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日中午12時許,一個視頻在社交媒體上引發廣泛關注,視頻中一位黃衣女子在石景山萬達廣場內大哭,自稱新冠病毒檢測為陽性。該女子隨即被石景山區疾控中心用120救護車轉運至石景山醫院隔離檢查。
新京報記者了解到,當日,海澱區疾控中心監測到中日友好醫院通過網絡直報系統提交的傳染病報告卡,並開始對該女子進行流行病學調查,在短短一天內,初步還原了該女子近1個月來的行動軌跡,並對其居住的單元樓內所有居民進行了採樣。
在各區疾控、警方等機構的接力配合下,截至7月8日,疾控人員共追查到該女子的292名密切接觸者,均已進行隔離醫學觀察。
流行病學調查(簡稱流調)是傳染病防控的重要一環。與臨床醫生治療新冠肺炎患者不同,疾控人員的主要工作是減少感染者的產生。從感染源,到感染者,再到密切接觸者,疾控人員要通過詢問、排查、採樣、分析等方式,還原病毒「流竄」的路線,從而截斷病毒傳播路徑,阻止疫情進一步擴散。
石景山萬達病例流調工作負責人、海澱區疾控中心傳染病與地方病科流調組組長金麗娜告訴新京報記者,此次流調工作比較複雜,一方面,該病例需要回憶的時間將近一個月,其間多次外出,密切接觸者眾多;另一方面,該病例引發社會關注,患者本人受輿論影響情緒較為激動,這些因素都加大了流調的工作難度。
以下是新京報記者和金麗娜以及海澱疾控流調隊員倪雪的對話:
7月8日,金麗娜和倪雪在海澱疾控辦公室內查看石景山萬達女子的流調報告。新京報記者 韓沁珂 攝
接到核酸陽性報告,確認為石景山萬達黃衣女子
新京報:什麼時候接到的流調任務?
金麗娜:(7月2日)下午2點50左右,我們的網絡監控組通過網絡直報系統,看到中日友好醫院提交了一份傳染病報告卡,出現了一例(核酸)陽性檢測者。系統裡能看到該患者的基本信息,包括住址和聯繫方式等。
因為該患者的現住址位於海澱區,按照我國傳染病防治法及《突發公共衛生事件與傳染病疫情監測信息報告管理辦法》對傳染病人規定的屬地管理原則,由海澱疾控中心主要負責該患者的流調工作。所以我馬上打電話給患者,確認個人信息是否準確,問她現在人在哪裡。當時她非常著急,反覆強調她手機快沒電了,說她已經在石景山醫院了。她手機確實沒電了,打了一分多鐘就斷了,掛斷之前,我囑咐她趕緊找醫務人員借個充電寶。
新京報:如何確定中日友好醫院上報的這個病例就是網絡視頻中在石景山萬達廣場大哭的黃衣女子呢?
金麗娜:視頻在網上發布後,有現場群眾報警了。公安機關隨即對萬達廣場內的人員流動進行了控制,石景山區疾控中心的工作人員也在第一時間進行了現場處置,確認了該女子的基本信息,並了解到她曾於7月1日在中日友好醫院進行新冠病毒核酸檢測,7月2日中午接到醫院告知檢測結果陽性的電話。
綜合中日友好醫院提供的病例個人信息和石景山區疾控提供的患者自述,我們確認報告中的陽性檢測者就是在萬達廣場大哭的黃衣女子。
新京報:確認這起病例後,疾控人員第一時間做了哪些工作?
金麗娜:通過和她打電話,我們確認了她身在石景山醫院,還核實了她家住址。我們科長當時就帶著流調組及消毒組的同事去石景山醫院,找患者核實活動軌跡。我在辦公室聯繫患者居住街道的工作人員,請他們幫忙找患者的家人、查患者居住地的監控錄像。
得到家屬聯繫方式後,我馬上電話聯繫。她家屬當時剛在朝陽區的一個餐廳吃完飯,我問他是怎麼去餐廳的,他說是坐地鐵,我告訴他,作為密切接觸者,他要進行集中隔離,並讓他戴好口罩待在原地,不要跟別人近距離接觸,也不要乘公共運輸去醫院。之後我們緊急協調了一輛120急救車,把他接到海澱醫院進行檢查,並暫時隔離,後來他的核酸檢測結果為陰性。
萬達廣場黃衣女子。圖片來源:新京報動新聞截圖
派出5路人馬,連夜完成初步報告
新京報:除了患者當時所在的醫院和她的居住地址,流調人員還確定了哪些需要重點關注的地點?
金麗娜:還有患者家屬去的海澱醫院、患者6月28日去過的親屬家,以及海澱五路居地鐵站,一共5處地點。地鐵站是主動打電話過來的,患者在石景山萬達廣場大哭的視頻在網上流傳很廣,他們看到後聯繫我們說對患者有印象。
新京報:那你們是如何安排人手的?如何分工?
金麗娜:因為這個病例的行程比較多,我們派出了5組工作人員,包括流調組和消毒組的工作人員,還有司機,分別去往上面提到的五處地點,調取監控核實情況,對現場人員和環境進行採樣。
前往石景山醫院的流調隊員主要負責還原患者在近一個月內的活動軌跡,其他小組根據活動軌跡在各地點追查密切接觸者。我和另外一個同事留守辦公室匯總信息,並同步給密接組,請他們儘快聯繫密切接觸者,並轉運至集中隔離點。
因為要搶時間,我們只能統計出幾個發幾個,一會兒發5個,一會兒發4個,這樣給密接組的壓力也相對小一些。
這個病例的關注度很高,情況緊急,我們連夜整理了一份20頁左右的初步報告。初步報告大約是在第二天早上,也就是7月3日早上7點左右完成的。
新京報:初步還原患者活動軌跡,排查密切接觸者的同時,還需要做什麼工作?
