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灼心》算是挺好看,有懸念有伏筆節奏也不拖沓,人物塑造也有亮點——鄧超的男主和段奕宏的伊警官都不錯。但是劇情設定可謂漏洞百出。結局的反轉雖然讓人意外,但是從邏輯上完全經不起推敲。小說原著原本是沒有這些漏洞的,在小說裡,他們三個就是滅門案的兇手,一點也不冤。影片中段奕宏的一段臺詞也已經為此點了題:「人是介於神性和動物性的合體。它有你想像不到的好,還有你想像不到的惡。」小說作者可能就是想用三個男主來表達這樣一個主題:在他們身上,有你想像不到的惡,也有你想像不到的好。與其說是想像不到,不如說是難以理解——就我個人來說,我就比較難以理解他們滅門的這個舉動:真的有必要?代價會不會太大?毫無疑問這不是一個理性的決定。只能猜想可能是基於一時的衝動——不過就我目前的理解力來說,我能理解辛小豐一時衝動的強姦,但是衝動到殺人滿門,就有點不好理解。晴川筆下韋帥望對溫家的滅門我是可以理解的,哪怕他是滅了溫氏家族整整三百人——基於仇恨的屠戮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辛小豐他們只是因為強姦時女主猝死然後被發現——也許只能歸結為人性之惡。電影將此改編出了一個大反轉——滅門慘案的真兇另有其人,辛小豐所做的只是強姦了女孩而已。這樣一改,就有了很多邏輯不通的地方:辛小豐只是強姦,阿道和老陳根本什麼都沒幹,為啥都要認罪去死?影片中給的解釋是不想讓尾巴知道真相難以接受——這種理由也能讓人信服?太輕視觀眾智商了。逃亡七年,煎熬七年,其實根本是冤案——你們又沒滅人滿門,有啥好煎熬的。
最大的漏洞是那個小女孩。三人學雷鋒做好事怕小女孩餓死在別墅於是冒險回去抱了她出來——查案警察就硬是查不出來?一個活生生的小孩失蹤了,警察就不能順著這條線查下去?還說什麼「據說女孩生過一個孩子」,這孩子明明就是養在女孩身邊的,什麼叫據說?孩子的爹呢?女人死了孩子沒了當爹的連個面都不露?就算孩子是個私生子,難道女孩的親戚親友們無人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還有老陳的裝傻也裝得莫名其妙。一開始我就覺得奇怪,樹枝扎到了眼睛,怎麼連帶著腦子也壞了?最後說是高智商裝傻——長年累月的跟自己兄弟裝傻裝弱智,這是個什麼心理?然後好不容易逃走了又去自殺,理由是見不到尾巴生無可戀——養孩子能養出這麼非她不可的心態來,也是遠遠超出了我的理解範疇。和通緝犯高樓槍戰那段也很扯,辛小豐單手拉著伊警官聊半天的拖沓不說,倆匪徒就那麼遠遠看著,既不逃走也不過來把他們倆推下去——這是專等著警察大部隊來是麼?不過電影還算是挺好看,一個多小時我躺床上看得一點沒犯困,很起勁地看著辛小豐和伊警官鬥智鬥勇——說實在的,伊警官「同性戀不會強姦女孩」這論調著實有點低智,不知道有雙性戀麼?「看一眼就能拔搶」那麼敏銳果決的伊警官,一看到鄧超和呂頌賢啪啪啪就馬上放棄了懷疑?呂頌賢在劇裡客串了一把,嗯,當年那麼帥的呂頌賢……我曾經覺得他長得有點像木村。伊警官贊辛小豐「心思慎密又有勇氣」——鄧超演得挺好,有勇有謀,有一種豁出去的果決,還有一種缺乏理性的衝動。強姦滅門和拼命救人這兩點在他身上有一種奇妙的和諧,讓人覺得是可信服的——覺得這個人,似乎的確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儘管媒體強調這是一部商業電影,但最終呈現出來的效果令人心生悸動。換言之,《烈日灼心》已經超越了用藝術取悅人的路徑,立足於複雜幽暗的社會現實,完整、冷靜地講述了一個關於男人的故事,並且沒有對之做出任何評判。在視覺呈現方面,影片並未刻意渲染冷峻深沉的色調,加之手持攝影的大量運用,凸顯出強烈的現實感,在表現細節的力度上也有所突破(相對以往審查制度而言)。可以說,在少數人可以決定大部分觀眾能在影院看到什麼的當下,《烈日灼心》就像一顆冰涼的子彈,射穿了柔膩躁動的暑期檔。電影改編自須一瓜創作的長篇小說《太陽黑子》,導演是擅長現實主義題材的曹保平。筆者事先並未讀過原著,也稱不上是片中任何一名演員的粉兒,所以,在觀看過程中保持了相對客觀的態度。電影以一段黑白影像開局,以碧海藍天的大遠景收尾,構成電影主體的是三男一女:辛小豐(鄧超飾)、伊谷春(段奕宏飾)、楊自道(郭濤飾)和伊谷夏(王珞丹飾)。三位男演員的才氣旗鼓相當,但或許因為刪減緣故,未能呈現出穩定的三角結構,而是以辛、伊二人之間的矛盾串聯起整部電影的核心內容。好電影的評判標準之一,即有明確主題及去模式化。《烈日灼心》將現實素材加以集中、戲劇化處理,始終把主要人物置於非常態的環境之中,使其生命中最本質的東西得到釋放,以突出逃亡和救贖的主題。人犯下罪惡,或選擇接受法律的制裁,或選擇無休無止的逃亡。從某種角度上講,二者對於人本身的摧殘不相上下:監禁使人失去自由和尊嚴,而逃亡則使得原本處於物理空間的牢獄,轉化為令人靈魂永失安寧的極端心理空間,孤立絕望的痛苦終將漸變為無限放大的焦灼感。就好比一個人小時候私拿家裡的錢,哪怕只是一毛半毛,事後加倍湧現的負罪感也會折磨其好一段時間,叫人永不敢再犯。
