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節選於《知日・步履不停，是枝裕和》特集
是枝裕和第一次與坎城電影節結緣，是來自於2004年入圍主競賽單元的電影《無人知曉》，14年後，56歲的是枝裕和憑藉最新電影《小偷家族》，終於捧回了最高榮譽的金棕櫚獎。
小偷家族 中文預告
是枝裕和說他自己在成為父親之後，似乎更加溫和了，憤怒也不如從前外露。2008年，是枝裕和在電影《步履不停》遭遇了票房滑鐵盧，自己視作父親的製作人安田匡裕也在次年去世，之後又是父母的相繼離世……此後的他放下了「作者電影」的驕傲，成為「電影料理人」。
是枝裕和與《無人知曉》電影中孩子的扮演者。
01 山田太一
遇到山田先生的劇本後，我開始想成為編劇
初中和高中時代，我看過的《傷痕天使》《我們的旅途》和《前略母親大人》等讓我對電視劇開始著迷。在看過山田太一先生和向田邦子女士所寫的劇本之後，我的志向也從小說家變為了編劇。
山田太一
編劇、小說家
於1934年出生。曾在松竹師從木下惠介，1965年開始獨立創作。
我很喜歡山田先生那種在平淡無奇的市井生活中尋找故事的視線。大學時代看過的《製造回憶》。講述的是，正處在結婚適齡期的三個白領的故事，那是嶄新的設置主人公的手法——無論是人物設定還是三人這個人數——原來主人公還可以這麼設置啊，真的讓我大吃一驚。
《製造回憶》 1981年
豆瓣最受好評的五部作品，《平凡奇蹟》還收穫了2009年日劇學院賞最佳劇本獎
02 向田邦子
總有一天，我也想寫出向田女士那樣的劇本
我迷上向田邦子女士的作品，是在山田先生之後。當然，她初期的那些家庭題材的電視劇比如《蘿蔔花》、《寺內貫太郎一家》等，我也看得很開心。但真正讓我覺得她是個了不起的編劇的還是《宛如阿修羅》這部電視劇。
編劇
於1929年出生。1960年成為自由作家，並於20世紀70年代開始腳本創作。1980年以《母親的名字》和其他兩篇作品獲得了直木獎。於1981年因空難逝世。被譽為日本的」張愛玲「
以前我接受過一個名為《向田邦子熱潮再來襲》的電視節目的採訪，節目導演說向田邦子熱潮再來襲的原因是「震災後人們開始渴求家庭的羈絆」。但是，我覺得向田女士所描寫的並不是那種日本舊時和諧的家庭。在她的作品當中，男人們所尋求的休憩之所幾乎都是在家庭之外，而向田女士自己也好像是最初就放棄了對一家人團團圍坐在餐桌前的那種幸福場景的追求。我覺得不被家庭必須美好這種價值觀所束縛，才是向田女士的作品的有趣之處。
《宛如阿修羅》 2003年
對我來說，山田先生對劇本有著很高的結構力，寫得非常紮實，所以能夠學到很多。而向田女士的作品，我則是抱著「什麼時候能寫出這樣的劇本的話就好了」的心情在看的。
年輕時的向田邦子
03 鴨下信一
我無法成為這樣的導演
讓我如此認為的具有衝擊力的經歷
通過山田先生的電視劇，讓我接觸到了鴨下先生的導演手法。給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是1997年的舞臺劇《玻璃動物園》（ガラスの動物園）。
導演、製作人
1958年進入TBS後，作為導演、製作人參與了多部電視劇的製作。代表作有山田太一編劇的《製造回憶》《長不齊的蘋果》系列等。作為舞臺劇導演的他也獲得了極高的評價。
在拍完《幻之光》以後，我一度被「導演的工作究竟是什麼」這一問題深深困擾。受笠松泰洋先生，我參觀了鴨下先生的舞臺劇《玻璃動物園》的彩排。
對我來說那是無比具有衝擊力的一次體驗。鴨下先生對於每一句臺詞的意思，每一個背景都能進行詳盡的說明。
舞臺劇《玻璃動物園》
我記得，有一幕是香川照之先生一邊說著「這是一個家庭的回憶」，一邊用火柴點燃香菸的場景。香川先生向外側劃燃了火柴，這時鴨下先生說：「不對」。他說，因為所有的語言都是具有物理特性的，「回憶」這個詞不應該是向外，而更應該是向內的一個詞，所以應該向內側劃燃火柴。確實，在看過了向內側劃燃火柴的場景後，我也明白了他的意思。當時真是有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香川照之版《玻璃動物園》 1997年
