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時常在飛機起飛時陷入昏睡。
突然加速的助推像時空穿越，戴上耳機還能聽見機器高速運轉的轟鳴聲。醒過來就已經在空中，早班航空會看見窗外大片的捲雲和藍天，充足的陽光讓人感覺重獲精力。
今天與眾不同，睜開眼睛時，機艙裡的燈光已經調整成昏暗的粉紅色，窗外是陰沉的黑色，狹小的空間給人不真實的存在感，花上三十秒鐘思考自己處於哪裡，顯示屏可以看見已經飛過的航線，然後才意識到淺睡眠已經持續了四十五分鐘。
桌上擺了一杯水，燈光太暗，但身旁的旅客在入睡前已經打量過，是紳士而嚴謹的男士，在起飛前已經反覆確認過是否我需要把隨身行李放到上面，我本想禮貌拒絕，卻還是接受了他的好意，現在，因為書，平板都在包裡，只剩隨身的手機而無所事事。
他戴著耳機看紀錄片，大概關於希臘建築史，發現我醒來的時候他說，不知道你要喝什麼，給你拿了杯礦泉水，如果想要別的話我幫你重新要一份。
我說沒關係，謝謝。對於他的搭話說感到驚訝或許誇張，但我竟然也不知道該怎麼禮貌性地接下話題，也許問他，你在看建築紀錄片嗎。
也許他會說，是啊。
我也不會知道怎麼繼續話題呢，告訴他，我讀的是建築學嗎，但我好像對希臘歷史一無所知，也只能繼續尷尬而貧瘠的對話。
為了避免這種尷尬，我選擇向空姐要一個耳機。戴上之後無聊地劃屏幕，但並沒有想要看的東西，拿起手機想寫字，昏暗的空間暫時沒有可以記載的東西，於是調整座椅靠後，看他的建築史紀錄片。
聽不到聲音，通過字幕可以搞到主持人抑揚頓挫地剖析帕提農聖廟，講到建築物上的雕像和神話，主持人又繪聲繪色天馬行空地開始聯想，我笑出聲，覺得很有意思，能把一些真實性未知的事情講得這麼讓人陶醉，他看向我，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就順勢問，
「你相信這些故事嗎？」
「神話，都是虛構吧。」
「那，虛構中，多少會有真實的東西吧。」
「你願意相信橄欖枝是和平的象徵，他就帶來和平，你願意相信馬代表戰爭，他就成為一匹戰馬。雅典娜揮手種下一片橄欖樹，也許是虛構，但人們賦予它的情感，永遠真實。」
他笑，看嚴肅的人露出笑容還挺有趣的，「那你更喜歡虛構還是真實呢。」
這個問題好難回答，我剛想說，我更喜歡自己主觀賦予它的虛構，空姐就推著餐車問我是要紅燒排骨還是咖喱雞肉，我接過晚餐，順便多要了一杯加冰可樂，晃了晃杯子告訴他「此刻我喜歡咖喱雞肉和冰鎮可樂。」
「好，下次會記得幫你要可樂。」
吃完晚餐，希波戰爭也到了尾聲，希臘取得勝利，雅典成為霸主，故事的結局最終回到了真實的歷史。沒有虛構的美化，戰馬永遠是那個年代的必需品，橄欖樹只是美好願望。
但人們依舊擁護雅典娜的橄欖枝，哪怕戰場上更需要戰馬。橄欖枝除了被戰火燒毀，沒有用處。
打開備忘錄寫東西，他轉過來問我，「在寫什麼？」
「寫一些今天發生的事情吧，記流水帳，飛機在夜晚七點起飛，晚餐是咖喱雞肉飯和香蕉酸奶，堅果很美味，身旁是一位非常紳士，看起來事業有成的男人。在冰鎮可樂，雪碧，咖啡，橙汁，礦泉水中選擇了礦泉水，不吃堅果，在好萊塢電影，家庭電視劇，熱門綜藝之外選擇了較為枯燥的希臘建築史。看起來沉穩，寡淡，克制，但不至於枯燥，因為他詢問我關於真實和虛構的問題。」
他笑，說，「我也會喝咖啡，只不過不是現在，因為晚上想獲得沉穩的睡眠。」
「還會寫一些虛構的東西。也許會想，這樣看起來正經又寡淡的男人，在普通的星期二，搭乘三個小時的飛機從北到南，是為了會面從未見過的情人。再一起度過短暫的夜晚。」
他笑笑說，挺有意思的，我更喜歡虛構的部分，雖然他不真實。
「真實啊，虛構的是我看見的世界，他們對於別人是虛假的，對我自己，是一種真實的虛構，是忠於自己感情的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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