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擊上方藍字關注北京大觀園紅樓夢賞析公眾號
一入紅樓,終生難醒
北京大觀園紅樓夢賞析公眾號徵稿中……,
詳情點擊→徵稿
寶玉又翻轉了一個更次,至五更方睡去時,只見晴雯從外頭走來,仍是往日形景,進來笑向寶玉道:「你們好生過罷,我從此就別過了。」
說畢,翻身便走。寶玉忙叫時,又將襲人叫醒。襲人還只當他慣了口亂叫,卻見寶玉哭了,說道:「晴雯死了。」
——《紅樓夢》七十七回
《紅樓夢》裡最漂亮的丫環是誰?當屬晴雯。晴雯長相美豔,卻不是花瓶,而是一點就著的火藥桶,伶牙利齒,好像喜怒無常,其實愛憎分明。丫環裡就屬她最有脾氣、最為另類了。我曾戲稱她是賈寶玉的「野蠻女友」。
這種太有稜角的美女最容易惹人忌恨的。第七十四回《惑奸讒抄檢大觀園,矢孤介杜絕寧國府》,王善保家的向王夫人告狀,說大觀園裡的丫環們被慣壞了,一個個像受了封誥似的,快成千金小姐了,首惡就是晴雯:「別的都還罷了。太太不知道,一個寶玉屋裡的晴雯,那丫頭仗著他生的模樣兒比別人標緻些,又生了一張巧嘴,天天打扮的像個西施的樣子,在人跟前能說慣道,掐尖要強。一句話不投機,他就立起兩個騷眼睛來罵人,妖妖嬌嬌。大不成個體統!」王夫人馬上腦海裡搜索誰是晴雯,問鳳姐:「上次我們跟了老太太進園逛去,有一個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像你林妹妹的,正在那裡罵小丫頭。我的心裡很看不上那狂樣子……後來要問是誰,又偏忘了。今日對了坎兒,這丫頭想必就是他了。」鳳姐也承認晴雯美貌:「若論這些丫頭們,共總比起來,都沒晴雯生得好。論舉止言語,他原有些輕薄。方才太太說的倒很像他……」你一言我一語的,就把晴雯妖嬈的輪廓給勾勒出來了。這也只怪晴雯那不拘一格的美在丫環們中間太突出了,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何況晴雯骨子裡散發的狂傲,在賈府的清規戒律面前顯得過於張揚,必將有所觸犯。晴雯註定要成為自己個性的犧牲品。西方神話裡,夏娃因偷嘗禁果被逐出伊甸園。晴雯被王夫人趕出大觀園,純屬娥眉曾有人妒,並未真的冒犯哪些禁忌。所以她病死之前感到無比冤屈。她寄宿在哥嫂家裡,對悄悄來探視的寶玉哭訴:「只是一件,我死也不甘心的:我雖生的比別人略好些,並沒有私情蜜意勾引你怎樣,如何一口死咬定了我是個狐狸精!我太不服。今日既已擔了虛名,而且臨死,不是我說一句後悔的話,早知如此,我當日也另有個道理。不料痴心傻意,只說大家橫豎是在一處。不想平空裡生出這一節話來,有冤無處訴!」她也擦淚邊將左手上兩根蔥管一般的指甲剪下,留給寶玉作紀念,又伸手向被內將貼身穿著的一件舊紅綾襖脫下:「這個你收了,以後就如見我一般。快把你的襖兒脫下來我穿,我將來在棺材內獨自躺著,也就像還在怡紅院的一樣了。論理不該如此,只是耽了虛名,我可也是無可奈何了。」見寶玉寬衣換上,晴雯又哭:「回去他們看見了要問,不必撒謊,就說是我的,既耽了虛名,索性如此,也不過這樣了!」