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宿夜花
很多時候,有一類有口皆碑的經典,票房大賣,也斬獲不少獎項,卻很難在第一次觀看時便發現影片的亮點。電影《甲方乙方》,於我而言,正屬於這種情況。很早便知道,影片是中國「賀歲片」的豐碑之作,與此同時,它開啟了馮小剛的票房神話,還使得葛優第一次成為大眾電影百花獎的影帝。
但在小時候看到央視播出《甲方乙方》的時候,卻很難看懂。
究其原因,不在於影片的晦澀,而是在於結構的細碎——倘若無法在上映時到影院一口氣看完全片,憑零碎時間在電視上觀賞這類由多個「單元故事」拼貼、側重臺詞效果的段子式電影,很難快速入戲,一時間又會被高密度的臺詞分散掉注意力。
真正看懂影片,是在「信息大爆炸」後的今天,有了足夠便捷的方式與理性的心態,用當代視角去完整地重溫馮小剛的「賀歲片」經典。也正因為如此,這部90年代後期的作品,作為商業片市場成熟前的「集體記憶」,映射出的是那個年代人的精神狀態。
「1997年過去了,我很懷念它。」
影片的「小品串聯」式結構,可謂是一把雙刃劍。
一方面,它有足夠幽默的臺詞——「地主家也沒餘糧了」、「我就義的時候有鄉親們和大狼狗嗎?」,但是過分依賴語言文字,而非視聽語言的表現力。
另一方面,這種看似鬆散的結構、單元故事拼貼的形式,使得影片在有限時間內展現出了跨越時間與空間的多元素碎片式糅合。
姚遠(葛優飾)、周北雁(劉蓓飾)、梁子(何冰飾)、錢康(馮小剛飾)四個熱心腸、善解人意的自由職業者,創建了一個「好夢一日遊」的服務,竭盡全力地為消費者提供短暫的「美夢成真」的機會。
這家「圓夢公司」的顧客形形色色,來自不同社會階層、文化背景、職業分工,也懷揣著各不相同的動機:
01.英達:賣書的板兒爺的「巴頓將軍夢」;
02.李琦:「嘴快」的川菜廚師想過把「嘴嚴」的癮,體驗一回寧死不屈、守口如瓶;
03.傅彪:張富貴受夠了老婆百依百順的,想嘗試「受氣」的感覺;
04.劉震云:失戀青年的「愛情夢」;
05.葉京:尤老闆吃慣了山珍海味,想過把苦日子;
06.徐帆:明星唐麗君想體驗「普通人」的感覺;
賣書的板兒爺與川菜廚師,是現實生活中的一類人寫照。前者渴望成為將軍對士兵頤指氣使,後者希望做大英雄臨危不懼、面對嚴刑拷打威武不屈。
他們就像生活中那類吹水愛好者,仿若臆想症般高談闊論、自吹自擂,總在茶餘飯後發出一副生不逢時的陳詞濫調——「倘若生在戰亂時期定是英雄豪傑」。這類人,對自我能力與資質有不切實際的高估,既不能接受平淡的現實,也不能正視平凡的自己。
相較於前兩個顧客「平凡中灑狗血的夢」,「好夢一日遊」幫助大男子主義思想的張富貴體驗受屈辱、教會了他體貼妻子,幫助失戀青年圓了「愛情夢」、幫助他找回信心,比起「助長」前兩個顧客不知深淺的自我膨脹心理,更具意義。
尤老闆與大明星唐麗君「做普通人」的夢想,無異於一種「得了便宜賣乖」的矯情心理。
影片對比也是做足了諷刺,吃糠咽菜的尤老闆忍受不了悽苦,吃光了全村的雞、渴望與「龍蝦」睡在一起;唐麗君離開了影視、綜藝的曝光,離開了聚光燈下影迷、媒體的追捧,不甘落寞、渴望重返巔峰。
(電影《甲方乙方》中一個有趣的彩蛋:電影中的大明星唐麗君獎項拿到手軟,對自己的「金雞獎」愛不釋手,而現實中扮演大明星唐麗君的徐帆,至今尚未奪得金雞獎,憑藉《大撒把》、《永失我愛》、《不見不散》、《一聲嘆息》、《唐山大地震》、《洋妞到我家》6度提名金雞獎的徐帆,一度被坊間稱作金雞獎的「最大怨婦」。)
從《頑主》中的楊重到《大撒把》中的顧顏,從《編輯部的故事》裡的李冬寶再到《甲方乙方》裡的姚遠,葛優的表演風格一脈相承。
肢體語言鬆弛自然、精準自如,表情注重留白「少即是多」,完美詮釋了王朔、馮小剛筆下外冷內熱、伶牙俐齒卻古道熱腸的北京年輕人形象。
《大撒把》為葛優贏得「專家獎」金雞獎的最佳男主角,而《甲方乙方》則讓葛優第一次獲得「大眾電影」百花獎的影帝。《甲方乙方》中姚遠與周北雁之間那種溫情脈脈的言語交鋒,可以看成是《編輯部的故事》李冬寶與戈玲的另類翻版。
在影片「半是荒誕半是真實」的基調下,溫情是影片的內核。在商品經濟大潮、消費主義思想逐漸潛移默化改變人的價值取向的同時,「好夢一日遊」的四個年輕人,堅守的是那一份不為歲月改變的人情味。
楊立新飾演的技術員,與罹患癌症的妻子,無疑是影片中最令人感動的部分。
姚遠獻出了結婚的新房,成全這對夫婦最後的安居「團圓夢」。
值得思考的是,《甲方乙方》作為百花獎的最佳故事片,「沒有房子的婚姻才是不幸的」背後反映的「安居樂業」問題,與同一時期金雞獎最佳故事片《安居》是一致的。
由此可見,都市人漂泊輾轉、疏離失落的背後,是歸屬感的缺失。
如今看來,《甲方乙方》略顯鬆散的結構、段子喜劇式的風格,未必為當代觀眾所喜愛。但相對於很多隔靴搔癢、膚淺自娛的商業喜劇,馮氏喜劇調侃、戲謔、諷刺、自嘲的背後,那股質樸的真摯與人情味,是馮小剛喜劇難以複製的魅力,正如影片中的那句「成全了別人,陶冶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