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他來說,生命是永遠的現在時態
曾經有這個一個傳說,魚的記憶只有 7 秒鐘,7 秒過後,魚就不會再記得曾經發生過的事情,所以在那一方窄窄的魚缸裡,它們並不會覺得無聊。
其實,這個沒有任何科學依據的傳說,早就被闢謠過無數次了,但這個沾染著浪漫色彩的傳說依然受到各種網絡小說作者的喜愛。
記憶,真的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科學的定義是,記憶是神經系統儲存過往經驗的能力。
可千百年以來,人們卻始終不知道記憶究竟是什麼樣的?它會受什麼的影響?它究竟儲存在大腦的哪裡?沒人知道答案。
於是,數不清的腦科學專家都立志探索記憶的秘密
縱使如此,在記憶與大腦的研究歷史裡
最出名的人恐怕不是哪個醫生或者科學家
而是一位患者
幾乎每一本神經學的教材中都有專門的一章留給他
代號:H.M.
他自 27 歲接受了一次切除手術起
就再也記不住任何新的東西
自此他就以病人作為唯一職業
他就像是「金魚人」
記憶只能保持短短的幾分鐘,甚至幾十秒
可他的悲劇對人類而言卻是個贈禮
他的失憶成為其他病患記憶缺損的試金石
開啟了當代腦神經科學的研究
甚至在他去世後
他的大腦享受與愛因斯坦大腦一樣的待遇
被切成了 2401 片 70μm 厚的樣本
亨利的大腦被切片
在他去世後,人們才終於知道了書中神秘的「H.M.」的真實名字:
亨利•古斯塔•莫萊森(Henry Gustav Molaison)
亨利•古斯塔•莫萊森
1926 年 2 月 26 日,亨利出生於美國東北的康乃狄克州的首府哈特福德。他小時候是個健康的孩子。九歲那年(也有一說是七歲),亨利被一輛自行車撞傷頭部,並昏迷數分鐘。但是否因此而導致了日後的癲癇,卻並不清楚。因為在他的親戚中, 曾有三人罹患此病。
幼年的亨利與父母
過了十六歲生日,癲癇愈加嚴重,亨利不得不停學數年,直到二十一歲才高中畢業。之後,他去一家汽車廠當裝配工,可後來也因為頻繁發病,最終只能辭職。
二十七歲的亨利,是個清瘦而英俊的年輕人。可是他的正常生活已經徹底被癲癇毀掉。他經常眩暈、昏厥,大劑量的抗癲癇藥對他也已失效。
就在亨利被癲癇折磨得生不如死的時候,當地著名的神經外科醫生——威廉·斯科維爾找到了他,說可以幫他。
威廉·斯科維爾,也是我們斯坦威重磅新書《終身失憶人》(Patient H.M.: A Story of Memory, Madness, and Family Secrets)作者盧克·迪特裡希的親外公!
在上世紀 20 ~ 50 年代的時候,「腦葉切除手術」風靡美國,這種治療方法被人們認為是「一種簡單安全的治療精神錯亂」的手術,而這項手術還在 1949 年獲得了諾貝爾醫學獎(據說是諾獎最「眼瞎」的一次)。
堪稱科學界最恐怖黑暗的真實故事!在你大腦開個「窟窿」就能拿諾獎?
作為一名優秀的神經外科醫生,威廉當然也知道這樣的手術。可威廉認為,這樣的手術是相當不精確的。那時候的人們,對大腦並不了解,對精神病的治療更是抓瞎,盲目進行手術有可能會置患者於危險之中。可絕望的亨利和父母等不了了,他們決定孤注一擲。為此,威廉設計一套嚴格的操作程序,仔細記載了每次手術所切除的大腦位置,他相信,切除大腦的「內側顳葉」是療效最好的。
亨利準備接受手術
1953 年的 8 月 25 日,亨利接受了威廉醫生的手術。威廉醫生分別摘除了亨利大腦左右兩邊的內側顳葉部位約 8cm 長的腦組織,他的海馬構造與鄰近組織,大部分的杏仁核與內鼻皮層也都被切除。
這一天,也成了亨利生命中最重要的拐點。
