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話題關注久了,她姐發現了一個現象:
越是聳動的消息,就越容易被人關注到。
謠言,又因更能編造出戲劇化的情節,而比真相更容易傳播。
今天我們要說的話題,正是一個絕佳的例子。
前兩日,一篇有關受害者被造謠後發維權聲明的文章,引起了大家的關注。當「我們」作為「母狗」出現在朋友圈
謠言,就是最容易博取大家注意力的那種:「多位985高校女生被造謠是母狗」。
當女大學生作為「母狗」
出現在朋友圈
真實的情況,只比標題更聳動。
2021年6月7日,中山大學的一位同學收到了來自朋友的一張截圖。
截圖是一張「在線招募小母狗」參加「淫亂派對」的朋友圈。
這張截圖裡,不少女生點了贊,下面有不少人報名,說著不堪入目的話。
圖片中,暴露著「留言女生」的真實姓名,和所屬學院等信息。
她的微信頭像赫然在列。
朋友問:「這是你麼?」
頭像是她的。但她對此一無所知。
出于謹慎,她發了條隱晦的朋友圈澄清事實。
沒想到,卻揭開了這張截圖背後,更多惡臭的事。
謠言,不僅僅只是一張「招募小母狗」的截圖。
還有一些用女生們的照片合成的裸照,和許多偽造的,滿是下流話的聊天記錄。
被造謠的女生,目前已經找到了20人。
造謠者趙某晨,是中山大學某院的學生會主席。
他在學期初(2021年2月),偽造了多份聊天記錄、裸照、朋友圈,將其發給多位同學。
謠言通過微信群、qq群、聚會傳播。光是受害女生們找得到的傳播覆蓋人數,就有數千人之多。
謠言經過傳播,傳遍了各個校區,又傳到了校外。
在她們不知道的地方,她們被罵是「母狗」,是「蕩婦」,受盡汙言穢語的辱罵。
讓女生們感到不解和憤怒的是,造謠者趙某晨與眾位受害者無冤無仇。
一些受害的女生,和他從沒說過話,僅僅在同一個公共群。
如果勉強說得上有什麼「梁子」,就是其中有部分女生,在被趙某晨追求、騷擾後,拒絕的過他。
這些拒絕過趙某晨的女生,也成為了被P裸照,被重點污衊的對象。
這起事件中,兩件事最讓她姐氣憤。
一是受害者們初步排查得知,共同交集只有趙某晨時,找他了解情況,他矢口否認自己與事件有關。
甚至,在女生們不斷追問下,表現出明確的不滿和憤怒,最後供出了一位男同學,誤導大家認為這個男同學是事情的始作俑者。
經過警方調查,該男同學和事件毫無關係。
二是其中一位傳謠者麥某,不做任何調查便相信了所有謠言,還將事情進一步擴大,憑一己之力傳謠數千人。
甚至,又在原本的謠言上添油加醋,進一步污衊無辜的女孩們。
事情水落石出後,學校和派出所要求趙某晨向女生們道歉。
趙某晨的道歉,只有短短的一分半。之後就躲進廁所隔間,想找機會溜走。
當他被受害女生和一些憤怒的同學們團團圍住,竟然還在地上打起滾,聲稱自己頭暈,倒在地上不起來。
而這件事情的幫兇「麥某」,最後也只是在網絡上發表了自己的「道歉聲明」,短暫地公開了7個小時而已。
這樣的道歉,半分誠意也無。
與其說對受害者致歉,不如說,是事情鬧大後,不得不向憤怒的大眾給出交代。
可女生們受到的傷害,難道是只靠這種只有形式毫無內核的道歉就能撫平的麼?
從「淫亂派對」、「集體賣淫」、「一夜五千」的個體攻擊。
甚至升級為,說某校、某院是「雞窩」、「淫窩」,對該校的女生進行群體性的侮辱..
她們平靜的生活,被徹底打碎。有的女生,已經確診為重度抑鬱,所有人都產生了不同程度的精神衰弱。
半年來,這麼多受害者被物化、被撕裂、被社會性死亡,她們患上重度抑鬱,精神和身體懸在崩潰邊緣……就活該嗎?
現在女孩們決定拿起法律武器維權,奪回失落已久的正義。
這種「桃色造謠」,見得還少嗎?
