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小笨
雖然身為《八佰》的總製片人,但在談到影片的時候,梁靜還是很謹慎。她說有些人給了一些很高的讚譽,她自己不敢說,但她敢保證的是《八佰》一定會讓人過目不忘,「它從意識和美學的整體設計上都會讓人覺得超出預料。」
拍電影《八佰》的時候,梁靜第一次當總製片人。
管虎做《八佰》的念頭早在十年前就有了,實景拍攝是首要的,梁靜和老公管虎第一次去上海的老四行倉庫時,那裡還是一個小商品批發市場,後來再去已經變成了博物館,實地拍攝沒可能了。
好在在一次華誼年會上,他們和當時負責華誼實景娛樂項目的秦開宇聊起了《八佰》,秦開宇說正好我有一塊地,就在蘇州,你們拿去弄。就在那塊200畝的平地上,導演帶著主創開始了前所未有的挑戰,搭建了1:1的四行倉庫,一天一天看著它拔地而起。
蘇州河也復原了,200米長,51米寬,連著河對岸的三層68棟建築,這些都源於三位有共同夢想的主創 ,導演、攝影、美術就在空地上一點一點還原他們心目中的場景。
有時候天公不作美,蘇州片場曾經下過連續23天的大雨,大雨把地基都下鬆了,牆上的漆全都幹不了。實在沒辦法了,梁靜和管虎聽人說畫個王八燒了可以祈禱雨停,結果剛燒完有人說這個辦法是用來求雨的。
迫於無奈劇組只能停工,原本談妥的演員因為檔期都無法繼續,他們只能重新談演員。
演員停了項目不能停,他們趁著停工把蘇州河南岸的倉庫做了一次升級,但每一個微小的改動都會不可避免地帶來損失。人員的配置更是一項浩大的工程,整個劇組最多的時候有1500人,去探過班的人都說,這是中國電影工業化一個飛躍式的作品。
梁靜記得有一場「蘇州河」水下拍攝的戲,攝影機剛進到水裡,就發現水太渾了,什麼都看不見,製片部門連夜把水抽乾,水池洗淨,第二天再放滿水,結果拍的時候水又太乾淨了,就只能再下去人把水弄渾。
拍水下夜戲的時候,梁靜一直陪在旁邊,張譯和歐豪是劇組裡唯二不會遊泳的演員,但他們都得下水。水渠分成兩半,一半3米深過船,一半1.5米深演員遊泳,梁靜就在岸上教他們,「你不管怎麼著你得用手劃,你不能真的在那走。」她擔心凍壞演員,還親自為他們送上薑湯。
項目的升級始終沒有停過,《八佰》亞洲第一部全程使用 IMAX 攝影機拍攝的電影,用了300顆照明彈,5萬個炸點,這些數字除了帶來一聲聲讚嘆,質疑也不斷襲來。
但梁靜和管虎不願意解釋,他們知道結果才是最重要的。有一次一個鏡頭因為美術的原因一直不過關,管虎就在旁邊質問,你什麼意思,是讓我在電影上打上一行字,說美術因為這個那個原因達不到要求,所以鏡頭只能這樣了,是這樣嗎?
好在現在一切都過去了。不找理由,只想辦法,這是梁靜從管虎身上學到的最重要的事。
以前做藝人的時候,梁靜很隨性自我,不喜歡的人不打交道,不喜歡的事就不幹了,但現在做製片人,她要接觸不一樣的事,和不一樣的人打交道,也要嘗試做一些原本不喜歡的事情,一切為了電影服務。
幫她下定決心的是一段往事,細節她記不太清了,只能隱約想起是管虎「有點被欺負了」,身邊的朋友都勸她,管虎是你的老公,你不去幫他誰幫他。梁靜是巨蟹座,極為看重家庭和責任,別人給她出各種主意,她糾結了很久,決定挺身而出。
做公司和做演員用的是兩套截然不同的思維邏輯,她從沒進過公司,更厭惡搞職場關係,她選擇去上長江商學院,想要藉助外力增強自信。
沒有任何與商業相關的基礎知識和學習結構,梁靜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小學生一下子走進了大學的課堂,什麼都聽不懂,但她從不遲到,每天上課都坐在第一排,筆記密密麻麻寫了好幾本。梁靜還承包了班上60多個同學的早餐,每天早上她帶著油條、大餅、豆腐腦第一個到教室,同學邊吃邊開玩笑說她是靜靜早餐鋪。
有一次分組討論的時候,梁靜把筆記本忘在了旁邊,結果被同學發現後拍了照片,照片發到微信群裡,群裡直接轟動了,所有人都驚訝於這本筆記的細緻程度,別人一問本子的主人,梁靜在角落裡默默地舉起手,她用這種近乎強迫的方式成了班上最認真的那一個。
似乎是某種映照,管虎在工作中也是如此。拍《老炮兒》的時候,馮小剛剛到劇組,就抓著管虎問,虎兒,你是怎麼給這些人洗腦的,他們每天都跟打了雞血一樣,都跑著幹活,我的組裡沒人跑著幹活。
其實秘訣和靜靜早餐鋪一樣,每一天管虎都是第一個到劇組的,劇組裡每次都有人以為自己是第一個到的,結果每一次管虎都比他們早10分鐘。