應該說鴨下先生是不允許演員做無意識的動作吧。問到原因，他回答說，因為戲劇必須不停地重複。為了重複同一件事，每個動作一定要有明確的理由。我當時覺得我自己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成為這樣的導演的。
04 久世光彥
追求著何為電視的、真摯的自由的電視人
我雖然沒有見過久世先生，但是我是一直很敬佩他的。久世先生雖然跟鴨下先生是同歲，但是鴨下先生屬於正統派的製片人，久世先生則算是電視人吧。在當時，有很多人懷揣著沒能製作電影的自卑感而從事電視工作，但是有幾位卻追求著創造電視這個與電影不同的媒體的獨創性，其中的一位便是久世先生。
導演、小說家
在TBS與鴨下信一同期。與向田邦子組合創作的電視劇《到時間了》《寺內貫太郎一家》曾熱播。還導演過《向田邦子新春系列》。20世紀80年代後半期開始涉足文學界，憑藉《一九三四年冬——亂步》獲得山本周五郎獎。
在《寺內貫太郎一家》之後，向田女士第一次寫下了嚴肅題材的《冬季運動會》，久世先生與她的合作也暫時停止了。但久世先生的風格並沒有被破壞。反而是在向田女士去世後，久世先生開始了時長2小時的電視劇《向田邦子新春系列》的製作，逐漸改變了自己的風格。
電視劇《向田邦子新春系列》
我覺得像這樣交換著製片人和編劇的角色並逐步變化非常有意思。在電視這種很難表現出個性的世界裡，自己的人生、人生觀在諸多作品中得以作為變化濃烈地顯現出來，久世先生正是擁有著這樣的魅力。
05 村木良彥
我進入電視界裡，村木先生的影響很大
像久世先生一樣追求電視的獨創性的還有村木先生。在大學畢業前，我開始去他的培訓班，覺得「這個人太酷了」，於是就開始讀他的書，並看了他的作品。在我大學留級，一直想進入電影界的我，最終卻選擇了電視界，其實說起來很大程度是因為他的作品《你僅就是現在》。
製作人、導演
在TBS製作了紀錄片作品等後，於1970年與萩元晴彥、今野勉等共同建立了TVMAN UNION。三個人合著的電視理論書籍《你僅就是現在》，給了許多電視人以深刻的影響。之後參與TOKYO MX電視臺的創辦。於2008年去世。
在《你僅就是現在》的最後，羅列著「電視是什麼」的短小的句子，像是「電視就是時間」，「電視就是爵士樂」。
《你僅就是現在》
所謂電視就是爵士樂，我理解為，電影是被導演這位指揮家所帶領的，依據樂譜演奏出的古典樂，而電視則是僅有共享著當時當景的人們才能體會到的，聽者和作者所共同打造的音樂，也就是爵士樂。我製作電視時也是徹底貫徹了這一點。在我把重心由電視轉到電影後，其實我對村木先生有著愧疚之情，不過我還是有把電影按爵士樂般拍攝的想法。
06 侯孝賢
希望有一天可以讓他看到我自己拍的電影
在我開始進入電視界的20世紀80年代後期，我看到了侯孝賢先生的《童年往事》和《戀戀風塵》，再一次深受衝擊，發覺竟還有這樣的電影。
電影導演
1980年以《就是溜溜的她》出道。憑藉著《冬冬的假期》《童年往事》等作品獲得關注，於1989年以《悲情城市》獲得威尼斯國際電影節金獅獎。為紀念小津安二郎誕辰100周年，於2003年導演了以東京為舞臺的《咖啡時光》。
最初我從中感受到的是莫名的懷念感。我的父親出生在臺灣，想著父親以前給我描繪的故鄉風景，大概就是電影裡的樣子吧。雖說是自己從來都沒有見過的景色，卻不禁感慨萬千。當然，電影本身也十分出色，我當時就想，自己早晚也要拍這樣的作品。而特別讓我有共鳴的是《悲情城市》這部小製作作品。
《悲情城市》日本海報、臺灣海報
後來，我可能是得到了侯先生的賞識吧，他每次來東京時都會聯絡我，所以我也去他的酒店拜訪了好幾次。在那裡的廚房裡不知道為什麼也總是有人在做飯（笑）。侯先生的電影自然不用說，更可貴的是他的個人魅力。他身上帶有那種老派的人情味。我當時就在想，希望有一天可以讓他看到我自己拍的電影。
侯孝賢
07 肯・洛奇
關於拍攝少年的手法，他告訴了我答案
在拍攝《無人知曉》之前，我觀看了《小孩與鷹》。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他拍攝少年的手法。當時的我大概是將其作為理想吧。當他為宣傳《甜蜜十六歲》來到日本的時候，負責上映的公司正好也是上映《無人知曉》的Cine Quanon公司，所以我得以拜訪了他。
