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花水傾
一 水傾上的往事
我的家鄉山尹村,村子西北角有個大水塘,祖輩一直叫它蓮花水傾。為什麼叫蓮花水傾?"誰知道呢,蓮花水傾下遊,村東一塊地名叫蓮花角,說不定是早輩子種過蓮花而得名呢?"老輩人用這樣的回答解釋了蓮花水傾名字的由來。
順著村北邊大道走出村西口,哪裡有很多冒著清水的小泉,形成了個大片沼澤地,因此大道南側並排上了常年流水的小河,流進村經過路北的小學門前淌進了蓮花水傾。學校前身是大佛寺,我在大殿教室讀小學時,每逢雨天踏上校門口的路橋,常聽接孩子的人們說:"橋底下掩埋著一座刻著光緒年代的古老小石橋,村子歷史悠久的富饒源於這湧躍的小河。"清清流水進入我們第四生產隊巷子西側的蓮花水傾,再從東北角流出,湧往村東口的關水傾,再直瀉出山尹村地面奔入排水河。
五二年生的我, 最早記起過水傾西南邊那兒,有個邊緣長滿洋槐樹的凸出地帶,我和小夥伴們站哪兒看過挖青泥。水傾底間隔鋪著木板和破損大車棚,站在上邊手持鐵鍬的男女老少社員挖著青泥,象傳送帶模式把青泥傳倒上西南岸。 他們溼漉漉的衣衫上濺滿了青泥巴,最熟悉記得鄰居的奶奶穿著男式背心和三角褲衩,褲衩深陷進肌肉裡酷象裸體,緊握鐵鍬狠狠往岸上甩塘泥,白胖身體粘貼了青色塘泥!近鄰緣故奶奶挖塘泥身影刻在了心裡!同時水傾南部深深的底面地形也記在了心間。
後來看到過水傾南岸第五生產隊糧場上有了大片沒有鍋臺的小爐灶,灶膛變成了我們捉迷藏的藏身地,磨光了象小翁似的爐膛,踩碎了遍地的煤渣。長大後聽到了長輩人們談論大煉鋼鐵和炒化肥故事,心中最早記憶和人們的談論話題連接在了一起。
水傾基本沒有潮漲潮落現象,水面距路面約有四尺左右,水面四周排滿了好多形狀各異的石頭塊,這兒,是人們的公共洗衣服場所。
老少婦女們領著幼童,背著一筐筐髒衣物到這兒洗滌。我也是母親的跟隨者,母親和婦女們洗著衣服嘮著家常,相互訴說著前輩人勤儉節約的生活實例。太多時談論自家年用肥皂和皂角重量,心細的大娘嬸子們根據折中算出了每人的年用量,清楚計算出了節省、浪費與正常使用量。超奇節省的婦女贏得了全村人的稱讚,形成了比學趕幫的風氣。
那時用著原始方法洗衣服,抹點肥皂用手搓洗,澆上皂角水用木棒子反覆敲打清洗。後來鹼水 替代了皂角水時,母親拿著黃色光明肥皂告訴過我,以前用的是提取榨制棉花籽油的雜質做成的黑色肥皂,水泡草木灰澄出液做鹼水洗衣。
母親的言傳身教,我也端著皂角水用著肥皂學會了洗衣服。"大梅,看你妹子,用了那麼多肥皂"!清楚記得,一次我在池塘北岸洗衣服,鄰居姐姐和姐姐路徑東岸時,指著我搓衣服湧出的白花花肥皂沫高聲喊,那聲喊嚇了我一個激靈,對每次擦拭肥皂淋灑皂角水做了精細的對比思維,學會了洗衣服節約用肥皂。現在用上了洗衣粉和洗衣液,依然沒改變節約的習慣。萬物復甦的暖季是拆洗棉衣被褥繁忙季節,蓮花水傾上形成了車輪似得洗滌大會戰,棒槌彈響了一曲曲學會生存,儉省節約的樂章!
二 水傾邊的槐樹上
很多時候,哥哥帶著姐姐、背著我到水傾玩耍,那兒是我們最好的遊樂場。每當碧波蕩漾的水面出現到我們的視線,哥哥就愜意地吹起口哨。我側耳聆聽著逼真的家禽、鳥叫和蟲鳴,簡直著迷,心裡對哥哥充滿了崇拜。有時,燕子竟會飛到我們頭頂盤旋,不知它們是來欣賞哥哥的口技,還是聞聲尋找同伴?
