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奉俊昊導演的《寄生蟲》可謂是出盡了風頭,先是在坎城的官方競賽單元中獲得了金棕櫚獎,成為第一部獲得該獎的韓國電影。
緊接著拿下了金球獎地最佳外語片,成為大韓民國首部拿下金球獎的電影。
然後又在第92屆奧斯卡金像獎中獲得最佳影片獎、最佳國際影片獎(原名最佳外語片獎)、最佳導演獎及最佳原創劇本獎,成為史上首部獲得奧斯卡獎最佳影片獎、最佳原創劇本獎的亞洲電影及非英語電影。
其實2018年的時候,還有一部韓國電影也一樣創造了歷史,它就是李滄東導演的《燃燒》。這部作品代表韓國角逐第91屆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獎,成為韓國首部入選最後九部名單的電影作品。
雖然最後鎩羽而歸,票房也非常慘澹。但是李滄東早就意識到了這一點:
我不覺得《燃燒》是觀眾會喜歡的電影,它是一部訴求感受性,而非著重感官的作品。它打破了人們的觀影習慣,關於鍾秀、本、海美的故事,在敘事上並不完整,觀眾親眼看到的,並不是全部,但這也正是我想表達的。
雖然李滄東目前一共只拍過6部作品,票房都很不理想。但這不耽誤他成為公認的大師級別的導演,在國際上也擁有大批粉絲。
值得一提的是,這6部作品的劇本,也都是由李滄東自己寫的。
從他的作品中可以看出,他不斷地在做各個方面的新嘗試。是一個不拘泥於某一種特定形式,也不拘泥於特定的視角和題材的導演。
今天想聊的是他導演的第三部電影,2002年上映的《綠洲》。
《綠洲》是由薛景求、文素利主演的愛情電影。影片講述了刑滿釋放後無所事事的邊緣人與重度腦癱患者之間的愛情故事。
01
男主洪忠都(薛景求飾)是一個剛剛刑滿釋放人員。
從他的很多奇怪舉止中,觀眾其實很快意識到其實他的性格和智商稍微都有點問題,很難融入主流社會。是個徹徹底底的邊緣人物。
在他服刑期間,也根本沒有家人去看過他,因此冬天出來了還穿著夏天進去時的衣服。
他身無分文又找不到家人。迫不得已他去了一個餐館,在那吃白食,打電話。
餐館報警讓警察把他帶走了。而諷刺地是,因為被抓起來,他才見到了他的弟弟。
而他弟弟顯然並不歡迎他回來:
忠都,就當幫我個忙,別來幹擾我的生活,好嗎?求求你。
他還有一個哥哥,已經結婚生子,和他媽媽住在一起。賣了原本的公寓,開了一個小小的汽車修理廠。
他的哥哥會跟他語重心長的談話:
你也該成熟起來了,知道那意味著什麼嗎?作為一個成年人,你不可以想幹什麼就幹什麼,而必須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去努力融入這個社會。注意別人是怎麼看你的,這就是一個成年人該做的。
他跑去看望被他撞死的那個人的家人,然後第一次見到了女主恭洙(文素利飾),她是死者的女兒。
恭洙是一個重度腦癱患者,生活沒有辦法完全自理。
忠都去的時候,正趕上恭洙的哥哥嫂子要搬家,但是他們不準備帶這個殘疾妹妹走。
忠都再次闖禍受傷,他嫂子毫不留情地批評他:
很遺憾地告訴你,我確實不喜歡你。我知道聽起來很刺耳,可是要是沒有你的話,我會覺得日子過得還不錯。沒有你的話,我們也沒什麼可擔心的。不僅僅是我,你的兄弟和媽媽都是這麼想的。我本來不想跟你說,可是總得有人說呀。
恭洙的哥哥走之後再來接她去新家,只是因為新房子是專門給殘障人士住的,有人要去調查是不是家裡真得有殘障人士。
可見忠都和恭洙是兩個非常徹底的社會邊緣人物。不僅家人嫌棄他們,不在意他們。
社會也排斥他們,沒有人會關注他們的生活,對他們伸出援手。
世界於他們而言,只有他們自己。
兩個快要溺水而亡的人,終於遇見了能救他們的浮木。
可以說他們兩個人被彼此「吸引」是自然而然的。
雖然是這樣兩個邊緣人物的感情,但是出其不意地讓人感到非常真誠和純潔。
甚至會有點浪漫:
恭洙:你為什麼送我花?
