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在陝西鹹陽棉紡織廠當了7年搬運工的張藝謀,帶著一包煮熟的雞蛋,走進北影考場。
當時攝影系的年齡限制是22歲,張藝謀因年齡偏大而名落孫山。
不願認命的他私下託關係打聽,終於將攝影作品遞到了文化部部長黃鎮手裡。
黃鎮欣賞張藝謀的才華,親自下了批文:年齡大了,讀四年太長,兩年也可以嘛,人才難得。
北影謹遵部長指示,給棉紡廠發了公函:僅同意其旁聽兩年,日後自謀職業,校方概不負責。
如願以償的張藝謀,激動地收拾行李,告別妻子,滿懷憧憬地跨入北京電影學院的大門。
那年與他一同進入北影的大齡考生還有一人:陳凱歌。
自幼出生在藝術世家的陳凱歌,父親是著名導演陳懷皚。初中畢業後,陳凱歌被分配到西雙版納農墾局當工人,砍了幾年樹。後來當兵轉業,去了北京電影洗印廠工作。
他文筆極佳,寫作文一絕,報考時一心想讀北京大學中文系。但坐進考場,看到考題時,陳凱歌卻滿眼發懵,終於知道天外有天。
報考北大失利後,陳凱歌聽人說起北影導演系不用考數理化,便抱著試一試的態度參加報考。
結果同樣出人意料,原本名落孫山的他,因電影學院擴大招生,而僥倖入學北影。自此,命運轉向新的篇章。
他們兩人機緣巧合進入電影學院,第一次接觸外國影片,在屏幕上看到比基尼和直升機時,只聽到怦怦心跳聲。
色彩從電影院流淌而出,塗染了那個灰蒼的年代。張藝謀和陳凱歌發現生活之外,還有更廣闊世界,以及更遼遠的夢想。
在張藝謀和陳凱歌聚首北影的那年,年僅15歲的姜文也匆忙參加高考。
成績落榜後,英達鼓動他去當演員,騎自行車載著他去中戲應考。
在最關鍵的表演面試中,別的考生只會朗誦「幾回回夢裡回延安」,姜文卻背了一段契訶夫的《變色龍》。不動聲色,幽默且高級。
那一年,剛考上北大分校的大院子弟鄭曉龍,給死黨王朔寫信吹噓學校生活。
在部隊服役的王朔羨慕不已,只能終日在倉庫中枯坐發呆,憑空想像外面的世界。百無聊賴之下,他提筆寫出人生第一篇文章《等待》。
在他的筆下,等待的日子漫長而又飛快。
四年後,復員回京的王朔依然無法忍受上班生活,下定決心要搞文藝創作,為了提高文學修養,他特意買來《成語詞典》刻苦攻讀。
鄭曉龍則回到北京人民廣播電臺做編輯,由於能寫能幹,兩年後升為主管生產的副主任。
春風得意的他,在酒桌上提拔了兩個平民家的孩子。其中一個就是馮小剛。
而原本盼望留在北京的張藝謀,則被分配到廣西電影製片廠。臨行前,他和宿舍好友大醉一場,相約富貴時絕不相忘。
到南寧後,張藝謀暗自發誓:一定要幹出成績,讓學校請他回去。
但他卻沒想到,日後請他回北京的,卻是他的同學陳凱歌。
畢業去了北京兒童製片廠的陳凱歌,進廠就擔任副導演。
1983年,廣影廠專程請陳凱歌導戲,寄給他兩個劇本。陳凱歌選了陝北題材的《深谷回聲》,但提出必須要讓張藝謀來攝影。
當時,剛拍完《一個和八個》的張藝謀,只往包裡塞了一張照片,就坐火車去了北京。
那照片是陝北大鼓,幾十個漢子揮舞鼓槌,場面宏大,黃土飛揚。陳凱歌看了,感覺震撼,就把電影名改成《黃土地》。
電影在冬天開拍,零下20度的北風中,攝影張藝謀穿一雙綠膠鞋,襪子都沒有,在山路上跑了兩個月。
到了夜晚,他跟陳凱歌鑽窯洞,睡土炕,聽陝北老漢唱民歌,拉家常。
窯洞外,廣袤的陝北土地,正悄然孕育著深沉而雄渾的力量。粗獷豪放的信天遊,在夜半時分,隨風掠過曠野和溝壑。一個時代正在甦醒。
