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未已,有十七八女子來,仿佛豔絕。」
這是蒲松齡對蘭若寺裡的女鬼聶小倩貌美的描寫。「仿佛豔絕」四個字真是美到讓人心裡痒痒,這四個字,妙就妙在「仿佛」二字,中國古典美學中,總是傾向於一種朦朧的美,看不清楚的總是比一清二楚的更美,更引人遐想。
聶小倩的美感原理即基於此,明眸皓齒,一襲白衣飄過,在大熒幕前留下一抹裙裾,給影視鏡頭加上永遠的幻美紗幕。詭異,也得美麗——聶小倩。
從此人間,她便是聶小倩
試聽(試聽為有損格式,不代表無損格式品質)
姑妄言之姑聽之,豆棚瓜架雨如絲。
料因厭作人間語,愛聽秋墳鬼唱時。
如何?從王士禎的這首詩裡是否能感到那陣熟悉的鬼氣——搖曳的明綠光影,森森幽幽,無處不有植物清冷的味道,或許還聽得到遠處湖畔亭邊隱隱約約傳來的古琴聲。
當西方狼人與吸血鬼、殭屍相互肉搏幾百年烏煙瘴氣的時候,中國的聶小倩正在露水與秋草中飄來飄去,曳著她長長的白紗。東方的幽靈是「靈體」,而非西方強壯的肉身腐朽後的變體。這就是中國人對鬼怪獨特的審美觀——不傾向於張揚的暴力美學,更注重一種由外慢慢侵入內心的靈異之美。東方的冷翠燭其光雖微,卻勝過狼人血紅的雙眼。古往今來,多少光怪陸離的人鬼情中,最為人所津津樂道的恐怕就是蒲松齡的《聊齋志異》了,這其中女鬼小倩又首當一提。
在原著《聊齋志異》中,蒲松齡如此描寫聶小倩——肌映流霞,足翹細筍,白晝視之,嬌豔無絕。在古代,人們對一個女子論及性感之時,目光往往都會落在女子兩隻纖纖細足之上,至於其他部分,則完全留給讀者天馬行空。
1987年,徐克監製,程小東導演的《倩女幽魂》橫空出世,其中王祖賢飾演的聶小倩的性感之美則是超乎當時觀眾的想像的,甚至是挑戰了80年代對女鬼之美的想像極限。過去大熒幕上的女鬼多是青面獠牙,有一副嚇人的長舌頭,但這個女鬼的美卻遠勝於凡間女子,讓人不由得對其產生無限的愛憐與遐想。王祖賢飾演的女鬼聶小倩美得寒意凜凜,影片中有她的部分,就有一種游離之美,畫面飄飄悠悠地向前浮了一截,燈光打在她臉上時,整個調子都變冷了。
蕭庭索園,蕩蕩悠悠的月色,一叢冷綠芭蕉,素手掀起舒捲葉片,小倩的臉魅豔而冷 ,哀怨透骨。
時有一條飄逸的白裙,在黑幽幽的山林間穿行;時有一抹淡然的紫紗,調指畫眉;時有一身沒有時間性的紅衣,在湖邊照影。伸手拉她衣袂,卻發現自己的手指穿過白紗在空中虛握。無論何時何相,小倩的美,邪 ,冷眼,都給人帶來一種站在時間以外的感覺。如此情調,就是我第一次看到王祖賢版聶小倩時的感受了。
試聽(試聽為有損格式,不代表無損格式品質)
把《聶小倩》拍成電影,鬼才徐克不是首創,但他卻算得上是第一個真正抓住「鬼」字精髓的人。題材鬼,氣氛鬼,音樂鬼,結果,經典出世。蘭若寺的藍霧,小倩高聳的髮髻、飄飛的衣裾,那句「十裡平湖霜滿天,寸寸青絲愁華年。」那聲幽嘆的歌調?時至今日,小倩被翻拍無數,仍是擺脫不開這飄著白紗的視角窠臼。
在《倩女幽魂》中,王祖賢所飾演的小倩用「驚人的美」俘虜了觀眾的心靈,全片瀰漫著一股詭異而傷感的浪漫和自由,小倩的美,小倩的情,成為一代人心中永遠的懷念。
聶小倩是王祖賢電影作品中最經典的角色,而王祖賢版聶小倩亦是有史以來各個影視版本中形象氣質最為驚豔脫俗的聶小倩。她的造型柔美飄逸,變幻萬千。那一襲白衣如冷煙蔽月華,不染塵世雪霜。她明眸流轉,淺笑含愁,蒲松齡筆下的女鬼就該如此清冷幽怨。她同時又是勾人精魂的豔鬼,玉骨冰肌透過輕紗散發出縷縷風情月意,無意間誘惑了眾生。一笑萬古春,一啼萬古愁,便是如此了吧。
