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基德導演的情色片堪稱韓國情色片的最高水平,他的作品以唯美情色和殘忍暴力著稱。《漂流欲室》是金基德的早期作品,也是他最早受到公眾關注的一部電影,屬於從《鳥籠旅館》時代到《收信人不明》時代過渡期的作品,這時期奇情還是他電影的最重要主題,殺人的前警察、啞女與妓女之間充滿了愛欲情仇。《漂流浴室》在威尼斯電影節上飽受爭議,金基德因此一夜成名。此片號稱「韓國情色電影的裡程碑」,對後來的韓國情色電影(如《撒瑪利亞女孩》)裡都產生過或大或小的影響。在剛剛進行電影分級的韓國,人們一時之間不知如何給《漂流浴室》這部電影定級,最後定為「15歲以上放映」。由於電影發行商害怕普通觀眾不能接受這部電影,因而該片只能在少數電影院上映。
《漂流浴室》講的是一個關於孤獨與欲望的故事。英文的翻譯名為《theisle》,isle是小島嶼,相比island,它顯得逼仄狹小。而島在哲學中的意象就是孤立、孤獨。可以看到,影片的所有細節都是在孤獨的名義下衍生的。兩個邊緣人在湖上的漂流屋相遇、相愛,最後又駕著漂流欲室隨波漂流。
漂亮的、水性出眾的啞女熙真經營著湖面上幾處固定的「小島」——漂流房。與她為伴的只有一條挨打都不叫喚的黃狗,如她一般沉默卑微。她用不同顏色的房間接納流動的客人,終日擺渡,送一些度假的人去漂流房垂釣或者偷歡,偶爾也出賣身體來生存。一個因殺害偷情妻子及其情人的前警察賢植因逃避追捕來到漂流屋。他和其他來這的遊客不同,他養鳥,善良安靜,魚鉤上沒有魚餌,只有他做的小玩意兒。啞女偷偷換上魚餌,他卻把咬鉤的魚放生了。她是沉默的女子,他是沉默的男子,沉默中沉澱了很厚重的過去。他的沉默和她的沉默好像就有了你知我知的默契。從她滿櫃的男式衣服,和他靈巧的手,不難想像彼此過去的安全溫暖,如同每日清晨水面上的霧氣。而霧散盡之後的現在是粗糙,艱辛,狼狽不堪的生活。感情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逃犯隔著夜色看見啞女在藍屋裡出賣肉體、受辱,啞女看見他在暗夜哭泣。她在他要持槍自盡時,把刀扎進他的腿。一種冰冷環境裡的相互體恤就產生了。為了他,她出於嫉妒誤殺了一個向他示好的妓女,並殺了一個皮條客。賢植震驚於她的獨佔欲,找機會逃離,卻又因為她的自殘而放棄。警察終於找到了孤島,他倆就像魚勾和魚餌互相拉扯,是欲望與自毀的角力,雙雙捲入禍水。
影片中有一個情節,啞女一開始為了接近逃犯,自己上山並殺死一隻青蛙,為的是撕下青蛙腿上的肉餵逃犯籠中的鳥。影片中女人撕下青蛙肉的特寫引起了很多非議,也為後來啞女性格的展示做了一個鋪墊。
她有愛,但是表達的方式很殘忍。這種殘忍的浪漫一直貫穿影片的始終,其實任何浪漫的東西背後總是潛藏著這樣那樣的殘酷甚至是殘忍。有一個故事就講述過這種殘忍的浪漫:戰死沙場的士兵,屍體腐爛變臭,是殘忍;許多年過去了,屍骨被覆蓋,原先腐爛的地方長滿了鮮花,這是浪漫。導演就是以這種殘忍的浪漫向觀眾展示了一個真實的愛情以及以一個以愛情為底色的離奇故事。