那一年,《黃土地》問世,一舉奪得金雞獎最佳攝影,以及洛迦諾國際電影節銀豹獎。
距離上一次中國電影在國際上露臉,已是20年前,謝晉導演的《紅色娘子軍》。
1985年,太行山的偏僻農村。攝影張藝謀放下相機,將自己打磨得老氣橫生。
他一天挑水十幾擔,連打了兩個月豬食,光著膀子在烈日下暴曬,還背了兩個多月150斤的石板。手、背都被磨糙了皮。
到了開機拍戲時,張藝謀面色黝黑,舉止已與山間老漢無異。但他仍嫌不足,為了表現出被困井下奄奄一息的狀態,他三天不敢吃飯喝水,將自己鎖在屋子裡,體驗孤閉時的心境。
那是1986年,張藝謀為了揣摩孫旺泉這個角色,「差點將自己的半條命給玩進去」。
就在《老井》快要開拍前,他從朋友那裡借來《人民文學》第三期。
當讀到莫言的小說《紅高粱》時,他連讀數遍,就像翻動一片片寫意的色彩。
《老井》殺青後,張藝謀坐火車進京尋找版權,聊了十分鐘,莫言就同意了。故事怎麼改不重要,重要的是,張藝謀讀懂了莫言包在紙裡的火。
一個即將搖晃時代的劇組就這樣潦草成立。
莫言等人成為編劇,張藝謀拉來同學顧長衛做攝影,姜文則是當仁不讓的男主角。陽剛、野蠻、有爆發力,當時影壇姜文獨一份。
《紅高粱》開拍前,莫言帶張藝謀回到山東高密老家,挨家挨戶發動老鄉,將膠河岸邊的100多畝地,種滿了高粱。
張藝謀仍覺不夠,他在幾千裡外的銀川鎮北堡搭了一個造酒坊,把所有狂放,都灌入那碗酒內。
粗糙的酒碗,盛著高粱的醉意和生命的野性,一飲而盡。
拍完最後一個鏡頭,張藝謀把拍戲時穿破的一雙鞋,埋在鎮北堡的黃土中。
他發誓,這部電影不成,以後再不拍電影。
1988年,當湯臣集團的徐楓拿著《霸王別姬》的小說找陳凱歌時,《紅高粱》已經在柏林摘得金熊,成為中國首部在三大電影節上拿獎的片子。
出盡風頭的張藝謀,因此見到了聯邦德國的總統。介紹中、美、蘇三國電影的節目,則在歐洲播了整整7個小時。
柏林一家電臺發表影評:拍攝《末代皇帝》的貝託魯齊,也要放下身段向張藝謀請教。
二
1993年仲夏夜晚,坎城會堂假日宮大殿主廳人流如織。
近三小時的《霸王別姬》首映後,掌聲持續了整整十分鐘。
張國榮三起三坐,掌聲就三起三降。
陳凱歌興奮揮手,手上的黃絲帶隨之搖擺。黃絲帶是3個月前,他去西雙版納遊玩時,一位素不相識的傣族姑娘送的。
絲帶上的幸運結,像一枚棕櫚葉。陳凱歌覺得這是吉兆。
為了那晚的坎城盛會,鞏俐也特意挑選了幸運色。
《紅高粱》奪獎時,她穿著一身白色禮服,在威尼斯一舉拿下最佳女演員。一年後,為了《霸王別姬》,她再次穿上白色襯衫。
已在亞洲封神的張國榮,則緊張得像個孩子。醉酒時,他偷偷告訴同行的攝影師。
「我真的很想在坎城拿一個獎。」
《霸王別姬》結束了中國電影25年來與金棕櫚無緣的歷史。踏出頒獎大廳後,陳凱歌直接被當地華僑抬了起來。觀眾們動情告白:
「你們知道你們今天做了什麼嗎?你們簡直太偉大了!」
從坎城回來的張國榮,在接受採訪時依然興致盎然,「拍到一部好電影,我完全感受到被尊重的滿足感。我還年輕,以後可以多來。」
當時的姜文,則在北京宣布《陽光燦爛的日子》開機。
剛拍完《大太監李蓮英》,脫下戲服的姜文躊躇滿志。
他和當初的張藝謀一樣,想當導演蓄謀已久。到王朔家串門,王朔塞給他一本《收穫》,上面有新寫的小說《動物兇猛》。
那晚半夜三點,姜文睡前隨意翻到這篇小說,塵封的日子呼嘯而來,恍惚中有高亢歌聲,以及明媚陽光傾瀉而下的久違味道。
最終,6萬字小說被改寫成了9萬字劇本,封面上最後寫下三個字「那時候」。
