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北京》：沒有救贖所以絕望
文/火神紀
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終於認不清楚我們腳下的路。於是，我們開始不知道我們想走往哪裡；不知道我們最終會在哪裡停留；不知道所有的一切最終是否會結束。不知道，我們依舊茫然地活著；等待明天，等待天明。
【壹。版本比對。】
Cut or Uncut，that is a problem。——火神紀。題記。
這部電影我一共看了兩個版本；一個是國內公開發行叫《蘋果》92分鐘長的版本，另一個則是未能公開發行叫《迷失北京》112分鐘長的UnCut版本。值得一說的是，這兩個版本之間相差的長度居然是20分鐘左右；如果說，一部電影真的可以在剪去了20分鐘而並不影響它的完整性和藝術性的話，那麼我們應該譴責的是電影導演的過於闊綽還是過於無能呢。
顯然不是，如果一個導演真的無能至此；我在想，剪掉了那20分鐘之後，他的電影還能剩下什麼呢，那麼他所拍的電影又會有誰去替他公開發行呢。那麼我們應該責備的，是廣電局的辣手摧花心狠手辣，還是電影分級制度尚未降生；這些其實都並不是重要的。更重要的是，我們應該來弄清楚這兩個版本的區別，讓我們來看看那被剪去的20分鐘到底是不是真的就是一個無能導演所拍出來的無稽之談。
首先，這兩個版本的第一個也是最顯眼的差別在於，所有露點的鏡頭基本上全部被剪掉了。網絡傳言範冰冰全裸上陣的露點表演並非虛言；而梁家輝和佟大為的屁股也同樣難逃被剪之劫。基本上，Cut版本看起來除了幾個為時極短的親吻鏡頭之外沒有任何過火的親密動作，可謂清潔乾淨。
其次，做了較大改動的還有那個洗腳小妹的大部分劇情。對於剪刀手來說，這樣的一個人物以及她的支劇情似乎是可有可無的。在UnCut版本裡這個人物後來還出現了幾次，一次是從洗腳女淪為三陪女之後和安坤(佟大為)與劉蘋果(範冰冰)夫妻吃飯，張揚著客人送給她的法國香水和新款手機；還有一次是在安坤與蘋果吵架了之後遇上了安坤，這時候的小妹已經從三陪女徹底地淪為妓女了，喝得醉醉醮醮；最後一次是以死人的身份出場，被嫖客姦殺並且搶劫，蘋果去公安局認屍。我懷疑是安坤實施了這次姦殺，因為蘋果變心以及和蘋果吵架之後，他一直處於憤恨之中；而在吃飯的那場戲裡他表現出對小妹有一種不滿甚至是厭惡的憎恨之情，小妹的最後一次出場又只有和他兩個人在一起，鏡頭一轉則是蘋果認屍的那場戲。如此這般，安坤的嫌疑很大。如果真的是安坤姦殺了她的話，這一段的劇情就不是那麼無關緊要了。
第三個做了比較大的改動的是王梅(金燕玲)和安坤之間的通姦情節，這一個情節被徹底地刪掉了；這讓Cut版本上的一些劇情發展看起來不甚合理甚至讓人抓不著頭腦。比如王梅對安坤說：「除非你很愛錢，如果不是純粹為了錢的話，在精神方面愛到的損失，你是可以通過其它方式彌補回來的。」UnCut版本還接著說：「我老公給了你一頂綠帽子戴，你也給他一頂呀。」然後是一系列在女上位的搖晃動作，也許是看著安坤的臉不好受，於是她又給安坤戴上了她自己的墨鏡。Cut版本則是直接跳至安坤戴著墨鏡在街頭遊蕩的鏡頭；前一段的對話基本上可以讓我聯想到後來會發生的事，可是如果只看Cut版本的話那只能是推斷。未經證實的推斷永遠不是真實的，真實的是安坤就那麼無所事事地在街頭遊蕩了。
關於情色鏡頭的剪輯我並不反對，可是至少應該讓我們知道曾經發生了那麼些事。劇情的刪改讓人很莫名其妙，因為我們永遠也不會知道為什麼安坤就那麼遊蕩著。可是如果這樣承接下來，他茫然的表情和疲憊的挪動，這是非常符合人物內心以及行為的細節，不應該被那麼「乾淨」地刪改出去。像安坤與王梅的通姦情節，一方面是兩個情感受到傷害的人以縱慾的方式來掩蔽情感、逃避現實和報復愛人，另一方面通過王梅在情感山崩潰時的失聲痛哭來凸顯安坤的情感麻木。再加上他可能對小妹犯下的姦殺搶劫的情節，加上他對蘋果被林東(梁家輝)迷奸事件的處理方式，再加上他對蘋果腹中親兒的處理方式，他的整個人物形象將加倍的麻木不仁更加飽滿許多。
