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 | 一溪霜月：在隱秘的角落裡，朝陽東升

在隱秘的角落裡

朝陽東升

文 | 一溪霜月

「

……它（湛江）陽光特別強烈，那反過來陰影也特別強烈。陰影強烈的地方，就是我們隱秘的角落。

——《隱秘的角落》導演 辛爽

這個夏天大概不需要空調西瓜冰可樂，只要一句「你想爬山嗎」，再丟出一張「東升牌標準微笑」，就能有效起到防暑降溫作用（溫馨提示，搭配《小白船》食用效果更佳）。在某站河蟹「自殺」的高光下，這樣「膽大妄為」的網劇實在是良心得很。不過我這樣一向對懸疑題材敬而遠之的人，看完《隱秘的角落》後，甚至沒有被片中的「陰樂」勸退，反而是被各路網友腦洞大開的列文虎克式解讀嚇到夜不能寐。「xx個彩蛋，細思極恐」「沒看懂這些細節等於沒看」，這樣「誘人」的標題讓我摩拳擦掌地進去，瑟瑟發抖地出來。的確，創作團隊在片中埋下了太多彩蛋，片頭意味深長的動畫，朱朝陽書桌下的票根，笛卡爾的故事等等。細節和隱喻是這部劇令人慾罷不能的元素之一，也是網友們抽絲剝繭的依據，但是這些「細思極恐」的另一個來源則是原著《壞小孩》的暗黑底色。

與網劇不同，《壞小孩》講了三個真真切切的「壞孩子」。有勇無謀的丁浩（即劇中的嚴良）、冷酷歹毒的夏月普（劇中的普普）和心思縝密的朱朝陽。這三個孩子合力欺凌並殺害了朱晶晶，冷靜地與張東升周旋，以張的殺人證據要挾張東升幫忙殺害朱朝陽父親和繼母，使朱朝陽得以繼承父親的遺產。而朱朝陽則在張東升意圖毒殺他們三人時，從背後殺死了張東升。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或許紫金陳想表達的正是「朝陽東升」——朱朝陽的縝密、陰狠，已經成為下一個張東升。在經歷了父親的「背叛」之後，朱朝陽蛻變成「東升2.0」，他完成了自己的「弒父」——不僅是生父，更是張東升這個精神上的父親。在書中有這樣一句話：「在成年人眼裡，小孩子永遠是簡單的，即便小孩會撒謊，那謊言也是能馬上戳穿的。他們根本想像不到小孩子的詭計多端，哪怕他們自己也曾當過小孩。」《壞小孩》想表達的是小孩子的惡，或者更極端的講是「人性本惡」。

紫金陳 著 / 湖南文藝出版社（2018-7）

相較而言，《隱秘的角落》顏色就複雜了很多，在光影明滅之間，孩子與成年人的關係纏繞在一起。每個人都有自己明亮鮮活的表面，也有著陽光照不進去的隱秘的角落。儘管犯罪串起了所有劇情，但是劇組確定的第一敘事類型是「家庭」，而非犯罪。張東升在書中的殺人是為了謀求妻子家的財產，無論是殺害嶽父母還是殺害妻子都是精心策劃。在劇中我們看到的卻是一個為愛瘋狂的中年人求之不得而激情殺人。張東升對徐靜的卑微的愛是他一切惡行的起點。而在三個孩子這裡，網劇將犯罪情節弱化了很多，甚至主要劇情中並沒有寫到孩子直接犯罪。這其中有為求過審的原因，也有劇組對重點的把控。無論是童話版結局還是暗黑版結局，三個孩子的經歷讓人看到的不僅是犯罪的惡，更是孩子們在關係與事件的不斷交疊中踉蹌著被推向一條未知的路。如果朱朝陽報了警，如果他借不到照相機，如果他沒有收留嚴良和普普，如果他的父母不離婚，如果……

無論是朱朝陽還是張東升，他們都是無數關係和情感的交匯點：夫妻、父子、母子、師生、朋友、同學、同事……馬克思說：「人的本質不是單個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現實性上，它是一切社會關係的總和。」由此看，如果說小說想表達的是人性之惡，那麼網劇則是表現了在社會關係中人是如何走向這樣的結局。所有的關係、情感在這短短的一段時間匯聚在不同的節點上，爆發出了意想不到的力量。每個人都有TA的「前傳」，每一個行為、選擇都滿是生活的烙印。在劇中，普普表現出了超乎年齡的懂事和成熟。尤其是剛到朱朝陽家時，她謹小慎微，善於看人眼色，說話行事在彈幕中被刷了一片「綠茶」。但是作為一個在福利院生活的小女孩，如此行事是她的生存方式，已經成為了她求生和生活的本能。

在劇中最令我驚喜的是周春紅（劉琳 飾）。由於她的歐陽劍平（以及施京明的博士），我始終捨不得把《五號特工組》稱為「抗日神劇」。在這個英姿颯爽的女特工之後，她讓我記住的是江德華和王若弗。在《父母愛情》中，劉琳演出了我心目中最有人情味的山東女性，也在《知否》中貢獻了最可愛的大娘子。劇組把「周春紅」這個書中的工具人豐滿了血肉，劉琳的表演則讓我對這個母親產生了非常複雜的感受，簡單點說就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周春紅對前夫的恨、對幸福的渴求和對兒子的愛交織在一起，一股腦地全壓在朱朝陽身上。她恨前夫的背叛，恨自己不能重新開始新的婚姻，甚至可能怨恨朱朝陽的存在阻擋了她追求幸福和新生的路。然而她又是全然地愛著朱朝陽，在這個綠色的房子裡，朱朝陽是她的一切，是她生活的中心和支撐。片中最令觀眾毛骨悚然的「喝牛奶」片段，朱朝陽躲開了她伸過來想擦掉奶漬的手，周春紅的眼神從溫情急轉直下，伸手狠狠地揉搓。「我愛你，你不能拒絕」，這樣令人窒息的愛是周春紅多重重壓之下的瘋狂和悽涼，也是推著朱朝陽走向深淵的力量之一。

在劇中除了形形色色的罪與惡，還有老陳這個普通的好人。在一篇影評中提到，編劇胡坤說，作品可以殘酷，但不能殘忍，總要留一道光，傳遞一點溫暖。老陳大概就是劇組留給觀眾的一道光。無論是童話還是黑暗，劇中的人物都走向了TA們的結局。在明暗斑駁的小鎮中，有著陽光普照的街道，也有陰冷潮溼的角落。而在無數個張東升和朱朝陽的「惡行」背後，是他們或長或短的此生。

END

出品：武漢市文學藝術界聯合會 新媒體中心

監審：鄧鼐 監製：吳曉君 編輯：張杰

來源：文藝批評微信公眾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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