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我策劃新鄉搖滾演唱會時,中國還沒有搖滾音樂節,9支樂隊的戶外演出已經是當時之最了。
1997年的一個晚上,我完成了「98中國新音樂演唱會(新鄉)」的策劃,因為當時搖滾樂還是個敏感的詞,還不能登堂入室,所以我們曲線救國選擇了「新音樂」這麼個不倫不類的詞作掩護。
——黃燎原《十年搖滾在路上》
搖滾——在中國初始於以崔健為代表的80年代中後期,一經出現便迅速蔓延、風靡全國,在崔健之後的各支搖滾樂團不斷湧出,他們憤世嫉俗,聲討社會的不公正性,他們吸引著當時大部分的年輕人。
但隨著那場政治風波過後搖滾樂在中國歸於沉寂,整體轉為地下。壓抑中的吶喊持續了整整八年,直到1998年四月(有說法為六月)的再次徹底爆發。而爆發地是-河南新鄉!
新鄉——不為世人所熟知的豫北小城。
但在搖滾圈與樂迷心中裡,新鄉卻被譽為中國的搖滾聖地,搖滾之鄉。
之所以聞名是因為兩場著名的搖滾演唱會。誰也不會想到,在這個城市竟然舉辦了中國迄今為止最高規格的兩場搖滾音樂盛會.。
1998年6月與1999年11月的兩屆「中國新音樂演唱會」
搖滾是年輕人的專利,撕掉虛偽與悲哀,那些年輕的孩子們在某個夜晚,將中國的聲音重新撰寫。這個黃河邊上日夜吟唱黃水謠的城市忽然時尚了起來,忽然銳利了起來,忽然瘋狂了起來,忽然沸騰了起來,正是這樣的一個夜晚,讓新鄉真正的以一個年輕的姿態出現在人們面前。
那天的天氣無比之好,好過任何人的想像,是那種戶外體育最容易出成績的小風的豔陽天。咣咣咣咣,譁譁譁譁,水銀瀉地般,瞬間,三萬人的體育場就鋪滿了。祖國的花朵,金黃金黃,耀眼耀眼。那時也許不是搖滾樂的黃金年代,但搖滾樂作為中國前衛文化的一個組成部分,它還是個事兒。
跑道上一人多高的音箱四個綁一捆,全場20捆,把沒怎麼見過世面的新鄉人看的目瞪口呆,當然這種震撼在國內的演出也僅出現過為數不多的幾次。
來自全國各地甚至包括臺灣的樂迷圍滿了整座體育中心。
孫楠是自願來暖場的,他也是搖滾樂迷。
樂隊還沒出場,歌迷們就先歡騰了,他們局部地唱著自己喜歡的歌曲,高喊著自己喜歡的樂隊的名字,聲音形成的熱浪,抵得過晚來春寒。
樂隊的演出一直在激昂的狀態中進行,歌迷是樂隊的雞血,有什麼樣的歌迷,就有什麼樣的演出。全場都在聳動,像義大利之夏,連維持秩序的警察也在蹦高。
參演樂隊:清醒,指南針,鮑家街43號,眼鏡蛇,輪迴,超載,零點,唐朝,北京1989,還有花兒,黑豹。
眼鏡蛇女子樂隊
當然還有崔健。
更加感人的一刻出現在超載樂隊的演出中,當高旗唱起「讓每一個夜晚充滿愛的火焰」,全場的歌迷都點亮了打火機,那星星點點的光芒,像井岡山的紅旗,像韶山沖窯洞的燈火,中國搖滾樂的節日沸沸揚揚感天動地。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激動的心情難以言說。
還記得全場看臺數萬支打火機同時燃起的經典瞬間嗎
戴眼鏡的小夥子高喊,不要讓我們失望,不要讓我們失望
可能是搖滾勁烈的節奏適合了新鄉人的口味,搖滾樂在新鄉也受到不一樣的追捧,搖滾明星們也很領情,崔健唱著唱著說起了河南話,鮑家街43號的汪峰乾脆把《晚安,北京》改成了《晚安,新鄉》,已經有越來越多的流浪藝術家把新鄉視做中國北方第二個搖滾聖地,他們前僕後繼地奔赴新鄉,渴望能在這裡找到知音。
散場時,歌迷一遍又一遍地唱著讓他們回味無窮的歌曲,像進軍大西南,像三大戰役,像和平解放北平。搖滾樂是激烈的憤怒的批判的音樂,也是和平的聲音,萬眾一心,四海一家。