在這個故事裡,性的場面並不多並且不露骨,這其中包括類似人體藝術的定格鏡頭,更重要的卻是人物對性的一種態度。每個人如同漂流於茫茫人海中的孤島,想要靠近而不能。逃犯因為孤獨而有欲望,啞女因為孤獨也有欲望,所有的欲望都需要缺口,正如影片中那隻被人片掉肉的貪食的魚,放生後依舊咬食。魚為了食物上鉤,因為自己的欲望而喪失了身體,被人片去肉,被放生後不是安靜地死或奇蹟般自由地生,反而繼續為了食物咬鉤,再次被人釣上來。不斷咬鉤的魚象徵著人的貪婪及無止境的欲望。這種欲望不會因為一次失誤而喪失,這種欲望出自天性。影片中的魚鉤隱喻欲望的缺口,它每次都會在故事的高潮出現,魚鉤本不是個易被概念化的東西,卻被破例的予以了象徵,魚鉤的外延已經徹底高於魚具這樣一個實體功能,而象徵著一種能勾人慾念的武器。漂流房的遊客有單純來釣魚(垂釣希望,其實垂釣上來更多的是無望)的,也有來尋歡作樂(打牌,招妓)的。對於啞女來說,關懷和依靠是魚鉤;對逃犯而言,性和欲望是魚鉤。他們是彼此的魚,因著欲望甘願赴死。啞女用魚釣起逃犯,後來逃犯同樣用魚鉤把啞女拉上岸,他們互相以對方的欲望為誘餌,相互「釣」著,並且相互較勁著,暗示著世間男人和女人間的關係。
魚鉤的構成是鐵絲,鐵絲做成了愛人的禮物——一個鞦韆架。正是這個鞦韆架喚醒了啞女內心的柔情。啞女與逃犯並排坐在水邊,一起淋雨品酒。逃犯誤解了她,把她按住、扯衣服。啞女用她的手,推他的臉,抓他的頭髮,用腳踢,用瓶子打,一個勇往直前、一個永不言敗,在這個同樣孤獨的世界中,兩個人用了同樣的一種執著去擺脫孤獨,這就是人性。她愛他,但不想他為了欲望。不管她有多麼厚重的過去,不管她出賣過多少次的肉身,不管她心裡對這個世界有多少恨,在愛情裡,她不一樣了,她如此單純,神聖,如此渴望愛情如同聖水洗淨她以前的生命。她不想讓他看輕,不想他輕薄她如妓。她踢他下水,滿眼失望。逃犯卻不明白,以為她故意清高。
男人從來不曾把愛和性分開過,他們認為女人對愛的拒絕就意味著對愛的拒絕;而女人對性的拒絕恰恰是因為對愛的重視和崇拜。這一點註定了一個男人與一個女人在一起要經歷曲折。
於是他報復性地招妓,給她看。妓女是一個很年輕很漂亮的女孩。
男子對妓女很冷淡,做著單車模型。一直下雨,妓女留下來百無聊賴,請他修好戒指並索要了單車。
妓女對男子說她喜歡安靜的男人,兩個人開始擁抱接吻。這時候,皮條客找上來,不由分說對兩個人一陣打罵,妓女還為男子求情。載著皮條客來的啞女看到妓女手中的單車模型,眼中流露出黯然和冷酷的光。妓女喜歡上男子,某一天執意要啞女載她去黃屋。妓女與逃犯在黃屋翻雲覆雨,無意中逃犯看到半張臉和一雙陰冷而絕望的眼睛,從地板上那個「馬桶」的小蓋子裡探出,啞女的整個身體浸在水裡,頭髮和臉上還溼漉漉的。出於嫉妒啞女終於打算出手教訓那個妓女,卻不料誤殺了她。
逃犯因懼怕被逮捕歸案,吞入魚鉤,割扯喉嚨自戕,是啞女幫他躲過搜捕。她從他張開嘶厲的喉嚨拔出一根根魚鉤。她主動獻身於他,用做愛來療傷,用這種感覺來麻痺疼痛。他的表情交雜苦楚和性慾。在這裡,性慾是愛意與呵護的表達。晴空日麗的船屋上,她為他搖扇驅痛。
後來,逃犯想離開船屋,砍下了一個用於漂浮船屋的大鐵筒,但鐵筒漂走了,這時啞女用魚鉤鉤住他的手掌,把他拉上了船。她收緊魚線,慢慢把他拉近,釣起他。她把魚鉤望上挑,驕傲地玩一場折磨他的遊戲。她不說話,但仿佛在說:你就是那隻被片去肉的魚,只能活在這裡。她依舊為他仔細地將嵌進他手心的刺一一剔出,取下魚鉤。此時,特寫魚鉤:血淋淋,仿佛宣判這個男人的歸屬。