至於林東召妓，安坤和蘋果在浴室裡的無限春光，蘋果在醉酒時被迷迷糊糊迷奸的風情無限之類的鏡頭，被刪去了我倒並不很在意，可是至少我們必須知道曾經發生的那些事。在我看來，只要是為了主劇情服務的，為了塑造以及豐滿人物形象的，所有有助於合理推進劇情的情節，都不應該被如此草率地剔除的。
【貳。中國情色電影的微曦之光。】
我曾以為永遠也不可能發生的故事；就這樣在我的眼前發生並且結束了。
至少我應該是快樂的；因為所有的嘗試都是值得的。這是前行的希望，也是我們所樂見的。——火神紀。題記。
在寫這部電影之初，我想到了給這篇影評定題的題目。中國電影向來沒有情色電影一說；小成本的成人電影並不是沒人，但那些只是一些沒有劇情的狂轟濫炸，稱不稱得上是電影是一說，稱之為情色則大可不必了。
也許有必要重申一下我對於情色以及色情的定義，雖說這兩個詞同字只是字的順序不同，可是為情而色或者為色而情二者之別可謂天壤。我定義裡的情色電影應該是以劇情為重的電影，我不忌諱在電影裡使用適當的性鏡頭，或者直接叫色情鏡頭；但是這些鏡頭必須是劇情所需推進劇情發展，並且使人有美的觀感或使人產生美的聯想的，才能被稱為情色電影。
情色與色情的最根本的區別也許就在於對開放鏡頭的把握尺度上。在中國，這個尺度被硬性地限制在頸部以下十五釐米以內的裸露；在這種電影制度下所可能產生的情色電影的概率就太低了。獨立製作的地下電影罕有人知，或者色情得無以復加的純粹色情，他們可以不去考慮送審之類的煩惱，甚至多少有點製造與傳播淫穢音像製品的嫌疑；但是一部沒有人知道的電影或者一部只為狼友們圖視覺之快的毛片又是否在作為電影上有任何意義呢。
相比之下，同為東亞國家，其文化根源背景和我們中國有著千絲萬縷聯繫的日本和韓國，在這方面的限制則顯得寬鬆得多。在他們全盛的電影時代裡，優秀的情色電影可謂層出不窮。日本的大島渚、韓國的金基德在全世界的電影都可以封神封相了，換一個角度說，情色電影並不是非得被限制，它們也只是電影中的一個分支，而且是一個難以駕馭尺度的一個分支。
這部電影多少讓我看到了中國情色電影的微曦之光。情色服務於劇情，劇情又推進交織錯亂的情慾；而所有的這一切，均服務於電影本身對人性深層的探究與沉重的人文思索。可以說，這是一部非常優秀而且出眾的情色電影；為情而色則色而不色。
【叄。嚴重劇透，慎看。】
我記不清楚我在看這部電影的過程中一共想起過絕望這個詞；很多時候，我所看到的這些鏡頭像一塊石頭一樣沉重地壓在我的胸口讓我喘不過氣來。我在期盼著這樣的一個結局，一個足以把所有的這些壓抑的情感一掃而空的結局。然而，一直到了電影的最後我也沒能看到這樣的一個結局。——火神紀。題記。
比對完兩個版本又聽我絮叨完，我們再來看這部電影。本文的以下章節均根據UnCat版本的《迷失北京》所寫的觀影影評。
電影講述了從鄉下來到北京打工的安坤和劉蘋果夫婦在北京所遭遇到的一切以及之後他們應對的變化。
電影開始在蘋果所在的洗腳店老闆林東召妓的賓館。因為一言不和，林東付了女孩打的士的錢揚長而去。從這個細節來看，林東是個貪色又貪求享受並且講究細節的中年男人。
和蘋果同在洗腳店打工的無名小妹因為拒絕客人的非戲而把傷人割傷，而後遭到開除。之後逐步淪為三陪女再進一步墮落為妓女，最後慘遭搶劫姦殺。這也許是這部電影支線上的一個輔助人物，同樣彰顯了主題是人物的變化；而另一方面在人物的塑造上這個人物本身並沒有多大建樹，可是她卻為另一個主要人物安坤的塑造起了一定的烘託作用。
因為小妹被開除，蘋果在上班前陪著她一起喝酒。酒間的醉語帶給所有失落的人們太多的悲愴情感，「諾大的世界容不下那麼小的一個小妹」，從這個場景裡說出這樣的一句話可謂有血有淚。上班時已經醉得東倒西歪的蘋果把林東誤認為是自己的丈夫而與其調情，之後被林東半推半就地迷奸。當擦窗人的安坤正好在窗外看到了妻子被迷奸的那一幕，所有的鋪墊做完，正戲開始華麗上場了。
