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港股解碼 燕十三
編輯|彭尚京
繼A肝、非典、甲流、非洲豬瘟之後，新冠肺炎終於又被板藍根拿下——至少從紙面上看是這樣的。
大約在一個星期之前，工程院院士鍾南山在「粵澳呼吸道病原體新藥聯合研究中心」第四次理事會白雲山板藍根澳門轉化研討會上透露，聯合團隊在開展一系列南藥抗新型冠狀病毒體外藥效篩選後發現複方板藍根顆粒等藥物顯示出體外抑制功效。
消息一出，板藍根在韜光養晦了大半年後，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
13日鍾院士放出的消息，四天之後有記者走訪北京近20家藥店，板藍根已預料中的全面斷貨。據藥店的藥劑師透露，有許多人成批購買板藍根，不到一天板藍根就被掃光了。店內的白雲山複方板藍根顆粒存貨也賣光了，其他品牌的板藍根還有存貨。
線上京東大藥房、阿里大藥房、廣藥白雲山官方旗艦店複方板藍根都也已經賣斷貨。京東大藥房自營的白雲山複方板藍根顆粒至今仍顯示為「採購中」，商品到貨後平臺才可以發貨。
如果不知情，還真的有可能以為國內疫情形勢嚴峻，又到了要靠板藍根力挽狂瀾的時候。
事實上，國內疫情現在基本上是海晏河清，疫苗面世也近在眼前，現在還來搶購板藍根多少讓人匪夷所思。
「板藍根荒」的主角之一白雲山（600332.SH）自然亦「母憑子貴」，16日公司股價盤中拉升漲停，成交金額由平時的一億元上下飆升至16.4億元。
風頭浪尖上的白雲山終於在昨日發布澄清公告，澄清兩點：
第一，就白雲山和黃公司複方板藍根顆粒開展的只是體外篩選的實驗結果；
第二，複方板藍根顆粒的銷售預計將不會對公司業績造成重大影響。
有了澄清公告降溫，今日開盤白雲山股價高開低走，截止收盤報20.2元，跌7.13%。股市上的板藍根概念炒作似乎已經偃旗息鼓。
但好奇的你是否想知道，板藍根是否真能包治百病？
1.「包治百病」的板藍根
在中國悠長的歷史中，「板藍根」一直是不起眼的角色。《本草綱目》首載，板藍根味苦，性寒，有清熱、解毒、涼血、利咽的功效。《本草圖經》則道，板藍根又名馬藍，連根採之，焙搗下篩，酒服錢匕，治婦人敗血甚佳。
實際上，板藍根分南北，南板藍根產於西南地區，屬雙子葉植物中的管狀花目爵床科板藍屬，是一種多年生的草本植物，一生只開花一次；而北板藍根才是古代藥典裡所指的板藍根，又喚作菘藍，屬雙子葉植物中罌粟目十字花科菘藍屬，是二年生草本植物。
兩種植物均可作藥用，但就種植面積而言，北板藍根的種植面積要大大超過南板藍根。現在多數板藍根顆粒衝劑所指的板藍根實際上就是指北板藍根。
雖然板藍根可作藥用，但在古代，按藥典載，作藥用的板藍根不過「平平無奇」，並不矜貴。
直到建國之後，板藍根的地位才發生大反轉。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赤腳醫生盛行於中國鄉間。這些赤腳醫生有著「中西結合」的治療手法，診病不看寒熱陰陽，而分傳染病內科外科婦科兒科，下藥則又提倡使用中藥。
中西醫奇妙地結合後，板藍根的地位亦就上升了一個層次。《本草綱目》記載，板藍根藥材有解毒除熱之功效，四捨五入也就可預防西醫所界定的流感。另外，板藍根適應性強，容易種植， 很多赤腳醫生可以在自家後院種上幾棵，並用壓片機等設備製成藥。
於是在民間，板藍根變成了百病皆可醫的靈藥，大到乙腦，小到沙眼都可治療。