單以城市而論,新鄉的排名肯定不在最先,但在這個城市粗糙而樸實的外表下,竟藏著一顆熱衷於作秀的心,儘管有時候有些寒磣,但卻透著些稚拙的可愛,熱愛出風頭也讓新鄉在新世紀有希望超越他那些總是顯得木訥的同省兄弟們而更加前途遠大。
最後小編放上一份當年關於第二屆新音樂演唱會的報紙報導,為方便閱讀將直接以文字形式放出。
「還想看演出嗎?」
「這個——」
……
每一個城市都有自己的特色,比如石家莊的特色就是沒有特色,而新鄉的特色就是搖滾樂無處不在。
那天正躊躇於在新鄉第一頓午飯的著落時,傳來一陣樂器的叮咚聲。樂聲固然敷衍,但儼然是科特·柯本的曲目。放眼望去幾個吉他小夥正在街邊一新屋前自顧自地操演,路人也似乎見怪不怪,於是羨慕新鄉人文化生活之高雅。細一打聽,方知這是當地民間燴麵館開業典禮上的固定節目。就此明白了一年一度的搖滾大匯演為何總是選擇這座城市。
今年的演出陣容雖然在人數上比起去年有大幅減少,但搖滾它爸爸——崔健的到來為這場演出增加了分量,新鄉人民為此還在新鄉體育中心(這次演出的地點)附近的街道上拉起了「崔健您好!」的大橫幅來歡迎他們心中的英雄,崔健是知道自己身份的。演出當天下午排練的時候他顯得尤為認真,不時地用夾雜著國語的英語與調音師和樂隊進行溝通,反覆地排練將在晚上表演的曲目。
晚上八點鐘,體育場裡已是人聲鼎沸,觀眾卯足了勁兒地呼喊,眼見到了瘋狂的邊緣,但體育場中心搭建的舞臺依然沉默。燈光師希望天再黑一些,好向觀眾展示美妙的燈光效果,但天公卻不想太早睡覺。在半個多小時焦急地等待後,就像是日出的那一刻,光怪陸離的燈光伴隨著強烈的音響猛然間竄到了人們的眼前,空氣立刻膨脹了起來,這時舞臺上出現了一對身影,「大家好!我們是『DD節奏』的代兵和天寶!」——其實當時的氣氛,哪怕是有人喊一句「賣西瓜嘍!」也會得到人們的熱烈歡迎——這是個說唱組合,男的五短身材,女的美麗妖嬈,觀眾顯得愛不釋手。接著熱情的慣性聽完兩支腐敗的說唱舞曲後,眾人才開始重新考慮該用什麼等級對待這個說唱團了,歡呼聲已經開始變味兒,但代兵依舊賭氣似的喋喋不休:「愛你們,愛你們,跟我去跳舞……」把相機的鏡頭拉長,天寶璀璨笑容已漸漸地乾澀下來……
「瘦人」樂隊一上場就用一種不可言喻的氣勢攥住了觀眾的心,這支來自首度的非主流樂隊在飛轉騰挪間向新鄉的觀眾傳遞著新生代音樂的訊息,樂隊默契的配合讓人沒有話說。主唱戴秦人瘦但腦子不瘦,時刻用妙語和大幅度的肢體語言來鞏固現場的激情,舒展的長髮被他舞動得颯颯作響(此處略有誇張)。「背面的觀眾也是買了票的」,想到這裡,主唱戴秦一個箭步跨下了舞臺,用百米跑的速度直奔舞臺後面的看臺,「別以為就你跑的快」,腿腳靈活的記者們也帶著各色的家什跌跌撞撞地跟在後面。戴秦的仁義之舉得到了廣泛的支持,幾千個私自帶進現場的打火機登時亮了起來,戴秦在觀眾歡呼聲的鼓動下憑藉蒙古族良好的身體素質跑遍了全場。
「我們的專輯不久就要發行了……」順手為自己樂隊的新專輯做了一個預告後,瘦人們在人群的熱情歡送下心滿意足地退了場。
最近好像只要有演出就能看見「花兒」,他們可不管是否與這些伯伯叔叔們有代溝,大張偉在例行抓撓了一通頭髮後(大張偉似乎在演出時頭皮就會過敏),「花兒」便沉浸在了他們的音樂世界中,他們還沒有學會和觀眾們進行交流,只管一首接一首地唱下去,讓人們感覺像有什麼十萬火急的事情在等著他們去做。新鄉的觀眾還沒有享受夠這如此無憂、如此本色的音樂,「花兒」就伴著轟隆隆的吉他放學了。他們是否知道自己已是這個世界的新寵呢?
