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從攻打赫爾維蒂人(Helvetii)開始的高盧戰爭,截至公元前51年,愷撒寫了七本《高盧戰記》,後來他的愛將奧盧斯·希爾提烏斯(Aulus Hirtius)又寫了一本,講述內戰爆發前期。《高盧戰記》是一種客觀樸素的報導,按古羅馬標準主要是史料,而非言辭華麗的史書。但是愷撒之作不朽的原因不僅在於作者和他所述事件無可爭辯的重要性,也在於他簡潔清晰的文風。
不過儘管我們高度讚賞《高盧戰記》的文學水平,但是我們在尋找高盧戰爭起因的過程中當然不能簡單停留在勝利者愷撒的說辭上。然而,由於我們並無其他關於高盧戰爭的同時代獨立報導,愷撒的說法不易糾正。唯一的辦法是嚴格審查愷撒的文本有無事實錯誤,並分析行動各方的利益所在。利益分析使人懷疑愷撒的行為絕非只是為了無私捍衛羅馬利益和保護羅馬盟友。
愷撒為何要攻打高盧?
在羅馬共和國,沒有比帶兵打勝仗更光榮的事了。因此志向高遠的行省總督們紛紛利用總督任期打仗,而對愷撒來說,這種贏得聲望和權力的機會不僅意味著人人喜愛的豐厚金錢,他更關心的是仕途:因為他在執政官任期內結下的仇人企圖毀掉他,而目前尚可幫助壓制對他法律正當性攻擊的三巨頭是個脆弱的聯盟。愷撒別無選擇,只能爭取增加自身分量並以無可置疑的成就勝過對手。
也就是說,愷撒需要軍功和打仗贏得的資金,以及一連串勝仗和分發戰利品可以換到的官兵的忠心。再說他並非只是出任普通總督,而是得到了瓦提尼烏斯法律賦予他的五年專用指揮權。這種兵權就其性質而言就是為了應對危機的,所以愷撒這五年若是只安分守己地履行總督的司法和行政職責,他就會淪為羅馬公眾的笑柄。
所以愷撒必須打一場大仗。他設法弄到山南高盧和伊利裡庫姆兩個行省,說明他估計這兩地可以挑起並打上這樣一仗。山南高盧的吸引力無疑也在於當地總督能坐陣上義大利而與羅馬保持密切聯繫,以此影響國內政治。這對愷撒來說至關重要,比如若是坐陣敘利亞,運作起來就難了。還有,山南高盧有大量羅馬公民居住,因為波河以南地區已被完全併入羅馬本省;故此可在奇薩爾皮納招募軍團,還可以讓追隨者去羅馬給選舉投票。
而由於該行省北部波依人前不久與羅馬人民之友打仗,奇薩爾皮納也可能會出現最終釀成戰爭的衝突。不過一開始就更有希望的應該是伊利裡庫姆,因為羅馬統治的亞得裡亞海峽一直受到內地各部落的威脅,而當時多瑙河畔儼然正在形成一個達契亞人之王布雷比斯塔統治的帝國,這樣就應該不難找到理由展開兼併緩衝區的維和行動。
愷撒如何創造與敵人作戰的機會?
愷撒分到納博訥高盧這個行省純屬僥倖,因為總督職位偶然空缺。高盧前不久發生了一系列令人擔憂的動亂:愛杜伊人與塞廣尼人作戰落敗,塞廣尼人找了斯維比人首領阿里奧維斯特助陣;公元前61年鎮壓了一場阿羅布洛格斯人起義;赫爾維蒂人也蠢蠢欲動,使得元老院派出了一名特使。
然而令愷撒懊惱的是,局勢又緩和了下來,元老院認為暫時無需採取行動。但只要動點腦筋,或許還是可以找到理由,挑起一場讓動武合理化的危機。愷撒就這樣憑藉三個行省獲得了在任期內大戰一場的契機,有機會補上獲得五年兵權的外因。不過他還沒有十足把握,而赫爾維蒂人的遷徙,在很大程度上是一個巧合為愷撒提供了動手的機會。
愷撒果斷地抓住了這個動武的機會。經過兩年準備,赫爾維蒂人離開了今屬瑞士的祖居地,要在大西洋邊上開闢一個新定居區。他們有兩條路可選,穿過納博訥高盧北部阿羅布洛格斯人地盤的那條路要好走得多,所以他們到日內瓦附近的羅納河請求匆匆趕到的愷撒總督批准渡河。