「招募小母狗參加淫亂派對」的朋友圈截圖,註定成為網絡上話題度、傳播度和曝光度上的三度王者。
況且「名校女大學生」這個關鍵詞,更是自帶桃色誘惑力,讓那些偽造的約炮聊天記錄和虛假裸照,像癌細胞一樣,極速分裂、擴散……
這一次,我們憤怒至極。
因為那些女孩子仿佛就在我們身邊,在拼命上學、為論文苦惱、課餘做些兼職,她們可愛、普通又燦爛。
有的甚至就是我們的朋友,直到她們「變成母狗出現在朋友圈」。
我們感到震驚,我們譴責造謠者無恥、傳謠者下作。
但是,這種「桃色造謠」我們見得還少嗎?
見得太多了。
說實話,我受夠了。
這種「以桃色開頭,由闢謠散場」的事件周而復始、毫無改變、源源不斷地充斥在網絡世界。
雞毛散去,留下一個又一個被中傷、被摧毀的女孩。
還記得那個取快遞被造謠的杭州女孩嗎?
她在故事裡,是「女富婆寂寞出軌快遞小哥」。
實際上她不過是站在小區門口的驛站,等待了幾秒而已。
幾秒的背影被便利店郎某和何某偷拍到,他倆捏造出「富婆偷情」的戲碼。
女孩的臉和小區地址被複製到一個又一個微信群,信息被人肉,人被單位辭退,很快,她被診斷出抑鬱狀態。
女孩不打算和解,她請了律師,向法院提起刑事自訴,花費了整整9個月零23天,終於等到了開庭審理——郎某、何某判有期徒刑一年,緩刑兩年。
有兩個細節,她姐到現在依然記憶猶新。
一是,女孩在微博上公開此事後,不斷有相同遭遇的女孩向她傾訴自己的經歷:「基本上兩種類型,一種說你出軌,另一種說你是妓女。」
另一個是,無數的媒體採訪郎某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幾次提到說:「不知道是違法,只是跟群裡人開開玩笑,沒有惡意。」
還記得「東航陪睡門」嗎?
當時的小報標題,關鍵詞多到溢出屏幕——「東航黨員空姐陪睡老總,情Q玩具真空短裙」。
結果是一個42歲自由職業者仇某竊取受害者的頭像,用兩臺手機互發信息自編自演,現已被刑事拘留。
還有「ipad獵巫」事件。
學生上課時撿到ipad,為避免別人貪心拿走,他好心發布了失物招領並留下紙條,讓失主找他認領。
壞就壞在,他留的是雙語信息,因為ipad裡常用youtube等軟體,沒有微信,推斷可能是外國留學生。
哦,對了,還壞在他字跡清秀工整,像出自女孩之手。
一套關於「女大學生跪舔洋大人」的敘事就這樣輕易炮製。
誤會了,拾金不昧的學生是個男孩。
但是,當他「成為了女孩」,就背負了亞女倒貼外國人的「原罪」。
我依然記得疫情肆虐的時候,成都確診女孩的活動軌跡被曝光,她成了「20歲轉場王,一晚出入四家夜店」的故事主角。
惡意揣測她的小黃文瞬間在網上肆虐,但女孩不過是在酒吧做負責氣氛擔當。
還有人拿另一個姑娘的照片移花接木,上圖羞辱,而照片主人甚至都不在成都。
另一個女孩疫情期間被曝光多次破壞報警器私自外出,做法肯定是錯的,但也不該被朋友圈爆料編排成「和16個有婦之夫有染的毒婦」……
這樣的桃色謠言太多太多,中大女學生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這些小故事,無一例外,都有兩個共同點:
一,女性在謠言裡是空姐、學生、氣氛組,但她只有一個身份——看官眼球底下的性玩物。
二,藉由傳媒話術包裝和網絡瘋狂發酵,謠言肆虐散布卻理不出頭緒。
有時甚至找不到兇手,但人人手上都沾滿了鮮血。
「桃色謠言永遠博人眼球」
這一系列「花邊新聞」裡,最讓我難受的是那些稱謂:空姐、女大學生、女博士、陪酒女……
不禁想起N號房裡的各種「主題房」:女警察、女教師、女中學生,還有女童。
第一次聽到這些主題房,她姐絲毫不感到意外,每個title都如此熟悉,甚至還能聯想出畫面……
對哦,這些主題不正好是AV的分類標籤嗎?
女性,就這樣被造謠者塑造成色情消費品,你的AV女優。
最恐怖的是,每一種職業都可以被色情化,每一個年齡階段都可以被性化,甚至每一種身份(無論是媽媽、女兒、姐姐、朋友)也都不妨礙。
要知道#Ifxckmymom可是色情片的經典配置,所以N號房裡的「熟人凌辱房」才那麼讓人觸目驚心。
在「熟人凌辱房」,會員上傳妻子、女兒、母親的偷拍視頻供群友取樂,這部分女性都不知道自己正在被「性侵」。
那麼桃色謠言不就是用虛構的言語、圖片、視頻供看客取樂的另一種「凌辱房」嗎?
