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是全球優質電影扎堆兒的一年。
那個年代,在美國放映的電影需要等待噩夢一般的上映排期,當年《楚門的世界》終不敵《鐵達尼號》、《心靈撲手》、《星河戰隊》等傳統叫座大片,直到第二年才被搬上了大熒幕。
有些電影是時代的產物,有些則是時代的昭示。
《楚門的世界》兩者兼備。
首先它無疑是一部關於消費名人的電影。導演彼得·威爾在一次採訪中透露,楚門的原型正是聚光燈下的流行音樂之王---麥可·傑克遜。
「他是我構思楚門這個角色的原型,傑克遜最接近楚門這個人物。他們之間的聯繫也很簡單,他們都有心,都是真實的人,但人們卻只把他們視作有娛樂價值的消費對象。」
(英文片名Truman Show也源於此,中譯片名丟掉了這層含義。)
於是,電影的主要邏輯線就是通過偷窺楚門的內心世界,滿足觀眾窺視欲的同時獲得最受歡迎電視節目的口碑。
巧合的是,1997年的秋天,黛安娜因躲避狗仔隊的窮追不捨,意外車禍去世。緊隨其後的《楚門的世界》便成了吃瓜群眾眼裡王妃的另一種理想歸宿,兩者常常被牽在一起作對比。
只是世事難料,若干年後,美國選民忘記了《楚門的世界》裡的警世臺詞,選出一位真人秀明星當上了總統。
電影裡的楚門一出生便是一檔直播真人秀節目的主角,全球17億電視觀眾,5000多臺攝像機,全天24小時堂而皇之地窺視著他生活的點滴細節。楚門是真人秀裡唯一的真實出演,其他人包括父母、妻子和發小都是職業演員。父親在他年幼時「溺亡」(在導演的安排下),導致他十分恐懼大海;母親年老慈祥,還愛絮絮叨叨;妻子則是一位恪守職責的護士,而他生活的桃花島只是一個大型攝影棚。
(大量的橢圓鏡頭給人一種強烈的窺視感)
起初,楚門並不知道他的生活只是導演的傑作。他安分守己地做著保險經紀人。對此,超市管理員發小對他不時流漏出羨慕的神情。楚門在導演的安排下,過著平靜的中產生活,天衣無縫地保持著人生贏家的人設。
即便如此,這種擬態環境也處處向楚門揭露著「荒(zhen)謬(shi)」:攝影棚的照明燈突然從天空砸在楚門身旁;失蹤的父親突然出現,他瘋了似的狂追載著父親遠去的巴士;獲知父親尚在人間的消息後,他的母親非但沒有流漏出絲毫詫異,卻極力說服他一定是人的幻覺;朝夕共處的妻子幾乎無視楚門內心的呼聲,努力表演著歲月靜好,直到楚門尾隨她去了醫院,才明白妻子根本不是護士……
(楚門希望和妻子能暢想一下世界的另一端:斐濟,她卻置若罔聞,還不忘見縫插針地為節目植入廣告)
可是,現實中又有誰沒有懷疑過,自己的世界是一個謊言接一個謊言的疊加?這一生難道不是一場大型真人秀嗎?
2008年《紐約時報》上刊登了一位心理學家的文章,他的患者堅信自己生活在《楚門的世界》中,文章進而揭示了21世紀一種特殊形式的精神病正在加速傳播,心理學家將這種精神病稱之為「楚門妄想症」。
2013年《紐約客》一篇關於「虛幻明星」的文章,描述了作者深陷楚門妄想症的偏執型精神分裂症中,關於楚門的討論再一次成為人們議論的焦點。
「春天,」文章寫道,「羅茨回到了哈得遜的老家,哈得遜是位於阿克倫和克利夫蘭之間的一個富裕小鎮。一天晚上,他的母親發現他正在拆開前廊的恆溫器,尋找裡面隱藏的攝像頭」。故事接著描述了羅茨是如何利用所謂的知識,讓他「相信」自己生活在一個真人秀節目中,每天給學生「表演」上課,每一季節目緊扣當下生活主題。
實際上,楚門一度被人解讀為神一樣的存在,或者更準確地說是摩西。他和馬龍的對話堪比《出埃及記》裡面的摩西和神的互動。
《楚門的世界》上映已經20多年,但它總能以各種緣由,一次又次地闖入當代人的世界。
據IDC(國際數據中心)研究,目前全球每48小時所產生的數據量,是過去人類文明開始到2003年累計的數據總和。意味著,一個人就算全天24小時保持信息接收狀態,也不可能獲得所有信息,還不計算處理、消化信息的時間。移動網際網路和算法技術的出現,使得信息處理變得更加個人化、定製化。然而,人們獲得高效便捷信息的同時,恐慌也在加重。
當算法越來越智能,越來越懂得取悅人類,算法選擇的信息便構築起了個體獨有的「楚門的世界」。
本世紀初,哈佛大學的凱斯教授提出了一個概念:「信息繭房」。如果你只關注自己選擇的領域,如果你只關注某一種信息源,如果你只關注自己愉悅的東西,久而久之,便會像蠶一樣,將自己桎梏於自我編織的繭房之中,從而喪失全面看待事物的能力。
我們看起來對世界無所不知,其實又一無所知,你看到的只是算法及操控算法的人想讓你看到的。在鋪天蓋地的信息面前,不管你是否驚慌失措,選擇是必然,那麼我們究竟基於什麼去選擇?算法是在幫助你還是簡單粗暴地禁錮你?你在上網,還是網在上你?獨立思考能力或將成為稀缺資源,讓億萬人趨之若鶩。
為了打破信息繭房,削弱人們在獲取信息上的焦慮感和恐懼感,一些「頭條們」不斷地升級技術和內容,以豐富內容的題材和分發的方式,試圖實現信息和用戶之間毫無障礙的雙向選擇。然而,我們的算法越來越精密,卻發現與逃離信息繭房桎梏的初衷背道而馳。
同樣生活在擬態環境中,電影《1984》裡的溫斯頓畢竟遭遇了愛情和真實美好的性愛,楚門更像一隻大家的玩偶。可是恐懼讓溫斯頓接受了「改造」和「淨化」,躲在獨裁大哥的鐵腕下開始了苟且;楚門超越了恐懼,內心求真的本能護送他來到擬態環境中那堵虛飾的圍牆,楚門滿懷期望地走向了未知的黑暗。
(當海洋不再是是橫亙在夢想面前的障礙,它便載著楚門來到夢想的彼岸。)
電影就此收場。
楚門如果活在現實中,他還面臨著更多可能:他或許喪失了洞察能力,或許放棄了獨立思考,又或者在體察周遭之後選擇了苟且,甚至發現當一隻玩偶也能讓自己樂在其中。
這大概是我們看到的生活常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