水傾的西岸沒有民房,遍地全是瓦礫碎片,姐姐習慣的為哥哥拾撿上石片,我也掙脫哥的胳膊下到地上。「秀兒,哥給你打水漂兒。」說著,哥哥接過姐姐遞過來的瓦片,側身彎腰,胳膊用力一甩,瓦片帶著風聲飛向水面,一起一落漂出好遠,激起一朵朵漣漪,這就是所說的水漂兒。哥哥打出的水漂兒,一個比一個得遠,留下一串美麗的痕跡。有的石片竟像車輪一樣急馳池塘,還會漂出不同的弧形,我和姐姐拍著手跳著腳為哥哥叫好,充滿了幸福和歡樂。
到了槐花盛開的季節,走出巷子,就聞到了濃鬱的槐花馨香。水傾南岸,雪白的槐花壓滿了枝頭,那誘人的香味猶如向我兄妹發出了親切的「邀請函。」哥哥帶著我們跑到水傾西南角長滿槐樹的地方,哥哥嗖嗖幾下就爬上了樹,採摘著一串串「白色風鈴」,扔給張手仰望的我和姐姐。我們接著哥拋下的大把槐花,貼近臉龐,貪婪地呼吸著那沁人心脾的清香,大口大口香甜地咀嚼著槐花,心裡直盼望這槐花永不凋謝。
水面裡倒映著槐樹千姿百態的美麗姿容,流連於這處美景,樹下的水傾岸竟被我們磨得光滑溜溜。有棵最邊緣槐樹根部被浪濤衝刷,根系外凸裸露形成了幾乎接近水面的斜爬樹。哥哥抱著我,好像走鋼絲一樣,小心翼翼地順著樹幹來到樹杈上。挖塘泥緣故,這兒是水傾最深的地方,可有哥哥的陪伴,幼小的我對此竟沒有一點懼怕。照著哥哥的吩咐,我把採摘的槐花搓爛拋向水面,很快招來了好多魚兒搶食。那些魚兒十分地機靈,直衝著槐花粒遊來,吞到嘴裡轉身就遊走。偶爾撞到了同伴,譁啦一聲,採食得魚群瞬時消失。稍停一會,四散的魚兒又恢復了原態。魚兒接受信號超強靈敏,我居高臨下,望見很遠地方的魚兒也紛紛向這兒匯聚靠攏。
水裡的魚群越聚越大,哥帶著我和姐姐在懸空的樹杈上,欣賞到了酷似海洋魚群採食嬉戲的場面,使我們盡飽了眼福。蓮花水傾像翠綠的寶石鑲嵌在家鄉村邊,放射著美麗的光芒,勇敢的哥哥帶我撲捉了最美的精彩,擁有了幸福快樂的童年。
三 翻水傾啦
蓮花水傾每年都會"翻水傾"給村民帶來了收穫和喜悅,在我心裡也烙下了難忘的印記。
記得,我們家撈魚最多的一次是我六歲那年的那個盛夏。那天,母親帶著我和姐姐,鋪著一層薄布躺在大門洞下。涼絲絲的地面減輕了些許高溫,顯得非常涼爽。忽然聽到街上有人喊:「翻水傾了••••••翻水傾了……」母親聞聲,馬上把我們招呼起來:「妮兒,帶上咱們的水桶和臉盆,趕快到池塘哪兒尋找你哥去。」我本能地扛了木棍,跟著母親和姐姐,向村邊水傾一路小跑而去。
遠遠望去,那裡已經站滿了人。走到跟前,看到哥哥用褂子兜著一包魚,急匆匆走到我們面前悄聲說道:「娘,午飯後我第一個發現了翻水傾跡象。」說著把魚兒倒進水桶裡。「好兒子,每次翻水傾都是你提前預料到。你帶著妹妹撈魚,我回家拾掇準備做魚。」
母親離開後,哥哥又消失在了人群裡。
我和姐姐站在塘邊,向水面望去。那些魚兒,不藏也不躲,裸露著嘴巴急促碰撞著遊動。還有的魚肚子竟翻朝上,像漂浮著的一層柳葉任人捕捉。誘人的場面使我高興地直撲向水傾跳進淺水裡。一位不認識的老人,一把拉住我,一臉嚴肅地說:「秀兒,你不怕淹死嗎!」姐姐見狀,趕緊把我拽到魚桶旁,小聲對我講:「秀兒,不許動!你一走,咱的魚可就飛了。」姐的話真靈,幼稚的我真的怕魚飛了,規規矩矩的扶著水桶,目不轉睛瞅著裡邊大小不等的白鰱魚,愛撫地撫摸它們的身體,認真地數著它們的數目。
數著數著,我興高採烈地舉起岔開五指的雙手,尖著嗓子叫道:「姐姐,哥哥撈了好多好多的魚,十條!」我才學會的這個數,認為也是最多的數。鄉親們一個個朝我哥喊:「志民,今天數你撈得魚多,十條。」這時站在水傾邊的人們,目光齊刷刷轉向我,一片哄堂大笑。突然的場面一下子把我嚇哭了。哥哥連忙大聲吆喝:「秀兒,好妹妹莫哭,大夥是為咱撈得魚多而高興。」哥哥的話使我止住了哭聲。