亨利大腦與正常大腦的區別
手術很成功,亨利發病的程度和頻率有了顯著的下降。一切看上去都很好。可對於亨利來說,他的生命從這一刻開始,開始了永遠的原地踏步。
他找不到去衛生間的路了,明明剛吃過午飯,他卻不停地問什麼時候開飯;他翻來覆去地看著同一本雜誌,將一個笑話來來回回說了很多次;他無法結交新朋友,每一次見面,他都覺得是初次相識。
他再也沒有辦法記住新的東西了。任何東西,他都會「過目即忘」,大腦永遠只剩下 20 多秒的記憶。一轉身,他就忘記自己說過什麼,做過什麼。
可他記得很多之前發生的事情。他記得自己的父親來自路易斯安那州,記得母親來自愛爾蘭;他記得 1929 年的美國股市崩盤事件,也記得第二次世界大戰。
亨利與父母的合影
他的智力很正常,基本性格也沒變
可是他卻再也無法形成新的記憶了
亨利患上了順行性遺忘症
他也無法記住手術後的事物
經歷了腦前額葉切除術的患者身上並不少見,可亨利,卻是其中極為特殊的一個存在。他損失的記憶能力非同尋常而又異常清晰,並且他的手術過程被詳細地記錄了下來。
於是,亨利成為了研究記憶的最佳實驗對象
他被化名為「H.M.」
成為了一名「職業病人」
兩年後,加拿大著名醫生懷爾德·彭菲爾德(Wilder Penfield)在美國神經病學學會年會上報導了兩例經歷顳葉切除手術之後患上嚴重失憶症的病人。會後威廉醫生打來電話,告訴彭菲爾德,自己手頭也有這麼一個年輕病人,在部分切除雙側顳葉後,他永遠不記得自己吃過飯沒有,他會在短暫的對話中多次重複同一個笑話,他翻來覆去地讀同一本雜誌,他再也無法結交新朋友——因為每次見面,都是初相識。
那時,女科學家布倫達·米爾納(Brenda Milner)博士正在彭菲爾德醫生的指導下,研究他那兩個失憶症病人。於是,威廉醫生隨後邀請布倫達前往哈特福德,探訪這個特別的病人亨利。
加州大學聖地牙哥分校的拉裡·斯奎爾(LarrySquire)教授在《神經元》(Neuron)雜誌一篇關於亨利的特邀稿的末尾寫道:「H.M.之所以能在神經科學研究史上佔有如此重要的一席之地,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便是,當年研究他的那個年輕科學家,正是布倫達·米爾納。她既是一個傑出的實驗科學者,又對基礎概念有著極強的洞察力,所以她能從實驗數據中就記憶的組織與結構提煉出深刻的結論。」
布倫達·米爾納
1955 年,36 歲的布倫達從英國去到美國拜訪亨利,開啟了對亨利的長達半個多世紀的研究。對於現在的人來說,大腦不同區域掌管不同神經功能的概念已經深入人心。可在幾十年前,科學家們並不知道堅硬的顱骨內,這一團柔軟滑膩的灰白色組織是如何影響人們的思想與行為的。
經過對亨利和另外 9 位接受了顳葉切除術的病人的研究,布倫達和威廉醫生一起得出了結論:在亨利被摘除的大腦部分中,有一個特殊的結構,其形狀細長彎曲,被稱為海馬體(hippocampus)。亨利的記憶障礙,與他海馬體的缺失有關。
既然這樣,那麼海馬體,應該就是大腦用於管理記憶的部分,而亨利除了再也不能記住新東西,其他的一切都沒有受到影響,那麼海馬體應該對其他的神經活動影響很小。
通過對亨利的症狀與手術情況的分析,神經科學歷史上,第一次有了一項可以明確定義的神經功能——記憶,這開創了大腦功能分區研究的先河。
可是,亨利並非完全不能記住東西。實際上,當布倫達讓亨利在屏幕上看一串停留一陣又消失的數字,再讓他立即重複。當數字僅有 6 ~ 7 個的時候,亨利能準確地完成這項任務。
亨利的短時記憶能力並不比一般人差,可他實在是太健忘了,他忘東西的速度簡直快得驚人。那麼,記憶與遺忘之間,又是怎樣的關係呢?