晴雯不只是敢做敢擔的人,沒做的事,也敢擔。別人誤會她帶壞了寶玉,她雖深感冤枉,也不想再辯解,再洗刷自己了。她只後悔自己不是真「壞」,「壞」得不夠徹底,反被別人口中的骯髒汙染了自己的乾淨。還不如不乾淨呢。晴雯臨死前與寶玉交換內衣,就有跟別人的污衊較勁的意思:你說我這樣了,我偏讓你覺得我就是這樣了。誰叫我和他的感情就是好呢?他願意,我也願意!就這麼的了,你們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吧。晴雯與寶玉死別,互換信物,不只有對污衊者的憎恨,還充滿對寶玉的眷戀。脂硯齋評點:「晴雯此舉勝襲人多矣,真一字一哭也,又何必魚水相得而後為情哉?」
襲人和寶玉試過雲雨情,晴雯和寶玉則徹底是心心相映。永別之時互換貼身衣服,純粹是一種象徵性的儀式,摹擬兩人的身心合一、親密無間。相濡以沫,似乎比真正的魚水之歡更為刻骨銘心。孤苦伶仃的晴雯臨終時其實已沒什麼牽掛,惟一想告別的,就是能寵她縱容她的小主人寶玉了。所以她在冷冷清清的蘆席土炕上臥病等死,朦朧昏睡中忽聞有人呼喚——「強展星眸,一見是寶玉,又驚又喜,又悲又痛,忙一把死攥住他的手。哽咽了半日,方說出半句話來:我只當不得見你了。接著便嗽個不住。寶玉也只有哽咽之份。晴雯道:阿彌陀佛,你來的好,且把那茶倒半碗我喝,渴了這半日,叫半個人也叫不著……」晴雯死攥住寶玉不忍撒手,就像抓住救命稻草,因為寶玉是惟一關心她死活的人,也是她臨死前惟一掛念的人。但她還是鬆手了。她知道,這一回寶玉也救不了她了。寶玉頂多只能替她倒半碗解渴的茶。在她最渴的時候,寶玉及時趕到——這只是表面上的幫助。晴雯之所以說寶玉來的好,還因為在自己最孤獨、最傷心、最無助的時候,寶玉來了。在自己覺得再也見不著的時候,寶玉來了。於是晴雯用剛鬆開的手解衣相送。哪是解衣,分明是捧心,捧心相送。不用說,寶玉也明白她的心意。做完這一切,晴雯覺得告別的儀式該結束了,一切該結束了。「二人自是依依不捨,也少不得一別。晴雯知寶玉難行,遂用被蒙頭,總不理他,寶玉方出來。」當天晚上寶玉一直在發呆,襲人服侍他睡下後,寶玉仍是翻來覆去,長籲短嘆。唉,他牽掛著晴雯呢。終於朦朧睡著,沒多久醒來想喝水,下意識地叫喚晴雯。因為寶玉外床以前是晴雯陪睡,「夜晚一應茶水起坐呼喚之任皆悉委他一人」。襲人連忙起身倒茶。寶玉才想起晴雯已不在了:「我近來叫慣了他,卻忘了是你。」襲人說得好:「我知道這晴雯人雖去了,這兩個字只怕是不能去的。」五更後寶玉夢見晴雯從外頭走來,仍是往日形景,進來笑向寶玉道:「你們好生過罷,我從此就別過了。」轉身便走。寶玉驚醒後哭了:「晴雯死了。」他知道晴雯再也不回來了。從此後,大觀園將是少了晴雯的大觀園。雖只少一個人,在賈寶玉眼裡卻變得冷清許多。因為他心中還有晴雯在。心中的在,與眼前的無,造成的落差讓寶玉感到陣陣寒意。這時才明白那個旁人無法頂替的俏丫環晴雯曾經給自己帶來過怎樣的溫暖。表面上寶玉是好熱鬧的,其實他好的不是熱鬧,而是人情味的溫暖。更確切的說,他也不是好溫暖,而是怕冷。怕的是沒有知己的那份孤獨,那份冷。晴雯一走,怡紅院沒那麼紅了,變得黯淡一些。晴雯一走,怡紅公子的夢開始一寸寸地碎了。直等到林黛玉也走了,怡紅公子的夢境徹底變成了廢墟。