誠如魯迅所說:
「一見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臂膊,立刻想到全裸體,立刻想到生殖器,立刻想到性交,立刻想到雜交,立刻想到私生子。中國人的想像惟在這一層能夠如此躍進。」
不僅中國,人類在這方面的想像力都著實豐富,女性的每一寸身體都是性器官。
故事裡,女性被物化,成為性資源。還有比母狗更加精妙的雙關嗎?
女人不再是活生生的人。
這背後的本質,就是厭女。
要是僅僅如此,桃色謠言也就是坊間故事,傳播不遠,奈何趕上了網絡媒介這個洪水猛獸……
首先,這套媒介語言高度匹配傳播邏輯。
寫小報故事時用聳動標題博人眼球,寫新聞時又用被動句隱去施害者:
總是女性在搔頭弄姿,總是女性被性侵被殺……
習以為常的被動句式和情色用語,讓誹謗脫罪了。就像杭州造謠者說的:只是開個玩笑,沒有惡意。
然後,照片P頭、視頻換臉、偽造音頻的技術發展,讓真假越來越難以辨別。
事實上,假消息鋪天蓋地的當下,我們已經進入了後真相時代:
一件事「據說」發生了,情緒到位了,我要發洩了,狂歡結束了。
真相變得無關緊要。
接著,匿名傳播機制讓罪魁禍首消失在層層疊疊的爆炸信息裡。
造謠變得前所未有的容易。要拿起法律武器,卻像一記猛拳打向棉花,朝空氣開槍一樣無力。
所以惡果釀成,我們只需要譴責造謠者傳謠者就夠了嗎?
那麼下次,同樣的死循環會再度上演。
只會有更加遁於無形的始作俑者,傳著更下流更生動的謠言,而且毫無悔意。
因為在網絡媒介的加持下,原本就強大的厭女文化,只會更加無孔不入。
感謝她們,不再選擇忍了
但有一點,她姐感到慶幸——女孩們越來越勇敢了。
女生被造黃謠,不是新聞中一個又一個的孤例。
如果你觀察自己的生活,你會發現,這樣的事情十分常見,但發生時,經常被「只是開個玩笑,沒有惡意」而帶過。
杭州那個取快遞被造謠出軌的女生,就因為一個快遞小哥企圖尋求刺激,「一時興起」的造謠,被公司勸退,一年內沒找到工作,感覺自己走到哪兒都被指指點點。
類似「玩笑」,我們在學生時代也遇見太多——
年級裡最漂亮又難以接近的女孩子,總會被傳出「私生活混亂」的風言風語。
男同學排擠一個女同學最有效的方式,就是羞辱她「被用爛了」「是個婊子」「出去賣的」。
那時候,大家很容易產生的想法是:「還好沒發生在我身上,我不要成為那個被排擠被孤立的人。」
於是躲得越遠越好,仿佛只要離這種事足夠遠,陰影就不會籠罩在自己身上。
然而,厭女是對所有女性的物化,我們真的躲得過嗎?
聽過太多女孩講過她們經歷的幾乎相同的惡意——一個陌生男性上下打量並問她:「多少錢一晚。」
一句輕易說出口的話,曾經給無數女孩帶來了極大的屈辱。
這樣的惡意,躲不開,也不是我們閉上嘴就能避免被找上,被羞辱的。
所以她姐自己是十分敬佩這次中山大學的受害者,和去年杭州被造謠出軌的受害者的。
杭州被造謠的女生,付出巨大代價讓造謠者受到應有的懲罰。
她選擇追責到底,向法院提起刑事自訴。
最後,法院當庭宣判,分別以誹謗罪判處被告人郎某某、何某某有期徒刑一年,緩刑二年。讓他們付出了代價。
這次的中大女生們,即便頂著巨大的痛苦和壓力,仍然堅持用法律的手段,找到事件中更多的受害者,拿起法律的武器,試圖讓造謠者趙某得到應有的懲罰。
我們終於看到了一種解決女孩們被造謠的途徑,不是忍,而是靠用法律武器狠狠還擊。
作為旁觀者,我們也應該在遇到類似問題的第一時間,就去質問造謠者、傳謠者,為什麼要做這樣的事情。因為我們,是共同體,我們無法獨善其身。
再也不想看見任何一個造謠者,再用「我只是開個玩笑」為自己開脫了。
我們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任何人的黃片女主角。
監製 / 她姐
作者 / 阿朱、黃瓜酸啤
微博 / @她刊iiih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