電影導演
於1936年出生。以1967年導演《苦命母牛》出道。《小孩與鷹》於1996年在日本上映，獲得了很高的評價。2006年以《風吹麥浪》獲得坎城電影節金棕櫚獎。
《小孩與鷹》當中有一幕特別吸引我。就是主人公的少年不在家的時候，他所珍愛的鷹被哥哥殺死，扔進了垃圾箱裡，回到家的少年到處尋找，最後從垃圾箱裡拾起鷹的屍體，揮舞著逼近哥哥的場景。當時那個少年的表情怎麼看都不像是演技。
《小孩與鷹》劇照
於是，我詢問了肯・洛奇先生，到底是怎麼拍攝的。他告訴我說，他是真的把鷹藏了起來。雖然實際上放在垃圾箱裡的是別的鳥，但是他卻欺騙了小演員，讓他尋找鷹，就是這樣進行的拍攝。
《無人知曉》
08 成瀨巳喜男
如何拍攝家庭劇，我從成瀨那裡學到了很多
我30多歲的時候，曾有意識地不談日本導演對我的影響。實際上，我並不在完美的布光下拍攝明星，而是在自然光中拍攝普通人，這在很大程度上是受到了侯孝賢和楊德昌導演的影響。但是，每當我去歐洲的時候，總是被稱為「小津的孫輩」，也總會提到小津和成瀨。
電影導演
1950年代起拍攝了林芙美子原作的《飯》《稻妻》《浮雲》，川端康成原作的《山音》，幸田文原作的《流淌》等作品，獲得了極高評價。其中，與高峰秀子合作的作品更是成為了電影史上的名作。女性電影的名匠。於1969年去世。
以前我總是堅持電影藝術是沒有國界的，所以特別不希望別人在日本電影的局限中來看待我。就算看起來有些像，我也會說並沒有受到他們的影響。最近呢，我雖然還是這麼說，但也發現了很多值得我學習的地方。
《稻妻》
我原本就很喜歡成瀨的《稻妻》。但現在重新來看，《飯》當中對於家的拍攝方式也是出類拔萃。在客廳裡如何安置飯桌，一家人如何坐在一起，在走廊上如何移動等等。在我開始拍攝家庭劇，對拍攝手法感到苦惱的時候，我便開始觀看成瀨的作品。所以，說到影響過我的電影人，成瀨的名字在拍攝《步履不停》之後出現了。
《飯》劇照
09 樹木希林
非她莫屬。我這樣想著寫了劇本
最後我想在這個名單裡加入一位演員，於是選擇了樹木希林。
在我開始從事這份工作以後，有幾位一直很想合作的女演員。她們都是我作為一名觀眾在觀看電視劇的時候曾經非常喜歡的人。
演員
於1943年出生。1961年進入文學座開始從事演員。1970年代出演了《寺內貫太郎一家》《MU》《MU一族》等電視劇成名，之後出演了多部電視劇、電影、廣告等。此外，也出演了是枝裕和的作品中的《步履不停》《奇蹟》《如父如子》《海街日記》。
最初我們所合作的《步履不停》，從創作初始階段開始就是為希林女士量身打造的作品。這部電影雖然不是我的自傳，但在母親這個角色上卻投射了我母親的形象。能夠將母親身上特有的刁鑽以不惹人厭惡的方式表現出來，又有著相當年紀的女演員，除了希林女士之外我想不到還有誰。如果被希林女士拒絕了的話，也就沒有這部電影了。我就是帶著這樣的想法寫下了劇本。
《步履不停》劇照
是枝裕和 ✎ narrate
門間雄介 ✎ text
崔明清 ✎ translate
muxing ✎ graphic design
知日ZHIJAPAN 北京站&成都站
招募指南
內容編輯／視頻製作／社交媒體運營…click！
☝點擊『閱讀原文』直達購買連結
-
☟點擊圖片，直達歷史熱門文章☟
☝是枝裕和，下一個小津安二郎？
☝知日專訪是枝裕和｜日本人的島國根性：只要大家都一樣就很安心
☝是枝裕和：我願背負電影這一宿命
-
〖 點擊關鍵詞，直達歷史精選 〗
源氏物語／東京 ／日本製造 ／優良設計獎 ／枯山水／櫻花入魂／是枝裕和／增田宗昭／蔦屋書店／beams／昭和顏／日本酒／山口組／庵野秀明／ 腦洞 ／ 小野洋子 ／ 天明屋尚 ／火花 ／ 現代霓虹藝術力 ／上田義彥／ 岡崎京子／ 樹木希林／雜誌研究所／J-POP進化論／日式笑點／富士山攻略／工匠達人／吃茶店／字體設計／動畫與卡通的區別 ／太宰治／是枝裕和／天野喜孝／川上量生／橫濱瑪麗／志村健／北野武／三谷幸喜／倫敦靴子／又吉直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