一場大吵大鬧之後，逐漸冷靜下來的安坤雖然依舊無法接受妻子被迷奸的事實，但是他還是以林東迷奸其妻子為由向林東勒索兩萬不成，轉向林東之妻王梅勒索，又報復性地與惱羞成怒的王梅通姦。之後發現妻子蘋果懷孕，安坤又與不孕的林東夫婦籤訂了價值十萬的代孕合同。孩子降生之後明知孩子是自己的骨肉又花言巧語花了四千塊錢買通醫生改了出生證明讓林東誤以為樂樂就是他的親生骨肉而完成了這場骯髒的交易。
在與林東每天的耳濡目染之後，蘋果開始對林東暗生情愫。而安坤因為終日不見妻兒又見蘋果變心，告訴蘋果真相讓蘋果帶著孩子和錢跟他一起回到老家被蘋果拒絕後，又起了歹心把孩子偷走最後被捕入獄。林東說要王梅離婚，王梅出走；蘋果也帶著樂樂偷偷地離開。電影的最後是林東和安坤兩個人推著拋錨的奔馳車走在繁忙的北京街道四處尋找蘋果。
【肆。迷失在北京；最後薄稀的救贖之光。】
這部電影最值得欣賞的是導演李玉(Yu Li)對於人性的洞悉，以及人物在不停變化的環境裡所彰顯出來的人性陋根性。不論是富貴有命的林東王梅，還是貧困貪財的安坤蘋果，甚至是那個連名字也沒有的墮落小妹，導演用她的冷眼旁觀描繪出了這些也許她自己也會同情的角色。——火神紀。題記。
這是一部純粹的電影，然而這部電影所反映出來的卻是醜陋得讓人作嘔的醜陋人性。沒有情感的肉慾橫陳，承人不備的迷奸，骯髒的賣妻賣兒交易，純粹報復性質的通姦，所有的這一切泛濫在北京腐臭的街道和胡同裡。這樣的一部電影如何不叫人絕望呢。
嫉恨交加卻情感麻木的安坤，他的形象要比作為電影命名的蘋果豐滿得多。從他所表現出來的愚昧和貪婪鑄就了電影史上一個不朽的悲情人物；他很悲情，然而一點也不值得同情。
求子心切的林東、玩弄女性的林東、視婚姻如無物的林東、對孩子疼愛有加的林東。我在想，這部電影裡的這個林東可以用多少個詞語來形容。更讓人同情的也許是他的妻子王梅，除了她那場不理智的通姦之外，她接受了丈夫對她的不忠，她甚至接受了丈夫和蘋果的兒子，然而最終她依舊逃不出被拋棄的命運。
還有那個無名小妹的墮落三步曲。所有的這一切表現出來的是男人始亂終棄的無情，也表現了中國人「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愚孝情結，以及在任何時代裡同樣被當成了玩物或者生子機器的女人悲慘的命運。
我不得不說，這部電影從頭到尾所講敘的那一切都讓我反胃。然而，這也許也恰好是這部電影的成功之處。能把陰暗處講得入木三分讓人作嘔，這本身就是一種講敘的功力，一種鏡頭的張力。
蘋果也許是這部電影裡變化最少的一個人。她所遭遇到的那一切，她所表現出來的冷靜以及對丈夫的愧疚都比較符合我們對女人那種傳統的道理標準。雖說她多少有點愚昧，對於出嫁從夫的恪守把她帶進了林東的家庭並且最終生下了一個兒子。她還沒來得及反抗，初為人母的喜悅也許都足以衝淡那一切了。而且不管這個孩子是林東或者安坤的骨肉，對她來說，唯一不變的是她就是孩子的母親。
我不知道最後蘋果帶著孩子獨自離開是不是代表著導演對這個故事最無力的抵抗，是不是代表著最微弱的那一息尚存的微曦渴望。我在想，離開了這些並不愛她的男人們，她所走向的會不會就是她的新生呢。也許，只有帶著這樣的猜想才能在這部悲憤欲絕的電影裡看到少許的救贖之光。
2007-12-22；丁亥年壬子月庚寅日。冬至；一九第1天。
附註：電影資料擴展連結。
■片名：《迷失北京》、《蘋果》
■譯名：《Lost in Beijing》
■編導：李玉(Yu Li)
■主演：範冰冰(Bingbing Fan)、梁家輝(Tony Leung)、佟大為(Dawei Tong)、金燕玲(Elaine Jin)
■國家：中國
■語言：漢語普通話
■類型：劇情
■片長：UnCut 112 min、Cut 92 min
■發行：北京保利博納電影發行有限公司
■上映：2007年11月30日(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