金麗娜:當時需要對患者居住的單元樓內的居民進行採樣,那棟樓有15層,每層13戶,工作量很大,我當天晚上11點在群裡尋求支援,最終我們派出30多位工作人員,連夜採集了160多戶居民的樣本和100多個環境樣本,到凌晨3點多才結束。經過檢測,所有樣本都是陰性。
當時社區衛生服務中心的工作人員也在現場,我們主要是向他們了解了社區情況,並交代了密切接觸者轉運的事情。按屬地管理原則,如果後期在社區內排查出密切接觸者,還需要社區協助運轉。
6月15日,海澱區四季青橋附近綠馨家園建材市場,核酸採集區域,疾控中心的帳篷。新京報記者 李凱祥 攝
黃衣女子情緒不穩定,需反覆核實信息
新京報:見到患者本人時,她的狀態怎麼樣?
倪雪:患者當時的情緒不是很穩定,她在微博評論裡看到很多對她不好的評價,受到不少打擊。她說自己一定會配合,但當時她的思維有些混亂。我只能儘量安撫她,讓她不要太介意評論,希望她的情緒能平復下來。
新京報:具體的詢問過程是怎樣的呢?
倪雪:此前,石景山區疾控的工作人員已經對患者進行了詢問,並整理出了一份簡單的活動軌跡。患者此前去過的航天中心醫院和朝陽醫院也分別調取了就診記錄發給我們。但是我們發現,患者自述的就診時間和醫院的記錄不一樣,另外講述自己活動軌跡的時候,有一些信息記錯了或記不清了,我們只能讓她翻看手機裡的各種記錄,包括支付記錄和APP上的打車行程等。
比如,我們問她6月28日是怎麼從家到五路居地鐵站的。她先說是步行去的,後來又說記不清了,最後是通過查看乘車軟體和消費記錄,才確認是走路去的。
從7月2號到昨天,我們又陸續通過微信跟她確認了一些活動軌跡,幾乎每天都在問,請她發了很多支付和出行記錄的截圖。我們需要確認她所有行程中的每一環,儘量精確到每一分鐘。像打車的行程,行程單和支付記錄也要一一對應。
患者隔離就醫後,我也會儘量避免過多打擾她,基本上都是先把需要核對的點集中整理出來,再通過電話或微信找她確認。
新京報:在詢問過程中,流調人員最關注哪些內容?
金麗娜:我們最關心她在醫院、餐廳這類公共場所和公共運輸方面的經歷,因為流調的最主要的目的是控制發病人群,也就是第一時間找到密切接觸者,截斷病毒傳播途徑,保護易感人群。
6月15日,海澱區四季青橋附近綠馨家園建材市場,市民在工作人員的引導下,準備接受咽拭子樣本採集。新京報記者 李凱祥 攝
尋找密切接觸者,6天內排查出292人
新京報:除了海澱疾控,還有哪些部門要參與排查密切接觸者呢?
金麗娜:活動軌跡涉及其他區的,我們會發協查函,請其他區協助調查。這個案例的流調是以海澱疾控為主,但各區也都在配合,像患者去過的石景山萬達廣場,是石景山疾控進行的密切接觸者的初步判定,並進行了相關人員和環境採樣。患者去過朝陽區的醫院,朝陽疾控也會去醫院實地看。
新京報:到現在為止,一共排查出了多少名密切接觸者?
金麗娜:截至7月3日14時,也就是患者隔離差不多1天後,我們追查到了她的204名密切接觸者,其中包括民政局工作人員6人、醫院醫務人員66人、滴滴司機15人,還有在萬達廣場裡的47人。
之後,我們又通過完善她的活動軌跡,排查出了更多密切接觸者。截至7月8日,已經排查出了292個密切接觸者。現在流調還沒有結束,這個數字可能還會上升。
新京報:為什麼會有這麼多人呢?
金麗娜:患者的情況非常複雜。她在7月1日進行的核酸檢測採樣,2日出結果呈陽性,並被判斷為無症狀感染者。按照北京對於無症狀感染者的管理規定,應該從7月1日起往前追溯14天,但是她在6月18日曾經出現發熱症狀,雖然當時核酸檢測的結果為陰性,但我們還是將她的發病日期判斷為6月18日,並從6月18日起向前追溯14天,也就是6月4日。
因此,這個患者需要回憶的時間段特別長,其間去過的地方非常多。她接觸過的醫務人員、患者、辦事處業務員、地鐵工作人員、滴滴司機、在餐廳的鄰桌、上菜的服務員、結帳的前臺都是密切接觸者。這從我們的流調報告長度也能看出來,其他患者的報告一般寫十幾頁,這位患者的報告已經寫了60多頁,還沒完成。
新京報:對於該患者的流調工作什麼時候才算結束?
金麗娜:一直到她痊癒出院,流調才算正式結束。不過現在的報告內容已經基本接近最終報告了,因為她就醫隔離後,幾乎不會接觸到更多人了。
新京報記者 韓沁珂
編輯 王婧禕 校對 李項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