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你故鄉,是吾遠方。
很小的時候,我總問外婆,為什麼我會生長在鼓浪嶼這樣一個地方?外婆回答得很明確簡練:上帝的旨意。
——舒婷《真水無香》
鼓浪嶼的琴聲
文/閆逶迤
廈門長途汽車站的黑夜,和任何一個陌生城市長途汽車站的黑夜一樣,讓我感覺隨時有挨蒙受騙的危險,但此時已是晚上十點半,汽車站周圍幾個亮燈的旅館都已掛上「客滿」的牌子,沒辦法,只得任由一個面帶得意的三輪車夫,把我拉到一家路程偏遠價格昂貴且簡陋的招待所。
好在我是一個單身客,住宿的偏遠和簡陋都能將就,只是住宿費和三輪車費的豪華價位讓我心中憤憤,物無所值嘛。最不喜歡到一個陌生城市的時間是夜晚,但路途上的塞車叫我只能自認倒黴。20世紀90年代的旅館,單間不多,很多單身客都是和別的客人拼住兩人間、三人間乃至多人間。這次給我安排的是個兩人間,可與我同居一室的旅店客人面目猥瑣、行動鬼崇,更令我平添惡感。洗洗涮涮、磨磨蹭蹭到十二點我才睡下,這一晚可不要做什麼噩夢。
早上不到六點,我就醒了。洗漱完畢,發現昨晚洗的外套還沒幹透。但我實在不願在這個招待所多待一分鐘,披上半乾的外套,裝好旅行包,急急走出招待所,同時想走出糟糕的昨夜。就在此時,廈門早晨特有的新鮮空氣,令我精神一振。
再糟的城市,早晨也是美的;再醜的男女,嬰兒時也是可愛的。清新就令人爽快。時值九月,地處廈門,腳下平坦齊整的叫檳榔路。我截住一個晨跑的小夥子問路。他用福建腔的普通話給我指明方向,還詳細地告訴我應該走哪條路,從何處乘公共汽車,其熱情誠懇的態度甚是暖心。
幾經倒車,終於來到輪渡碼頭,對面就是我心儀多年的鼓浪嶼。望著這個盛名之下、有著許多美麗故事的小島,我暗想,我要把你每個角落都走遍。
這次到鼓浪嶼消除了我一個誤區,就是原以為鼓浪嶼只是個風景區,有些公園、浴場什麼的,誰知道島上竟有市民居住。走在島上去廈門博物館的八卦路上,正趕上一所小學校中午放學,從一個極陡的坡上端,如熔巖般降下一群孩子,景象極為壯觀。另外島上還有區政府、工藝美校、中學、水產研究所、工廠、醫院、電影院,甚至還有一個教堂,真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日光巖是鼓浪嶼的至高之處,也是最著名的景點。光光的巖石頂著光光的日光,並無絲毫草木土壤,樸素簡單至極。而往下看就能飽覽秀美旖旎的海島風光,再憂鬱的人到此處,心情也會開朗起來。從日光巖下來,經古避暑洞直通日光巖寺和蓮花庵,這裡有弘一大師的紀念室。瞻仰默拜之後,又漫步尋訪鄭成功紀念館和古博物館。臨出日光巖公園,在園門口請一位剪紙師父為我剪了一幀側面頭像,也算是來到鼓浪嶼的紀念。據這位從南京來的剪紙師父說,人的側面輪廓是永遠不會變的,再過三十年,我的側面剪紙還會和今天的一樣。
鼓浪嶼素有「鋼琴之島」的美譽,說起來非常巧,我第一次到這裡,就有了「聆琴」的妙遇。那是在濱海的菽莊花園,我慢慢地踱著步,耳邊傳來陣陣鋼琴聲,循聲而至,是一所名為「壬秋閣」的精巧建築。入屋,發現偌大的房間布置著許多沙發,卻只有五個人在聽琴。落座後,立刻有服務員詢回是否飲茶,原來這是個茶室。點過茶水,不覺興動,湊到鋼琴附近,找張紙條寫上《哈巴涅拉舞曲》請琴師彈奏。琴師看上去很和善,做個苦臉搖頭表示不善此曲目,但他手指下的曲調隨即變為《獻給愛麗斯》,嗯,這是表示歡迎之意。我又在紙條上寫下《重歸蘇蓮託》,琴師觀後微笑默允,隨即指法嫻熟地連彈了兩遍。
我背靠沙發,聽著時而慢板時而激越的旋律,感覺和自己此時的心境特別合拍。我初臨此處,卻又好似來到闊別已久的地方。「看這海洋多麼美麗,多麼激動人的心情,看這大自然的風景,多麼令人陶醉……可是你對我說再見,永遠拋棄你的愛人,永遠離開你的家鄉,你真忍心不回來?」我默默吟詠著《重歸蘇蓮託》的歌詞,內心不免有些觸動:我和鼓浪嶼不也仿佛是一對思念多年的好友,但一時相聚轉眼卻又要分手……
我坐在一隅深深沉思,琴師已然彈完我點的曲子。他拍拍手站起來,和沙發上的幾個同伴結伴而出。這時我才覺出自己的唐突冒昧,他究竟是這裡的琴師,還是和我一樣只是一名遊客呢?那架鋼琴也許就是供遊客們即興彈奏的,可我這樣任意點曲,把他當成為我服務的琴師,不是太唐突了?轉念一想,我又釋然,剛才那位彈奏者即使也是一位遊客,但他並沒有怪我,而是欣然演奏。在鼓浪嶼這麼一處浪漫奇異之地,誰知道會遇到什麼人?發生什麼事?他也許覺得被人誤會、將錯就錯也是一件別致可喜的趣事。
鼓浪嶼的琴聲,我會永遠記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