對於罪惡之人亦如是——前提是此人尚存良知。片中的三個逃犯(辛小豐、楊自道、陳比覺)以不同程度的罪行介入到一場強姦滅門大案之中,攜帶著自身的罪惡和觀眾的誤讀流走天涯,與警方鬥智鬥勇,最終走向集體滅亡。不可避免的,在逃亡過程中產生了嚴重的自我邊緣化傾向,以楊自道最為典型(被砍傷不願去醫院、無法正常戀愛)。期間值得注意的是,受害人的後代、一個身患病症的孩子——「尾巴」成為三人心中善念的結晶,使得他們具有了多重身份——殺人犯、仇家和父親。以至於在真正的結局到來之前,基於良知,觀眾也會對他們給予足夠的同情。至於救贖,則有真假之辨。《窮街陋巷》(Mean Streets.1973)的男主人公查理以自己的方式贖罪,游離於教堂與現實世界之間,常常會把自己推向一個兩難的境地。或者說,他所作出的一切懺悔甚至自殘行為,都只不過是一種聊以自慰的姿態。相比之下,《烈日灼心》所展現出的救贖圖景,是相對真實可觸的。除卻三個逃犯對「尾巴」的不舍和責任感,更讓人唏噓的是辛小豐為救人一命(拯救生命而不是肉身),不惜違背自己的性取向,幫助後者完成對生命和承諾的認同(或許也有幫助自己洗脫嫌疑的成分在裡面)。這樣的做法,幾乎可以等同於用命在贖罪。至於著墨不多的楊自道,也在鬧市之中做出了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行為(幾乎不假思索的),似乎讓人看到了他的本心,也由這一行為發展出另一條重要線索,即和伊谷夏之間發生感情糾葛。或許是種因成熟了吧,他們就這麼相遇了,且要為之承擔永無結合可能的徹骨之痛。事件發展到這裡,已呈現出極為明顯的戲劇化傾向,從對現實的提煉過渡到合理化想像。作為貫穿全片的另一重要角色——伊谷春,也是一個略帶「極化」(「極化人物」一詞最早在北大孔慶東的文學評論中提出)特點的警察形象。或許在現實生活中,我們已很難見到這種將職業化為執念的人,電影的主旨也似乎由他一語點破:人是神性和動物性的總和,每個人心中都有那麼一點贓事兒,但只是想想罷了,不敢去做,所以法律是世界上最可愛的東西,既講人情,又冷酷無情,管不了人的好,卻能給人的行為劃出底線(大意)。而最終翻轉過來的結局,十足開了「法律」一個大大的玩笑——在事實面前,所有問題均無解。於是,執著於尋找真兇的伊谷春和永失所愛的伊谷夏,從辛小豐等人的手中接過了「尾巴」。自此,救贖者的身份發生了置換。
智者說,你所能看到的一切,都是由你直接或間接創造的,所以你必須對這一切負責。或許這也和陳可辛導演在《武俠》裡所宣揚的「一人犯罪,眾生皆是同謀」有所相通吧。需要繼續被承擔下去的罪惡和痛苦,在伊氏兄妹的身上等待救贖。出人意料的結局,深化了伊谷春這一人物的塑造,也將人性的複雜程度給予了很好的解剖。對於電影本身的解讀遠遠不夠,仍需大家持續深入的思考。《烈日灼心》的價值也遠不止於為觀眾提供了一個好看的故事。就市場角度而言,迄今為止,懸疑、犯罪、警匪等容易觸犯「遊戲規則」的類型電影均在國內電影體系中得到了初步呈現。從上世紀90年代中期所謂國產類型電影的全線崩潰,到如今每年至少有幾部高質量類型電影的出現,中間經歷了漫長的掙扎過程。《烈日灼心》無疑可被視為現階段國產類型電影進步的標誌之一。曹保平導演的權衡之術,使得該片在審查機制和市場規則中做到了雙贏。與其他第六代導演略有不同的是,曹對於商業性的重視使得作品本身具備了較多的娛樂性。在保證電影擁有足夠可看性的基礎之上,承擔起電影的社會功能。箇中之「度」最應把握,也最難把握。此外,《烈日灼心》最難得的價值,或許是為我們貢獻了三個豐滿的、立體的、完整的男性銀幕形象,在他們身上可以看到血性、義氣和勇敢,也可看到懦弱、猶疑等人性的陰暗面。幾個主演在拍攝過程中也是拼了,尤其是鄧超。正如一位影友所言:現在電影裡的男主角看起來感覺怪怪的。對於此話,筆者深表認同。小鮮肉吃多了會膩,英雄主義看多了壞腦。與其去看那些千篇一律的華麗、膚淺和扭捏,毋寧去聽黑社會份子的一聲「愛兄弟還是愛黃金」。現今的電影生產格局確需改觀,龐大的觀影人群以及日趨淺薄的審美觀念,很難用某幾種單一的類型電影去應對,終歸需要依靠一言一行打進戲裡戲外人們的心靈深處。《烈日灼心》的出現及其8.9分(貓眼電影)的好口碑,證明了觀眾對於優秀電影的渴求。如果連如此深重的人性苦難,都無法喚醒那些裝睡的小清新,中國電影的病情似乎真要持續加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