梁靜走上影視這條路是必然的。
她爸爸是福建軍區前鋒文工團的演員,演過《林海雪原》、《血戰臺兒莊》、《巍巍崑崙》這些影響過一代中國人的電影。梁靜的媽媽也是一名演員,但她希望她學一個老了還能讓自己有價值的職業。
梁靜承認,自己從小其實沒有什麼表演天賦。幾歲的時候上臺演出,她會直接愣在臺上,笑不出來,褲子也會掉下來。她喜歡畫畫,所以去學了工藝美術,做了珠寶設計。
但家庭的文藝底子擺在那裡, 18歲那年,梁靜就在當地電視臺當上了兼職主持人。1996年臺裡策劃了一檔中國流行音樂十年回顧的節目,梁靜第三次來到北京,她採訪了當時幾乎所有活躍的音樂人,上進心和焦慮感同時襲來。她知道,這是她想要的,她決定來北京。
去年梁靜上了《我就是演員·巔峰對決》的舞臺,在和觀眾告別的時候梁靜說了這麼一句話,「20歲尋找自己,30歲找到自己,40歲重新尋找。」和那些18、19歲就來北京闖蕩的年輕人不一樣,梁靜來北京的時候已經24歲。
她早早給自己定下了兩個目標:畢業後如果繼續當主持人,就去鳳凰衛視,如果不能,至少得演中央一套的女一號,這是她對完美人生的設想。
完美人生來的很快。梁靜拍的第一部戲是《女子特警隊》,中央一套黃金時間播出。這部戲也圓了她的女兵夢,小時候她就喜歡戴著父親的大軍帽到處跑,逢人就說我是女兵。她也去了鳳凰衛視,主持一檔叫《九州任逍遙》的節目。
從《黑洞》開始,她所扮演的警花形象深入人心。她也不斷地出現在大銀幕上,2012年她憑藉著《殺生》拿到了金馬獎最佳女配角。但某種遺憾始終存在,那時候梁靜總會覺得,自己的演藝生涯裡還沒有一部實實在在的代表作。
快到40歲時,梁靜開始慌了。她有了幸福的家庭,生了孩子,感情上非常安定,但有一天她突然覺得,自己是否應該在個人價值上有更高的追求。
她會忍不去想,我不應該是這樣,我應該更好。
是管虎給了梁靜很多幫助。
管虎和梁靜個性很像,都是急脾氣,說話也很直,為了同一件事兩個人沒少有過爭執。
控制自己的情緒進而影響別人,這是管虎給到梁靜的觀念。年齡增長是不可控的,但社會資源也會隨之增長,藉助這些資源他們可以幫助到更多的青年導演,梁靜知道很多事靠一個人做不到。
前幾年電影行業熱的時候,所有人都一股腦扎進來,現在行業進入寒冬,很多人又走了,「那電影到底是誰來做,到底誰有責任心。」
梁靜記得在一個活動上,一位教電影的老師跟她和管虎說,我勸你們兩口子別弄電影了,根本沒有錢掙。梁靜非常震驚,她忍不住反駁,「老師您真的是教電影的老師嗎,我非常不認同,任何事業都需要人去傳承,電影是需要傳承的。」
梁靜不喜歡抱怨別人,她想讓自己學會把另一條腿站住,兩條腿走路。在《巔峰對決》的最後,主持人李立群想勸梁靜,結果發現反而是梁靜在勸他們,她說我一定要做個本子讓你們都回來演,「其實是另外一種高度,我覺得。」
和青年導演合作的過程中,梁靜也追求高度。最近兩年鄉村、懸疑、兇殺這些題材的電影很多,「可能是市場鬧的,好多人就鑽到這裡頭去了。」但梁靜更看重青年導演能不能靜下心來觀察社會,看社會問題。
最近梁靜在做一個關注老年人生活狀態的項目叫《團圓日》,一個28歲的導演寫了一個深刻的老年題材,講了兩個半路攜手的夫妻因為合葬問題引發的一系列情感糾葛。
老齡化是中國社會面臨的重要問題,他們的孤獨和落寞不被人理解,梁靜去參加黃曉明組織的空巢老人公益活動,她發現老年人成為了扶貧工作難以觸達的人群。就在電影製作的過程中,梁靜的母親去世了,她經歷了撕心裂肺的痛,她開始更加深刻地理解老年人的痛苦。
觀察只是一方面,持久力是另一方面。很多青年導演只能講自己經歷過的一些事情,講完了就面臨創作靈感的枯竭,梁靜看重的是持續觀察和輸出的能力。這並非她對別人的單方面的要求,過去這些年她總把人一定要學會和自己比掛在嘴邊,她在意自己是否不斷進步,這也許正是她不斷從零開始的關鍵。
從《巔峰對決》離開的那天,梁靜發了一條叫重啟與激活的長微博,開頭她就提到了自己身上的多個標籤和身份。
我問她,現階段她最想讓觀眾記住的是哪個標籤,她思考了一下,「我覺得這個身份我已經呈現了,我希望是製片人,因為它跟電影一樣是無價的。」但頓了頓她還是講回了演員,有一個實實在在的代表作這件事她始終沒有忘記。
「畢竟人生就像舞臺,你得學會面對所有,承受所有。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