至於該論斷是否有科學根據，在那個年間顯然也沒有人去深究。
1988年，上海爆發A型肝炎，兩個月間有29萬人發病。當時的上海市衛生局擬定的肝炎預防方、治療方都以板藍根為主要藥材。這相當於官方間接承認了板藍根的藥效。
當時板藍根第一次出現了洛陽紙貴的搶購潮。據當地一位肝病醫生回憶，上海當時還出現了板藍根的地下黑市，原本2毛錢一袋的板藍根衝劑被炒到10塊錢。
在80年代，10塊錢一袋的板藍根已經比得上奢侈品。
實際上，A型肝炎是自限性疾病。也就是說，疾病發展到一定程度能靠機體調節控制病情發展並逐漸恢復痊癒（包括水痘、流感等均屬自限性疾病）。所以，板藍根到底有沒有藥效，實際上亦無人知曉。
板藍根真正家喻戶曉、名頭響徹全國，還得說到17年前的那場非典。
2002年12月5日左右，深圳飯店廚師黃杏初感到身體不適，起初他以為感染的是風寒。在河源診所就診後，他的病情並不見好轉，高燒不退之下他被轉到廣州軍區總醫院。經過七八的救治後，黃的生命體徵有所緩解。但與此同時，河源市醫院的11名醫護人員出現了和黃類似的症狀。
第二年春天，一種全新的病毒從廣東蔓延到全國，後來該病毒被命名為SARS。因為沒有人知道什麼藥對非典有效，醋、鹽和板藍根被搶購一空。
衛生部四月發布的《非典型肺炎中醫藥防治技術方案（試行）》出現了含板藍根的配方。五月份，中國中醫科學院篩選出八個號稱能防治非典的中成藥。其中亦有板藍根衝劑。
一時之間，板藍根成了民眾的心靈解藥。白雲山藥廠門前購藥人群的隊伍連綿了三公裡。藥廠24小時不停機生產板藍根，還登上了地方報紙。
原來只在民間口耳相傳的板藍根成為了家喻戶曉的「抗病毒神藥」。
之後，每逢有重大流行性病毒，板藍根便會被有關協會拉出來「溜圈」。2009年，甲型H1N1流感爆發，中華中醫藥學會推薦板藍根作為預防藥物；2014年，兩廣地區流行登革日，白雲山和黃中藥向南寧居民捐贈板藍根顆粒10000包。
同年，非洲出現伊波拉病毒，白雲山再向非洲捐贈了10萬包板藍根。
今年新冠疫情，在鍾南山還未透露體外實驗結果的時候，實際上很多人家裡已備好諸多板藍根。在耳濡目染之下，民間百姓都相信了板藍根有能治百病的藥效。
由始到終，很少有人真正關心板藍根是否真正具有藥效。或者說，沒有人願意去扒下皇帝的新衣。
2.板藍根：我不是神藥
關於板藍根是否對流行病有實際藥效的問題，其實並非沒有科學研究。2009年，白雲山藥廠曾資助鍾南山院士及其呼吸疾病國家重點實驗室、澳門科技大學研究板藍根是如何防止流感。
研究結果在兩年之後發表。結果顯示，板藍根水提物S-03對流感病毒具有體外抑制作用。
該結果與上周鍾南山公布的結果類似。但值得留意的是，體外實驗只是測試藥物是否有療效三個階段的其中之一個。一般而言，藥物須經過體外實驗、動物實驗及臨床實驗三個階段的測試，方可被證明是否對特定的病症有效。
藥物是否具有效果，要待嚴格的三期臨床試驗結果出來才可以作定論。
因此，現在跟風搶購板藍根，大可不必。
關於這點，昨日白雲山的澄清公告中亦作了相關的澄清。
但回顧近幾年板藍根從民間普通解毒藥變成抗病毒神藥，白雲山旗下和黃中藥似乎脫不開干係。每有重大流行型疾病，白雲山總是衝在最前面，推薦、捐贈、營銷一鍵三連，很容易讓人產生其實板藍根是可以預防登革熱/伊波拉以及甲流等等疑難雜症的錯覺。
箇中原因，或者可以從板藍根行業的供給/價格的變化趨勢中一窺究竟。