王祖賢不是唯一的聶小倩,但是,迄今為止,似乎還沒有一個小倩有勝過王祖賢的氣質,那種氣質與生俱來,無法模仿,與她的靈魂是在一起的。徐克最能挖掘王祖賢身上這種不屬凡間的氣質。即便在劇裡有風騷有誘惑,也讓人覺得她不邪而美好。當我們現在再來談起聶小倩時,我們很難不會想起那個長發飄飄、空靈哀怨、攝人魂魄的王祖賢版聶小倩。
試聽(試聽為有損格式,不代表無損格式品質)
王祖賢息影已久,她的聶小倩也成了年華裡的華美記憶,我的記憶已封門閉戶,不準備接納新的小倩。江南江北,世世代代有人橫空出世,但,從此人間,再無小倩。
2001年10月2日,王祖賢在根本無人能夠預料到的情況下,突然在《遊園驚夢》的發布會上宣布息影,把在場的楊凡導演和眾多記者嚇了一跳。息影之事,偶然當中也有必然,《遊園驚夢》不知使多少人從夢中驚醒,把期待的開始變成了結束。
也許每個人都渴望換一種姿態看待人生。一個人在望盡世間繁華景象的時候,突然看到自己心中那一片素樸的心靈底色,突然對源出本我的生活迸發出由來已久的渴望,這足以使一個人在反思的同時,沉浸在對往事熟悉而又陌生的回憶之中,在傷感與彷徨之後渴望向真實自我的回歸。
沉浮銀海十七年,王祖賢有權選擇屬於自己的生活。
王祖賢說:「人可以有愛,但愛的時候不能有情」。在離異家庭長大的王祖賢,對愛的需要比常人更多,但又對愛有著畏怯,或許正是對愛的不俗領悟才使得王祖賢版聶小倩對愛透露出冷豔而又熾烈的氣質。
《倩女幽魂》裡,我們看到的是聶小倩與寧採臣之間一段悽美的愛情,在王祖賢與齊秦身上發生過的愛情,我們看到的是愛情的悽美。
在日本作家東野圭吾小說《白夜行》裡,把亮司與雪穗比作槍蝦和虎蝦魚,永遠結伴出現,對對方有著深刻的了解,共生共依,不惜為對方犯下種種罪孽,卻也完全容忍對方的背叛、疏遠,這兩人的關係令人萬分困惑,《白夜行》主演山田孝之說,「他們之間是不是愛情也很難說得清楚」。
這倒像極了王祖賢與齊秦的愛。他們就像是一對槍蝦和虎蝦魚,離得太近,沒法去愛,也不承認那是愛,只有在互相守望中,才能感受彼此的存在。他們把對方的欲求看得清澈透亮,也知道彼此做法的一切緣由,他們明白對方的恐懼與不安,也知道兒時的記憶在彼此心靈上投下了怎樣的暗影,他們原諒對方就像原諒自己。他們太像了,因而害怕對方把自己看得太透,看的太透便容不下愛情了。
試聽(試聽為有損格式,不代表無損格式品質)
在紛亂複雜的娛樂圈,王祖賢絕非尋常的女子,不僅因她不食人間煙火的氣質與容顏,更因她獨特的個性和強烈的主體意識,可是,這或許正是齊秦永遠無法真正理解她的原因。王祖賢對社會與人生有她自己獨特的見解,她也真心渴望被容納與依賴,但很難有真正合適的對象。她也追求一片溫柔寧靜的港灣,也追求一份至善至真的愛情,但至今她也沒有遇見一方足夠寬闊的肩膀,足夠博大的心靈,足以承載起這個女子的一切——她的美麗,她的哀愁,她空寂而沉重的心靈。
從17歲踏入影壇到34歲息影,銀色生涯佔據了王祖賢的韶華時光。如今的王祖賢,走遍千山萬水,看盡世間繁紛,儘管依然清麗,但早已不是那個一身稚氣的少女了。她有太多過去的遺憾需要填補,選擇息影,或許在於向真實自我的一次回歸。
我一直相信,信仰佛教的王祖賢是一個乾淨空靈的女子,如今的她想必也是洗盡鉛華又一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