不一會,水傾的水全被攪渾,岸邊變得又光又滑,一片狼藉。人們好像打了一場殲滅戰,岸邊擺上了一片各家各戶的「戰利品」,往日一片碧波蕩漾的蓮花池塘,已面目全非。很快,撈足了魚的人群,帶著勝利的果實紛紛散去了。
機靈的哥哥水性好,遊到水傾南邊深水處又去捉魚了。哥神秘地解釋說:這裡的魚,年頭長、個子大、有經驗,水裡缺氧不能藏身了,就躲在水邊樹根處,露著翹著的嘴巴一動不動。它的背色和樹根顏色一模一樣,等掐住它時,才和你做垂死掙扎。
哥哥剛搜捕完深水處,母親擔著水桶趕到了。母親擔著魚,哥哥提著桶,姐姐抱著褂子兜,又往我端的臉盆裡放了幾條魚。我們一家人滿載而歸。
母親和哥哥、姐姐忙著做魚,我懷著喜悅的心情,反覆數著哥哥撈的最多魚「十條」。
母親把整理乾淨的魚兒和魚籽兒,適量加鹽、花椒,蒸熟後,先讓我們美餐一頓。然後再加些鹽,把魚碼放到小甕裡;魚籽存放到罐子裡,備下了常年即食的魚肉魚籽菜。食堂限食量時代,水煮野菜加上這樣的魚肉魚籽菜,是村裡人的補給餐,我吃出了它特有的美味。
年幼的我也深深愛上了村邊的蓮花水傾,盛夏時節,常常咽著口水轉悠在水邊,盯著綠波期盼著翻水傾!
四 鴨司令
我是家裡的老閨女,年至少年依然跟娘睡著一個被窩。每天早晨,母親打開鴨窩撿起鴨蛋後就輕輕拍醒我:"秀兒,送鴨子。"我便爬起來,懵懵懂懂的隨鴨子走出門。
走出家門的鴨子,停留到有鴨子人家門口,使勁伸著脖子呱呱暢叫。不一會兒,從別人家走出的鴨子,和我家鴨子彎著脖子,像老朋友見面似的頻頻點頭,相互咯咯、咯咯地叫個不停。此情此景,讓我感覺到它們呱呱的叫聲是在向同伴召喚「天明了,快快起」;咯咯、咯咯的叫聲酷似人們在彼此問候「早上好」「早上好」。
寒暄後,它們親熱地匯合在一起,隔過沒有鴨子人家的門口,繼續呱呱叫著集體前行,有鴨子的人家院裡就有了呱呱的叫聲開始回應。喧囂的"邀請、歡呼聲"陸續驚動沿途各戶的鴨子們走出家門,匯合成一個大大的群體,咯咯叫著奔向村邊水傾,到哪裡鴨子們扇動起翅膀,噗通噗通跳下水,酷如一艘艘行駛的小船,兩隻腳片就是那搖船的擼,自由自在地漂浮水面,扯著長音狠勁呱呱叫。
我滿意地跑回了家中,午飯後請示母親:「娘,我去看鴨子吧,啥時召喚它們回來?」母親告訴我,「不用擔心,鴨子會自己回來。」可我還是有些放心不下,傍晚悄悄跑到水傾去觀察,想看究竟鴨子怎樣回家。
來到水傾,只見鴨子們扎著猛子在穿越,尾巴向上,頭鑽在水裡倒栽著身體遊啊遊,半天才翻過頭來扇著翅膀嘎嘎叫。它們逮著小魚了伸長脖子使勁往下吞,吞下去後再美滋滋地喝那池塘水。鴨子們只顧忙著採食吃飽,準備度過漫長的夜,根本不理會關心它們的小主人。
天黑下來了,鴨子還在忙碌採食沒上岸的意思。鴨.鴨.我驚慌地循轉岸邊開始叫喊,鴨群也怪了,依然不理會關心它們的我,急的我都快哭了。不一會,我的鴨子們才緩緩遊到池邊,拖著脖子下暴突的大肚子,搖擺著身體匯總成整齊的隊伍,飄向巷子,沒有叫聲只能聽到呱嗒呱嗒的腳片聲。我尾隨鴨群往回走,到了家門口,誰家鴨子就準確無誤拐回自己的家。它們酷似久別的親人歸心似箭,徑直分手顧不上和同伴打招呼。
回家後,鴨子自動湧進它們的臥居,母親用心擋好窩口告訴我:"這鴨子一定要安全,你哥哥姐姐的學費,還有咱家的日常用品和油鹽錢,全憑這早出晚歸的鴨子來支付。"
鴨子為家裡的付出和神奇的生活方式,讓我格外的喜歡。送鴨、守護、帶鴨回家,成了我童年的一大樂趣,從此我便成了不折不扣的鴨司令!
