續:揉糯米為圓,在滾水中煮至浮起。分開炒制香菇、蝦米、肉絲、韭菜、蔥,以塑造每種食材不同的效果,炒妥後加入雞高湯,起鍋時另撒些油蔥酥。湯圓和配料分道治理,殊途同歸。那鍋湯甚是要緊,不可馬虎用調味料敷衍。埔裡老字號「蘇媽媽湯圓」的湯頭用大骨、瘦肉、乾貝、紅蘿蔔十多種食材,連續熬煮一整天,難怪數十年來為我們所信賴。
我欣賞的店家都一絲不苟。中央大學附近缺乏美食,我的課因此都排在上午,中午離校到處覓食。有時回臺北會繞去延平北路「鮮肉湯圓」午餐,施老闆選用存放一年以上的圓糯米制湯圓皮;肉餡用黑豬後腿肉,以胡椒粉、五香粉、油蔥調味;湯頭則是大骨熬煮三小時,湯內可見蝦米、冬菜、柴魚、芹菜、茼蒿。
珊珊三歲時腸胃炎住進馬偕醫院,那幾天我上班前下班後都去醫院。她舉高用木板固定針頭的手臂給爸爸看,我心疼不已,跪下來親吻她的臉頰,牽著她的小手走到醫院的遊戲室。
我不明白醫院為什麼總是賣些難以下咽的東西?醫師都那麼勞心勞力,病患及其家屬更已經夠可憐了,還逼他們吃飼料?不能供應一點真正的食物嗎?幸虧醫院後面是雙連市場。文昌宮旁巷內「燕山湯圓」風格獨特,大概考慮到住院的人常需要補血吧,供應有豬肝鹹湯圓、粉腸鹹湯圓,湯圓皮甚薄,肉餡風味迷人,湯內的豬肝鮮而粉嫩,很營養的暗示。
我嶽母自製鹹湯圓風味絕佳,她用雞湯做底,堅持湯圓皮不可用糯米粉取代純米製作;加上親手栽種的茼蒿,極鮮極嫩極安全。我初嘗那次,雖然尷尬得像一頭智障豬,仍經常回味。那濃鬱的湯指揮呼吸,湯圓綿密,深情般糯黏,帶著一種纏綿的韻味。
(來源:深圳商報 焦桐(臺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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