《陽光燦爛的日子》剛開機一周,劇組就彈盡糧絕,姜文只好厚著臉皮,四處賒帳。有些景點自此留下陰影,再不接待劇組。
即便如此,為了劇本中簡單的6行字,姜文依舊不惜成本,咬牙動用20輛坦克、10多架飛機,以及上千群眾演員。
劇組經費蒸發乾淨,無奈之下,姜文只能自掏腰包支撐開支。
王朔在飯局上遇到他,大家問何時拍完,有演員戲說片名要改叫《大約在冬季》。姜文差點翻臉。
1994年1月,在用完25萬尺膠片後,《陽光燦爛的日子》終於拍完。在此之前,中國電影用膠片,沒有超過20萬尺的。
進入剪輯階段,後期做了不到一半,姜文一分錢也拿不出來了。咬牙堅持兩個月,完成了初剪,片長4個多小時,沒錢繼續剪,也沒錢做拷貝,電影只能晾著。
王朔到處打聽,給姜文找來一個法國製片人,看完4個小時《陽光燦爛的日子》,法國人讚不絕口:
誰要是錯過了這部電影,就等於錯過了大師費裡尼的處女作。
法國人安排姜文到德國做後期,去之前,姜文用家裡的攝像機,對著剪接機拍了十幾分鐘,就用這樣寒酸的方式,姜文把樣片寄給了威尼斯電影節。
9月,電影節獲獎名單出來,憑藉《陽光燦爛的日子》,剛滿18歲的夏雨,成了威尼斯電影節歷史上最年輕的影帝。
不久,美國《時代》周刊評選出1995年度全球十大佳片,《陽光燦爛的日子》排在第一,風頭十足。
這一年,成為國際影帝的,還有37歲的葛優。
陳凱歌執導的《霸王別姬》成名後,張藝謀緊跟其後,向餘華要了《活著》的小說版權。
電影問世時,一舉獲得坎城電影節評審團大獎,葛優憑藉福貴的角色拿了坎城影帝。
他用「天上掉個大餡餅」來形容獲獎時的衝擊。從坎城返程途中,葛優特意去香港應了張國榮的飯局,張國榮的祝福中,帶著望而不得的遺憾。
然而在國內,《活著》卻面臨被禁映的困境。國內票房慘敗,張藝謀一下子虧了2000多萬。
當年在票房上敗北的,其實並不止張藝謀一人。
1994年7月,在張藝謀拍過《紅高粱》的寧夏鎮北堡,一個靦腆的香港年輕人,在賓館房間外徘徊,猶豫7天之後,終於叩響了房門。
這個年輕人是周星馳,房間內的人,則是劉鎮偉。這時候的他們,正在拍《大話西遊》。周星馳找劉鎮偉,是要談自己對電影中孫悟空的看法。
周星馳想在電影裡呈現不一樣的表演,劉鎮偉告訴他:去看看金凱瑞的《變相怪傑》,好好研究研究。
100天後,《大話西遊》上下兩部,在寧夏鎮北堡殺青。春節前,《大話西遊》在全港60家影院同時上映。
借著周星馳的名氣,兩天內,票房就賣到了500萬,但到了第三天,情況急轉直下,觀眾紛紛叫嚷「看不懂」,看到一半憤然離場。
票房也一跌到底,兩部加起來,最終只收回5000多萬。
多年後,周星馳回憶說,《大話西遊》票房慘敗的那一夜,他覺得自己如墜地獄。
二
1995年,戲裡的「紫霞仙子」與「至尊寶」終究沒能修成正果,而戲外的朱茵與周星馳也就此一刀兩斷。
而在當時,同樣拍完《搖啊搖,搖到外婆橋》後,張藝謀和鞏俐黯然分別,九年的戀情,最後只餘橋下凌亂的水波。
張藝謀痛苦不堪,一個人躲到澳大利亞療傷。期間,他看了一本小說,叫《晚報新聞》。
失去了鞏俐,張藝謀決定把這部以男人為主的小說拍成電影,起初定名為《一個女人和三個男人》,後來改為《有話好好說》。
從澳大利亞回國,拿著國外投資商的2600萬投資,張藝謀找來剛演完《秦頌》的姜文,準備大幹一場。
但卻依然難掩票房頹勢。失意的張藝謀叫來姜文喝酒,一場醉夢後匆匆作別。
幾個月後,北京電影局,馮小剛被叫來約談:你拍三部賀歲片,就讓你拍《一聲嘆息》。
