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上海才懂鹹酸飯。
但細究,老上海也不全懂鹹酸飯。
提鹹酸飯,年紀輕額,多半勿曉得。要是講菜飯,才恍然:「吃過啊,米道交關好。」
老輩人叫慣鹹酸飯,可論起名頭來由,說不清的。
有說青菜煮久了,會有丁點酸味,鹹肉鹹鮮,燜出的,自然叫鹹酸飯。我倒沒吃出青菜有酸味,這說法許是不太可信。
浦東老阿奶,燒鹹酸飯,會放醃過的金花菜,這是有酸味的,我看比青菜悶出酸味的說法,靠譜些。
也有講以前生活苦,好東西吃不起,窮人家用青菜醃肉,添米飯裡燜燜,是難得的大餐。那辰光叫寒酸飯,這叫法掉面子,不好聽,就改成鹹酸飯了,蓋因讀音上有些相似。
再有就是松江話裡,鹹酸是有滋味的意思。「吃得鹹酸耐得淡」,講的就是這事理。菜燜飯有滋味,成鹹酸飯了。
這些也只講講,於吃,無礙的。
鹹酸飯講究應季。菜園子有什麼菜,飯裡就添什麼菜,挑出水少的,才合用。春天添薺菜、草頭、馬蘭頭、蠶豆、香烏筍葉子;夏天加些豇豆茄子;入秋,洋山芋、毛芋艿、小青菜都是好物事;寒氣要溜進屋裡廂,蘿蔔鹹菜,燒個鹹酸飯,頂暖身子。
青菜四季都有,吃口最好的,是打了霜的,葉多梗少,水分也少,切一節節大手節末頭大小,烘的鹹酸飯忒香。
也有用捲心菜的,不多。
我最歡喜的,是香烏筍葉子,也有叫烏苣筍(小辰光總以為是烏龜筍)。香烏筍葉子澀,抹鹽,捏脫一把汁水,汰清爽,再來燒鹹酸飯,我是能吃下兩三碗的。
鹹酸飯多少要添些葷。如今,有用火腿的,有用臘肉的,紅腸方腿也不在少數,味道不壞。我愛用鹹肉,瘦多肥少帶皮,鹹香出得自然。切上點鮮肉,米粒兒裡肉香更紮實。
選米,要漲性不大的,新米最好,飯不爛才有嚼頭。
頂好的鹹酸飯,得用土灶臺燒,燒柴火,火力猛,受熱也勻稱,電飯煲拍馬也趕不上。
新米、鹹肉、蔬菜,料就這麼點,燒起來卻考功夫。
菜不發黃,得熱鍋熱油,旺火快炒,才保得住碧玉色,醃菜就沒這講究,過油炒炒,有鑊氣,出香也就足夠。
鹹肉煸出油,起點皺皮,下米,米得洗淨瀝乾,馬虎不得。稍稍翻翻,米肉混的均勻,加水,水多不得,平時燒飯的八成就夠。
水一開,即轉小火烘,鹹酸飯要燒的好,烘最關鍵。
大火燒過了,飯會夾生。小火烘,要轉轉鍋子,飯餈才漂亮,焦黃,脆香,哪怕隔夜做菜泡飯,也不輸陣仗。聽著「滋滋」響,聞著菜飯香,再烘烘就能關了火,可別急著掀鍋,得靠餘溫燜燜,米飯漲透,味道才最好。
挖幾勺豬油,拌拌勻,香透了!帶油渣的,更有滋味。
盛碗黃豆骨頭湯,那是享受,要有黃豆豬腳湯,更妙!
這鹹酸飯,屋裡廂燒的才最好。外頭的,比不上的。
小辰光常吃孃孃燒的飯。
特姆媽兩樣額,孃孃燒鹹酸飯,加醬油,醬色蠻好看的,扒拉一筷子,鹹了。
吃吃,也慣了。
鹹酸飯你愛加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