觀眾還是很買「黑豹」的帳,人們僅是從臨時主持的戴兵的表情上猜出了幾分下個出場的將是「黑豹」,便又一次釋放打火機的能量。面對人民給他們的榮譽,哥幾個好像不太領情,秦勇漫不經心地哼唱了幾首引人回憶又讓人心痛的老歌。誰讓人家是黑豹呢?如此缺乏誠意的演唱也輕易地煽起了觀眾的熱情。不堪目睹秦勇湊到李彤跟前的輕薄像,索性看看周圍的情景……
坐在最佳位置的觀眾最沉默,他們不像是在看搖滾樂,更像是在那裡展示他們的一種特殊的身份,他們的表情凝重,熱情盡失;嗬!那面的看臺上有人拉出了條幅——「黑豹,敢蹦極嗎?」這個問題——醉翁之意不在酒;舞臺背面的觀眾最可憐,每次高潮都是他們組織發動,可是他們卻只能聽著聲音,看見歌手的後脊梁背兒都是奢望,但他們仍然義無反顧地奉獻激情,你瞧,幾顆彩明珠又在那裡撕開了夜幕;戰士們又增添了新的使命。他們已經開始接受這種藝術和這群藝術家,從把這種特殊勤務當做對自己政治上的考驗變為了難得的藝術薰陶。看著這些脫離崗位跑到舞臺前津津有味看演出的戰士,誰敢說他們退伍後不會組建幾支戰友搖滾樂團呢?
突然,人們的興奮閾值又被拔高了,老崔和他的樂隊整齊地排在了舞臺上。現在稱呼崔健為老崔除了表示對他的敬意,也確實反映了他實際的年齡狀況。崔健可以用搖滾殺死癌細胞,但卻躲不過歲月對他的侵蝕:頭髮明顯的少了(為此曉珠傷壞了許久),臉上的皮膚鬆弛了,稜角磨鈍了,甚至腦子也開始糊塗和一些不入流的人混在了一起,但這仍不能影響中國搖滾第一人的號召力!
「你們過得怎麼樣——!」
「湊合——!」
「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老崔和幾萬觀眾的吼聲久久地盤旋在體育場的上空,世紀末搖滾盛會的氣氛達到了最激點。
看臺上的火焰越來越烈……
……
當老崔不遺餘力地唱完最後一首歌后,身邊的一個感情脆弱的人偷偷地抹了一把眼淚。
那一夜,幾萬名觀眾完全沉醉於這種熱烈寬鬆的氣氛中,他們的煩惱、憂愁,都被這激動人心的音樂掃地而出,他們在搖滾中找到了激情的爆發點。
奉獻了三個多小時的熱情,人們仍不覺疲憊,隔著戰士組成的人牆努力接近今晚的英雄……守候在場外的警車趁機添亂吱哇亂響……礦泉水已經脫銷……「不是有『唐朝』嗎?」「據說出事了。」……一個同行湊上來饒有介事的問,「您怎麼評價這場演出……」
……
……
「什麼時候出發?」
(圖/文:由西)
來源 | 中國搖滾樂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