在這之前,他的電影一個接一個被斃,為了保住《一聲嘆息》,馮小剛決定向商業妥協,並立下軍令狀,三年拍三部賀歲片。
馮小剛拍完三部賀歲片的1998年,在紐約畫畫的陳丹青,接到一個電話:最近出了一個人叫賈樟柯,拍了部電影叫《小武》。
電話是從北京打來的,幾天後,陳丹青收到了《小武》的錄像帶。
看完錄像,陳丹青感嘆:這次對了!中國電影導演,終於有人擺脫了主旋律。
賈樟柯二十歲那年,看了張藝謀的《黃土地》,便下定決心要拍電影。
他自學畫畫,拼命看電影,考了3次,終於考進北京電影學院。
備考時,賈樟柯買過一張新出的《中國美術報》,上面有一篇文章寫的是「第六代」導演,賈樟柯被其中一個故事深深打動:
為了拍《冬春的日子》,王小帥趴著拉煤的火車,去出產地保定買便宜的樂凱黑白膠片。
畢業後,追隨著王小帥的故事,賈樟柯籌了20萬投資,租了設備,帶一幫同學,坐上回老家山西汾陽的火車,用21天時間拍了《小武》。
1998年的柏林國際電影節、釜山國際電影節、溫哥華國際電影節,《小武》都拿了獎,28歲的賈樟柯從此成名。但在國內,《小武》被禁,成了「地下電影」。
這一年秋天,華誼廣告公司兩位創始人王中軍、王中磊商量後決定:轉型做電影。隨後,他們投了轉型後第一部電影——姜文的《鬼子來了》。
《陽光燦爛的日子》過後,姜文又琢磨著拍新片,他選了尤鳳偉的小說《生存》。
《生存》開拍後,姜文改名為《鬼子來了》。為了場景更真實,姜文在唐山遷西縣潘家口水庫邊的山坡上,花80多萬,搭建了一個村莊。
屋頂則是從山西專程運來,為拍出砍頭特效,專門從美國進口了幾臺能滾動拍攝的特殊攝影機。
除了讀文獻,看戰爭電影和紀錄片,姜文還讓劇組在北京密雲一個武警訓練基地軍訓了一周。
《鬼子來了》拍得很慢,攝影顧長衛告訴姜文,不能拍成黑白的,因為設備不齊,技術也不成熟,但姜文堅持要黑白的。
1999年,《鬼子來了》在唐山殺青,用掉了48萬尺膠片,成本比原計劃的2000萬超了百分之三十。
經歷了長達9個月的剪輯後,終於在2000年5月21日,《鬼子來了》出現在法國坎城國際電影節上,並被陣陣掌聲包圍。
這一次,姜文拿下了僅次於金棕櫚的評委會大獎。
但在國內,《鬼子來了》被禁止公映,姜文也被禁止五年內不得再擔任導演。
姜文被禁時,一個叫婁燁的年輕導演,把剛剛剪輯好的《蘇州河》,寄到了鹿特丹國際電影節,那時候的婁燁還想不到,五年後,他將面對和姜文一樣的命運。
2003年,在北京電影學院,王小帥、賈樟柯等「第六代」導演被宣布解禁。現場一位官員的話意味深長:
今天我們給你們解禁,但你們要明白,你們馬上就會變成市場經濟中的地下電影。
賈樟柯套用詩人北島的一句詩:我不相信,你能猜對我們的結局。
三
2005年,姜文拍《太陽照常升起》。這是他沉寂七年的試水之作。
姜文說,這是一次火力偵察,但可能火藥用猛了一點。
王朔給他拉來太合影視的王偉,中影掌門韓三平給他拉來英皇的楊受成,拍攝一再延期,錢越花越多,最終電影票房1800多萬,只收回成本三分之一。
這是一部沒有起承轉合的非線性敘事片,如同無人駕馭的豪華馬車。觀眾說看不懂,姜文只能回應:看不懂就多看兩遍。
看懂的人如痴似狂,看不懂的人惱羞成怒,姜文的評價從此兩極分化。
同年,陳凱歌的《無極》上映。據傳聞,劇本完成時,他非常自信,堅定說這是個好劇本。
《無極》投資兩億人民幣,創造了當時的單日票房紀錄。
但電影上映沒幾天,口碑就急轉直下,所有風頭都被惡搞短片《一個饅頭引發的血案》搶走,一向文雅的陳凱歌失了風度,大罵其無恥。