愷撒說要考慮兩周,其間在邊境設防,召來部隊,然後向返回的赫爾維蒂使節宣布駁回請求,理由是讓外族人穿過行省領土遷徙不符合羅馬習俗。愷撒竟然需要十四天時間才能認識到這個深刻道理,赫爾維蒂人難以接受,可想而知,他們覺得被愚弄了,還是試圖渡河,但被愷撒輕鬆地打了回來,只好換走穿過塞廣尼的艱難道路,塞廣尼人準許他們通行。
愷撒在戰記中寫道,他了解到赫爾維蒂人擬穿過塞廣尼人和愛杜伊人的地盤,到桑東尼人境內定居,那兒離已屬羅馬行省的託洛薩不遠。他馬上意識到,讓好勇鬥狠的赫爾維蒂人住在一個擁有廣袤良田的地區旁邊將是對行省的巨大威脅。因此愷撒讓副將提圖斯·拉比埃努斯監視防禦工事,他親自趕到上義大利招募了兩個新軍團。加上此前駐紮在那裡的三個軍團,愷撒帶著五個軍團前往危機地區,隨後渡過羅納河進入塞古西阿維人的地盤。他開誠布公地指出塞古西阿維是行省境外的第一個部落。
愷撒以此為理由起兵無疑很牽強,因為桑東尼人居住的今桑特(Saintes)地區與今土魯斯地區的託洛薩相隔兩百多公裡(直線距離),而且兩地之間還居住著萊摩維斯人、佩特羅科裡人、尼提奧布洛格斯人和卡杜爾契人。愷撒這是利用了羅馬元老院成員不可能熟悉高盧地形,也沒有可以迅速查看地圖的情況。
不過值得注意的是,愷撒坦率地寫道,他是為了預防性地保護羅馬行省才越過邊境的。他有資格這麼坦率,因為這完全符合羅馬對外政策的準則:在各個行省的邊境地區,稍有異動的蛛絲馬跡,就主動出擊。因此愷撒不必擔心會在羅馬遇到麻煩,於是他直言相告是在越過省境之後才收到愛杜伊人的求助的。無論如何,他現在可以為保護盟友而開戰了,這是一個羅馬熟知並喜聞樂見的戰爭理由。
愷撒伏擊了正在渡索恩河的赫爾維蒂人的一個分支,殺死了許多人,其他人逃走了。隨後他追趕赫爾維蒂餘部。敵人對他的突然到來感到驚訝,派特使警告他,他們部落的戰鬥力很強,還無聊地提到他們曾於前107年打敗過羅馬人,敦促愷撒休戰並和平地給他們指定一塊新地盤。
而愷撒當然不肯接受對方的傲慢態度,所以他強調羅馬人擁有優先權,並提出,只有赫爾維蒂人賠償戰爭損失並留下人質作為順服的保證,他才同意議和。特使拒絕了,於是雙方展開比布拉克特決戰,愷撒艱難獲勝。此後赫爾維蒂人由於供給崩潰,被迫投降。愷撒逼他們交出人質、武器和叛徒,然後打發他們回原來的領土,要他們留在那裡防禦日耳曼人。
愷撒就這樣獲得首次大捷,幸好很快又有人求助,他可以接著打仗。愷撒告訴我們,可靠的「羅馬人民之友」——愛杜伊人迪維奇阿庫斯在一次密談中讓他睜開了眼睛:原來自從阿維爾尼人和塞廣尼人在同愛杜伊人打仗時叫來了萊茵河對岸的日耳曼軍隊幫忙,日耳曼人就大量湧入,高盧人已經面臨被趕走的危險。
日耳曼軍隊首領是斯維比首領阿里奧維斯特,他緊抓住請他幫忙的塞廣尼人不放,禁止塞廣尼人和在戰敗後不得不向塞廣尼人派遣人質的愛杜伊人向羅馬求助。暴躁的野蠻人阿里奧維斯特若是獲悉了這次密談,一定會把手裡的人質統統殺掉。只有愷撒能阻止阿里奧維斯特和日耳曼人侵入高盧。而愷撒當然不肯忽視高盧絕望的求援。
這種恐怖的情景顯然是愷撒專門為他的羅馬觀眾設計的:提到日耳曼人,羅馬人對前二世紀末好不容易才制服的西姆布萊和條頓部隊的恐懼記憶猶新。出於這種神經質的安全需求,羅馬人本就傾向於一發現在勢力範圍內有人坐大就出手鎮壓;但是愷撒在此展示的威脅在羅馬的威脅等級表上至少相當於自奧斯瓦爾德·斯賓格勒(Oswald Spengler)以後常被援引的「西方的沒落」。