從供需價格來看，板藍根的供給與價格之間存在高度周期性相關性。上世紀60年代以前，「平平無奇」的板藍根銷量僅在50萬千克左右。到七十年代，隨著赤腳醫生的興起，板藍根被「賦予」了更多的療效，銷量一突破了300萬千克。
1983年，板藍根生產過剩，全國收購量達800多萬千克，超過需求量兩倍，導致大量庫存積壓。當年湛江市場每千克板藍根的批發價下降到2.55元，農民出現虧損。1988年，積壓庫存因為華東地區出現肝炎需求量增大而被消化。同時，板藍根價格暴漲，導致農民再度入市大量種植板藍根。
92年，全國產量高達2000萬千克，行業再度供大於求。03年非典，當年搶脫手的板藍根價格曾一度創下100元/千克的歷史記錄。但之後幾年隨著行業供給增加及非典疫情褪去，板藍根批發價回落至10元/千克以內。
回溯歷史不難發現，近三十年板藍根價格暴漲往往是由流行病毒驅動。每一次病毒傳播均可帶來板藍根銷售的量價齊升，製藥商銷售利潤自然會暴增。
近十年板藍根的兩個價格高峰（下圖為板藍根採購價，成品零售價亦會對應上漲）分別是09年到10年初的甲流及今年年初的新冠肺炎。但板藍根價格高位維持的時間相對會較短，且不同流行病毒之間相距的時間較長，平常時間價格主要在10元/千克上下徘徊。
正因為如此，板藍根生產商才需要打造板藍根「包治百病」的人設。因為只有這樣，它才能抓住每一個轉瞬即逝的利潤風口。
據公告披露，白雲山和黃去年複方板藍根顆粒的銷售收入是1.09億元，佔公司當年收入的7.23%。而今年上半年，和黃複方板藍根顆粒的銷售收入為7555萬元，佔同期銷售收入的8.35%。
倘若沒有前期對板藍根藥效的營銷，白雲山和黃亦不能把握這次的新冠銷售利好。儘管板藍根不是神藥，但對於白雲山和黃而言，它很有必要成為一款「神藥」。
3.中藥製藥廠之困：藥效不夠，故事來湊
在中藥行業中，拼命為旗下產品凹人設的白雲山和黃並不是孤例子。因為中成藥普遍很難像西藥一樣通過科學手段來量化藥效，所以廠商只能從藥品背後的「故事」入手，打造藥品的「奇效」。
A股市場上最出名的兩者，莫過於東阿阿膠和片仔癀。兩者區別在於前者相信的人不多，被很多人視為「智商稅」；而後者宮廷秘藥，南洋華僑居家必備的故事仍備受推崇，且因為藥方始終為莫如深，百姓仍趨之若鶩，視之為「藥中茅臺」。
中藥廠商注重講故事並非是錯，但部分製藥商過分專注講故事，卻像是在收割智商稅。
大理藥業主營醒腦靜注射液和參麥注射液，2017年、2018年和2019上半年公司研發投入分別為286.78萬元、223.88萬元和143.29萬元，費用率分別為1.05%、0.56%、0.89%，對比銷售費用率39.30%、67.48%、62.99%。
而公司在17、18年兩年的研發人員僅分別只有9人及7人。無論怎麼看，大理藥業不像是正經做藥物研發。
步長製藥銷售費用同樣遠高於研發費用，而其主要產品丹紅注射液毛利率仍可高達90%以上。
以上再配合上無論什麼情況、只要商家宣稱藥品有效，都喜歡一頓爆賣的消費者，共同造就了中藥行業的詭異亂象。
臨床實驗發現，過度服用板藍根會造成小兒過敏反應、消化系統和造血系統損害，小兒不應長期大量服用板藍根。但無論是在非典還是這次的新冠疫情，還是有不少家長讓孩子服用板藍根以預防病毒。
板藍根「被造神」成包治百病的神藥，座下的消費者都脫不開干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