張藝謀和鞏俐兩人直到2006年,才再度重逢。鞏俐參演張藝謀的《滿城盡帶黃金甲》。
發布會上,張藝謀說,十四年前,他曾在長城上許願,讓鞏俐演一回女皇,沒想到今天才如願。鞏俐扭臉拭淚。
那部電影中,到處都是商業時代最閃耀的金黃,可再沒有高粱的紅。
12月,《黃金甲》公映,同一天上映的,還有賈樟柯投資不到600萬的《三峽好人》。
2006年9月,憑藉《三峽好人》,拿下威尼斯金獅的賈樟柯不信邪,非要把電影安排到跟《黃金甲》同期上映。
製片人反覆勸說,你要是敢在這時上映,票房會把你教訓得很慘。
賈科長依舊執拗:「那就請允許我們殉情吧,我就是很好奇,我要看看,在這個崇拜『黃金』的時代,還有誰會關心『好人』。」
《三峽好人》是賈樟柯在國內上映的第一部電影,他之前的《站臺》、《世界》,都沒拿到公映許可證。
這次「撞片」,賈樟柯頭破血流。《三峽好人》票房30萬,而《黃金甲》,國內總票房接近3個億,到國外上映,又賣3個億。
銀幕內的世界同樣遵從商業法則。當一個時代收斂,擊鼓者就成了異類。
王朔懶得寫了,張藝謀早已不願傾訴。陳凱歌在電影《梅蘭芳》中傾吐不快,澆江湖塊壘,很快又選擇擁抱商業。
留下芳華,往後回顧
馮小剛對往事的留戀,臨末了不過是脖子上一抹雪白。芳華已逝,冰湖上茬一架就是他終極夢想。
2018年,《紅高粱》修復版重映。最終票房,僅40萬。
三年前,鄭曉龍接過張藝謀的衣缽,翻拍電視劇《紅高粱》時,尚且還能看見高粱地暑氣的殘痕。
殘痕消褪後,市場經濟浪潮洶湧,銀幕的光影生活,終究只是虛幻投影。
這更像是一個隱喻。雨打風吹,大江東去,熟悉人物組團謝幕,影院燈光亮起,我們終歸要習慣散場之後的生活。
曾經的一代代電影人出發、迷茫、掙扎、尋找,一場場電影夢誕生、變質、破碎,最後都毫無例外地變為無可奈何。
如今的人們進入電影院,已聽不到生活的語言,看不到平凡的日常,更見不到活生生的角色。
銀幕中的生活,要麼光怪陸離,要麼遭遇離奇,即便上班白領,也如同身處一個和現實社會脫節的虛假職場之中,演繹著繁華都市的破碎幻夢。
劇場中的觀眾們或許偶爾也會笑,也會感動,但是藝術的共鳴已經退化成周末的消遣,還沒等走出影院,一部電影便已經忘得七七八八。
一切,終究如夢幻泡影。
1978年,張藝謀和陳凱歌等人入學時,與他們同一屆的攝影系學生鄧偉,曾經做過一個大膽的嘗試。
他領著學校配發的海鷗205旁側取景照相機,為剛經歷過磨難的文化名人攝影留念。
學生鼓起勇氣敲開了一扇扇陌生的門,門後是一個個高山仰止的名字。
他說,真擔心那一代人的風華將逝,後世的人們再難追尋。
在他按動快門,定格時間的那些年裡,他的同窗張藝謀四下張望,終於放下了相機,選擇了電影。
他告訴鄭偉,浪潮已至,藝術和風骨終將會由不同方式來記錄和註解。
而與張藝謀並肩同行的一代人,則在目睹風雲變幻和潮漲起落後,又以不同方式揮手告別曾經理想。
2007年,姜文的《太陽照常升起》在威尼斯電影節不敵李安的《色·戒》。
評選公布後,姜文填了一闕《念奴嬌》。
雲飛風起,莫非是、五柳捎來消息?一代人來,一代去,太陽照常升起。浪子佳人,帝王將相,去得全無跡。青山嫵媚,只殘留幾臺劇。
而今我輩狂歌,不要裝乖,不要吹牛逼。敢駕閒雲,捉野鶴,攜武陵人吹笛。我戀春光,春光誘我,誘我嘗仙色。風流如是,管他今夕何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