結論很明確:非拯救面臨北方威脅的文化大國羅馬不可!而且絕不能容忍一個放肆的野蠻人對羅馬及其盟友不敬。愷撒認為,光是羅馬之友愛杜伊人要向塞廣尼人和阿里奧維斯特派遣人質這一點本身就是一個對他本人和羅馬政府的冒犯。
在這件事上,我們只能在一定程度上相信愷撒。今人知道,所謂萊茵河右岸日耳曼和左岸高盧由於兩地民眾的根本差異而隔閡深重,這一說法主要是愷撒創造的,而非基於對當時情況的觀察。但是愷撒不僅需要萊茵河邊境作為標誌,也需要將其作為「民族分水嶺」,以便能夠將他徵服高盧直至萊茵河作為一次完整的行動來呈現。對於當時局勢中存在的危險和可能的事態發展,愷撒無疑也有所誇大,因為他需要強有力的理由與阿里奧維斯特開戰,畢竟正是他本人任執政官期間把此人認定為羅馬人民之友和同盟者的。愷撒現在才知道愛杜伊人受了委屈,這一點殊不可信。
愷撒派了兩個特使去找阿里奧維斯特談判,給他一個機會改弦更張,接受愷撒這位仁慈導師的指引,因為畢竟是愷撒讓阿里奧維斯特拿到羅馬人民之友這個頭銜的。可惜阿里奧維斯特的行為完全符合羅馬對野蠻人的印象:由於不懂得公正的世界秩序,阿里奧維斯特堅持要與羅馬政府代表平等談判,而且還自以為打過幾場勝仗就擁有羅馬獲勝後主張的同等權利。此等「傲慢」只能用一個答案來回應:愷撒北上討伐阿里奧維斯特。
愷撒如何提升羅馬軍隊士氣?
羅馬軍隊到達維森奇奧(今法國貝桑松)時,愷撒突然發現軍隊士氣大降。日耳曼人阿里奧維斯特在傳言中越來越高大威武,愷撒的部下勇氣銳減,有人請求返鄉,其他人垂頭喪氣地在營地徘徊,人人都忙著立遺囑。愷撒指出,這些出於交情跟著來的將官沒有多少戰鬥經驗。外行的沮喪傳染了職業軍人:連久經沙場的百夫長、十夫長和老兵也嚇慌了,有抗命的危險。
在這種情況下,愷撒立即召集由將官和羅馬軍隊骨幹百夫長組成的戰爭委員會。愷撒的講話證明他的確是個帥才,他指出危險並不是很大、羅馬兵器擁有優勢、部隊戰功赫赫、攻打赫爾維蒂人一役證明愷撒既有運氣又有能力,他倡導團隊精神,鼓勵大家展開競爭,並謹慎地展望未來可以得到的好處。
愷撒懂得用恰當的言辭鼓舞士氣,我們認為他本人描述的這個特點是可信的。若非統帥擁有出眾的領導素質,軍隊此後的奮勇和忠誠無從解釋,贏得人心的本事也許是愷撒最令人心儀的天賦。愷撒在競選時能夠讓每一個無論其出身或級別如何的公民都覺得愷撒重視尊敬自己。打仗時也是這樣,愷撒能讓士兵堅信他真心關注他們的命運,他不會要求士兵做任何不符合共同利益的事,他要求士兵做到的,他也會要求自己做到。
正如西塞羅告訴我們的那樣,連強硬的高層政客也抗拒不了愷撒的迷人魅力。愷撒這麼令人信服,沒有人覺得他虛偽,原因可能是愷撒就像一個真正的明星人物一樣充滿自信,在應對特殊情況時,他風度翩翩、感情真摯,沉浸在對整體關注和個人關懷的肢體和口頭語言中。因此他在這些時刻顯得特別可信,不過這絕不等於他不會冷靜精明地算計。
羅馬軍隊士氣危機平安度過後,愷撒繼續揮軍北上,估計在阿爾薩斯遇到了阿里奧維斯特,阿里奧維斯特這回建議雙方談判。按照羅馬人看待野蠻人的世界觀,這位日耳曼領袖在談判期間沒有表現出任何理性,他的部分騎手甚至邊談邊打,充分體現了野蠻人的奸猾,於是愷撒終止了談判,現在只能打仗了。愷撒在一場偉大的戰役中擊敗了日耳曼人,將活下來的趕回萊茵河對岸,暫時把高盧和羅馬軍隊從日耳曼人的威脅中解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