他推前來找妓女的皮條客入水,她在水裡殺了皮條客,兩個人的命運從此便緊緊捆在了一起。逃犯的臉上閃現出慌亂和失措,他開始感覺到這個女人的恐怖,像一場未知的海嘯,隨時都會襲來。他畏懼她的佔有,從一種絕望陷入另一種絕望。從此他將不得不和她生活在一起,如果活著就是一種讓人窒息的安靜,那麼一天和十幾年有什麼區別。因為脆弱,他懊悔。他的罪在於他對女友的欲,而她的罪同樣也是由於她對他的欲。
他用刀子,惡狠狠凌遲每一條魚。釣上,剁爛,再釣再剁,血濺滿了他的臉,直到他釣上了那條被人片去了肉的魚,仿佛拿鏡子照了他和她,那條魚在他內心最柔軟的地方攪了一下。他是魚,她也是魚,他們都被片去了身上的肉,卻帶著滿身的痛絕望地活著。他推開她:「我不是你的男人,我喜歡走便走,賤貨!」啞女亦是固執的,她看出他的去意,把他送她的鳥籠扔進水裡,籠子下沉,鳥原本可以飛,卻因困在籠子只能無望地撲稜著翅膀下沉。這是一種讓人心疼的絕望,他是鳥,她的愛便是籠子。
他更加憤怒,打她,踢她下體,他恨她用欲望將他綁住,恨她用欲望將他迷惑,仿佛沒有了性慾,他便可以打開籠子自由地飛到天上一樣,仿佛這一切都源於肉身之欲。他把所有的絕望和脆弱歸於這裡。
踢過之後,才明白,下面躺著的是曾經用做愛來為他療傷,曾經溫暖過他也被他溫暖過的女人。於是他與她做愛,如同世界末日來臨一樣的洶湧和不顧一切,如同最初她主動獻身於他。在這兒,性慾是一種報答一種告別。他趁她熟睡,偷偷駕她的摩託艇遠去。此處,再次特寫魚鉤。她看著怫然遠去的男人,深度絕望,將魚鉤們塞入私處。
她把男人離開的原因歸咎到這個自以為罪惡的性器上,而她又用代表著欲望缺口的魚鉤把它毀滅。她拉扯魚鉤,如同毀滅欲望,心縮到絕望的巔峰時化為一聲撕裂的慘叫。這是她在電影裡面唯一的聲音。
船過湖心,凌空而來的慘叫聲,讓他迴轉船頭。回到黃色船屋的他,只見她血斑斑地自船屋落水。他用力盤絞魚線,焦急的心沿著彎彎地魚杆和魚線,沿著張開的腿,深深地鉤住啞女的私處。五個魚鉤。他像她當初救她一樣,把她從水裡釣上來,把魚鉤從她的下體剔出,抱著她拿扇扇風一如她曾經為他,他再次回到她的佔有裡。這裡,魚鉤被象徵化了,它彎成一個佔有的弧,欲望也不再是欲望,而是彼此的救贖。他們又再度依偎,在黃色船屋,用二支油漆刷子,把二人糾纏在一起。綠色湖水中,同一串魚鉤,把二條魚緊緊地鉤纏在一起。
殺人案東窗事發後,她拆下小船的發動機,安裝到漂流房上,湖面無聲,不遠處打撈還在進行。他和她,隨水漂向遠方,他和她漂流著,如同蠻荒時的亞當與夏娃。明黃色的浴室,不過是一處荒島。那片湖象徵人的心靈之湖,五顏六色的浴室則代表各種各樣的欲望。啞女想逃離那片水域,其實根本逃不出欲望的界線。
鏡頭再次明朗起來的時候,男子從水中浮出,茫然四顧,水中一片蔥綠的蘆葦,他遊進去最終不見,鏡頭拉遠,蘆葦在鏡頭裡變小變小,變成死去女子的體毛。
導演最後一個鏡頭的暗示讓人毛骨悚然,男子迷失了,遊入欲望,再也沒能出來。影片裡的性早已超越了肉體關係的範疇,變成了蠻荒虛無裡對兩性關係的一段假設。
《漂流欲室》給人的感覺是流浪,無所歸依。「這是一部有關性的隱寓的電影,男性在兩性關係中的被俘獲和迷失,吻合了最原始的生殖規律——那個千古一轍的漂流歷程。」啞女沒有根,無所歸屬。直到影片最後,她的漂流才有了終極方向,那就是和她的愛人,背負因她而殺人的罪,飄向無可逃匿的遠方,當然,這個終極方向指向的是——死亡。漂流的最終是沉落,她和她的船,沉落後一起生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