實際上,記憶,對於正常人來說似乎是個自然而然發生的過程。人們似乎並不需要刻意去記自己有沒有吃過午飯。
可對於大腦來說,記憶又分成短時記憶和長時記憶。短時記憶在幾十秒後就會消失,可長時記憶卻效果持久。海馬體,就承擔著將短時記憶轉化成長時記憶的作用它將人們品嘗的美食、欣賞的風景、閱讀的書都分門別類整理好,以供日後回憶。失去了海馬體的亨利,自然也就失去了將短時記憶轉化成長時記憶的能力。
那麼,失去記憶能力的亨利,真的就一丁點兒記憶功能都沒有了嗎?布倫達繼續對亨利進行著研究。在布倫達的指導下,亨利拿著一支鉛筆,一張畫著雙線五角星的紙片,沿著五角星的輪廓,在雙線之間再畫出一個五角星。這看似簡單的任務,實際上很難順利完成。因為在整個過程中,亨利都不能直接看到自己在紙片上畫的五角星。他只能看到鏡子中,自己畫五角星的影像。
左右顛倒的鏡像讓亨利畫出的線條歪歪扭扭,沒辦法畫出直線。但是經過幾天的練習,亨利卻能夠流暢地對著鏡子畫出五角星。甚至在一年之後,他還能順利地將五角星畫出來。儘管,他根本不記得自己曾經做過這樣一個練習。對亨利來說,每次畫畫都是一次嶄新的經歷,當他順利流暢地畫出五角星的時候,他驚訝地說到,「這麼簡單?我還以為會很困難呢!」
亨利並沒有喪失自己的「程序性記憶」。記不住新事情的亨利,卻可以通過訓練,掌握動手操作的新技能,布倫達意識到,在海馬之外,還有別的記憶可以生成。
海馬固然對於記憶的形成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可它卻只掌握著某一類特定記憶的轉化,對於「程序性記憶」,它並沒有橫插一腳。
程序性記憶是指如何做事情的記憶,包括對知覺技能,認知技能,運動技能的記憶。
程序性記憶可以幫助人們完成日常生活中很多看似不起眼的任務:穿鞋帶、編辮子、遊泳、騎車、演奏樂器、飛快地打字…
這些似乎都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學習過程,這些與運動相關的記憶的生成與小腦、紋狀體、運動皮層等有關係。
實際上,亨利學會的,不僅僅是這些。他還能形成潛意識,對看過的畫片留下不可言說印象,他還可以準確地畫出自己居住的單元房的地圖。
起初,人們認為,這種記憶,可能是一種特例。可隨著對亨利的研究的深入發現,這些都是一類被稱為「非陳述式記憶」的記憶方式,這類記憶在海馬體之外悄然成形,深藏在潛意識中,神不知鬼不覺地影響著人們的日常生活,而海馬體,雖與記憶相關,卻也不是那種簡單而直接的聯繫。
亨利讓科學家們的眼光鎖定在海馬體之上,提出了簡化而有效的記憶生理模型;又讓科學家們將眼光拓展到海馬體之外,在大腦的其他部位搜尋著更多與記憶相關的東西。
科學家們一點點挖掘記憶的神秘成因,一層層撩開遮在記憶與大腦前面的神秘面紗。
而亨利這個腦神經科學史上最著名的實驗品,也步入了風燭殘年。縱然他意識不到時間的流逝。因為每一天對他來說,都是如夢初醒的第一天。自從 27 歲那年的手術之後,他再也沒辦法獨立生活。他先是搬進了父母家裡,再是親戚家,最後是養老院。
亨利在養老院裡
他喜歡看電視
即便他一轉頭就會忘掉電視說了什麼
喜歡和別人聊天
雖然經常忘記和別人聊到哪兒
他幽默而風趣,常常妙語頻出
當研究者問他「你吃過飯了嗎?」
他會笑著說
「我不知道,我正在和自己爭論這件事。」
甚至他也喜歡善意地捉弄人。一次,他與一位研究者走在麻省理工的校園中。研究者問到,「你知道我們在哪兒嗎?」亨利立刻說,「怎麼啦?我們當然在麻省理工!」研究者驚訝地說不出話來,亨利得意地笑著指了指前方學生的T恤,上面印著 3 個大大的字母 MIT。
亨利無疑是一個最好的實驗品,亦或,被試。他性格溫和友善,容易相處,永遠樂於嘗試那些稀奇古怪的測試。如果一個人每時每刻都處於一個陌生的環境中,身邊都是陌生人。那麼他只能有兩種選擇,要麼把每個人都當做敵人,要麼把每個人都當做朋友。顯然,亨利屬於第二種人。
他平靜地接受了這個每天都「現在進行時」的世界,對身邊的老朋友和「新朋友」都保持著無比的友善。有時候,研究者會問他,「你有嘗試過讓自己記住的事情嗎?」亨利會狡黠地笑笑,說,「我怎麼會知道,就算我嘗試過,我也記不住啊。」他敲敲自己的腦袋,感嘆道,「這真是個榆木疙瘩。」
2008 年 12 月 2 日,82 歲的亨利走完了自己「27 歲」的人生。按照他早年籤下的協議書,他的大腦被取了出來,切成了 2400 多片 70μm 厚的薄片,用於計算機建模。亨利的大腦信息成為一個像「Google 地球」一樣的公開資料庫。
亨利的大腦切片
亨利當了一輩子的「專業實驗品」,死後,他的大腦活在了計算機裡。與很多腦神經科學家相比,亨利對現代腦神經科學的貢獻更大,如果亨利知道這些的話,應該會十分欣慰吧。
在他的身上,始終有一些信念,從未失落過。他總是希望,科學家在他身上所發現的一切,會對別人有所幫助。
「亨利,明天你打算幹些什麼?」
「我想,任何對別人有用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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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 卡倫·霍尼|著
溫華|譯
討論了人內心的主要的衝突類型和它們的各種表現形式,分析並歸納了各種相互矛盾的態度和傾向,指出了被這些衝突所擾之人旨在解決衝突的努力結果怎樣導致失敗並陷入惡性循環,提出了解決這些衝突的切實可行的建議和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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