第二天忙完事後,賈寶玉回大觀園,因天熱,路上就脫下外套讓麝月拿著,只穿著一件夾襖,襖內露出血點般大紅褲子來。秋紋認出這條紅褲是晴雯手內針線,嘆息:「這條褲子以後收了罷,真是物在人亡了。」寶玉問小丫頭誰去探望了晴雯姐姐。一個小丫頭說打發宋媽媽瞧去了,「回來說晴雯姐姐直著脖子叫了一夜,今日早起就閉了眼,住了口,世事不知,也出不得一聲兒,只有倒氣的分兒了。」寶玉忙問「一夜叫的誰?」小丫頭說:「一夜叫的是娘。」寶玉拭淚:「還叫誰?」小丫頭說「沒有聽見叫別人了。」寶玉道:「你糊塗,想必沒有聽真。」他希望晴雯最後一夜不只叫死去了的娘,還叫活著的自己。自己的名字若能給晴雯叫喚時帶去一點點安慰,也是好的。自己沒法陪伴晴雯度過最後的時刻,但願自己的名字能盡這樣的義務。賈寶玉可愛又可貴之處在於多情,他的多情實則是重感情,覺得對每個自己欣賞的女孩都承擔有照顧的義務,雖然他通常連自己都照顧不好,偏偏有這份心。他把所有的責任感都用在這一塊上了。其實的一切,他都不管了,懶得去管。他只關心自己感興趣或有了感情的人與事。另一個小丫頭怕寶玉傷心,騙他說晴雯最後一夜自己去探視了,晴雯還問起「寶玉哪去了?」又說晴雯自述要去做天上的花神,專管芙蓉花。寶玉居然信了:「此花也須得這樣一個人去司掌。我就料定他那樣的人必有一番事業做的。雖然超出苦海,從此不能相見,也免不得傷感思念。」或許他並非一點不能察覺小丫頭在善意地騙自己,他自己也需要這麼騙一騙自己吧。他用晴雯素日喜歡的冰鮫絹帛,寫了一篇《芙蓉女兒誄》,掛在大觀園的芙蓉枝上,又備了四樣晴雯所喜之物,擺在月下的芙蓉花前加以祭奠。
寶玉邊哭邊念:「孤衾有夢,空室無人。桐階月暗,芳魂與倩影同銷;蓉帳香殘,嬌喘共細言皆絕……」最感人的詩不是情詩,而是悼亡詩。悼亡詩才是真正的情詩,因為有生死鑲嵌了花邊。晴雯配得上這樣的詩,配得上寶玉臆想中芙蓉花神的形象。晴雯手巧,針線活尤其好。在賈府裡絕對算頭一號的。你有空再讀一遍第五十二回「俏平兒情掩蝦須鐲,勇晴雯病補雀金裘」,就知道她手藝多麼奇妙。成為花神的晴雯,死後開的花,一定也像她生前繡的花那麼生動、那麼別致吧?她生前繡的花看上去像真的,像從未破損過的。她死後開的花呢,恐怕精美得像彩線繡出來的。她的心靈,她的手巧,原來該派上更大的用處。偏偏命運沒給她更多的機會。她的性格又註定了這樣的命運。看晴雯,正如看花之慢開快落,只能報以一聲嘆息,終究無法挽留。
聲明:本微信公眾號所發布的內容來源於網絡,如因所發布的內容(文字及圖片)涉及到侵權問題,請及時聯繫我們刪除!
一入紅樓兮,終生難再醒!
這裡有精彩獨到的人物分析
這裡有真摯繾綣的相思情意
這裡有生活的悲歡離合與智慧
長按二維碼識別關注:北京大觀園紅樓夢賞析公眾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