五尾聲
小時候,母親打算洗衣服時,早晨常指使我到水傾佔石頭。每聽到母親的命令,就匆忙起床扛著洗衣棒子奔向水傾。看到過揉著眼睛打著哈欠擔著尿罐子往菜園奔走的老少男子們,他們送尿回來,到水傾再挑一擔水,擔到菜園重澆灌尿的蔬菜。"小妮子,選擇平展牢實的大石塊是洗衣服的好位置。"往返送尿的人們,常關心地指點我。我也遵照這貼妥的囑咐,選定石塊放上洗衣棒子佔上最好洗衣位置。
夏天水傾還是人們的澡堂,晚飯後男女老少都到這兒洗澡,夜幕是最好的屏障。白天幹活回來的男人們也跳到水裡遊一圈,洗淨身體輕輕鬆鬆再走回家。
一個炎熱的禮拜天,二十一隊社員家讀小學的兒子從斜爬的槐樹上跳水沒返回水面。家人第二天才發現,噩耗轟動了整個村莊!學校和家長興起了嚴加管教,幹活回家男人的遊泳群體減小了很多,從此水傾步入了消停,斜爬槐樹上也沒了我兄妹觀海身影。
學生時代,每天往返四次從水傾東岸經過。冬天水傾變成了大鏡子,我們東岸巷子學生,總要從水傾西南角直斜走上西北角,有得男學生滑著冰兒溜過,抄捷逕往返學校。
豐盈村民生活的蓮花水傾,接納下村子西半部的雨水,溢滿水傾時,小河掀著洶湧的浪花直接奔瀉出村莊,保護每一家沒有進水現象。
閃過雨日,泉水小河水照舊從西北角直入水傾,北岸的小河床形成乾枯後變成了蚯蚓舒服的蝸居。鮮活的蚯蚓是豐盛的鮮魚餌料,假期和星期天好多學生帶著自製的釣魚竿,紛紛到這兒採挖蚯蚓來垂釣,岸邊有一棵大柳樹,柳蔭為垂釣者們帶來了舒適的愜意靜默。他們自製的釣魚杆是農家自紡的棉線,在煤油燈上燒紅縫衣針彎成的魚鉤。後來到供銷社買上掛倒刺魚鉤,再拆下舊小車輪帶內側的絲線合組釣魚線,更新上了好使實用的魚竿。我們隊西北區有大片土地,水傾東岸留下了我和隊裡社員參加勞動往返重疊的足跡,有機會觀看愜意釣魚的一幫幫孩童••••••
後來水位逐年急速下降,致使村西 小泉和沼澤地全滅跡,八十年代初蓮花水傾被墊平,陸續矗立上了大片房宅,村北邊大道形成了村中心的文化路,形成巷子的水傾西岸,西側兩棟農家院是平安街最繁華的集貿市場,文化路兩旁排滿了衣服展銷商。不善於買衣服的我,每個集日直接拐上文化路,盯視著水傾位置上的房宅,準確確定出水傾長、寬各是七十米和五十米後,風和日麗碧波蕩漾的蓮花水傾界面,一古腦兒湧現在心裡。美美的陶醉著,耳畔似乎響起了拍打水岸的濤聲,戀戀不捨的把它回望,思想裡閃出了蓮花水傾上好多幸福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