忠都:我也不知道。你真的叫恭洙嗎?因為「恭洙」的意思就是「公主」。從現在開始,我就叫你公主殿下。
恭洙:那我就叫你將軍。
忠都會帶著恭洙去房頂的天台上看天空
去恭洙家幫恭洙做家務,洗衣服。
因為恭洙說自己喜歡吃好吃的。所以忠都帶她出去吃飯,可是餐廳不願意讓他們在裡面吃飯,藉口要打烊。
他只能帶著恭洙去了車廠,點炸醬麵外賣。
回去的時候因為高速路上堵車,他帶恭洙下了車,在高速路上瘋狂地跳舞。
忠都幫她洗頭,打扮,帶她去自己媽媽的生日宴會。
可是所有人都不歡迎他們。
他的哥哥更是非常激動,到這裡才知道,原來當初並不是忠都撞得人,而是他哥哥撞得人。
他只是替他哥哥頂罪。可是哪怕這樣,他的哥哥依然嫌棄他。
忠都雖然無法融入正常人的社會,但真的是個很單純地人,他為了恭洙做了很多事情。甚至因為恭洙說害怕牆上的陰影,大半夜跑去爬樹。把恭洙窗外那棵樹的樹枝全都剪掉了。
雖然作為觀眾來說,我一度真的無法控制住自己不喜歡他們的情緒。但是這個故事真的打動了我。他們的世界裡沒有複雜、沒有自私、沒有虛偽,有的都是單純、真實、美好和快樂。
結尾的時候,他寫信給恭洙的開頭是:殿下,我是你的將軍。
而恭洙的房間也不似之前的陰暗沉悶,變得乾淨明亮。
她對未來充滿期待,期待他們再次相遇,長長久久地在一起。
我相信在沒有結束的未來裡,將軍親吻了公主的手,過上了雖然普通但是幸福地生活。
02
這部電影薛景求和文素利都貢獻了極其精彩的表演,尤其是文素利飾演的重度腦癱患者,給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影片用了很多超現實主義手法,非常精彩。
恭洙在影片裡有4次變成正常人的鏡頭,尤其是那幅掛毯中的大象和人走到現實中來跳舞的那個段落。雖然這些都是她自己的想像。但是讓影片非常添彩。
當坐在輪椅上全身抽搐的韓恭洙忽然站起來、變成一個正常的美麗女孩兒時,她和忠都變成了一對普通的情侶。反而表達出他們無法像正常人一樣戀愛的痛苦和沉重。
其實這些鏡頭與劇情的推動基本不存在關聯,但若是沒有這些,電影怎可能表現出如此延綿的影像力量?李滄東無疑是一個畫面語言詩人。
還有一處超現實主義手法也非常唯美:
恭洙把鏡子在牆上的反光看成鴿子,鴿子也象徵了恭洙的純潔與美好。
而之後鏡子摔碎,恭洙又把很多細碎的反光看成翩翩起舞的一群蝴蝶。這也反映出了恭洙的孤獨和希望與人交流的渴望。
導演在被問及這些超現實主義段落設計的初衷的時,是這樣回答:
如果要用一個詞來形容《綠洲》這部電影講述的是什麼的話,那就是「溝通」。溝通有很多種,有個人與個人的溝通,團體與團體的溝通,殘疾人與非殘疾人的溝通。大家都知道,跟自己喜歡的、面容姣好英俊的人或者跟自己很相投的人溝通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但是,如果相反,跟自己討厭的、不好看的、有拒絕感的人溝通,就會成為問題。而在非殘疾與殘疾人的溝通當中,最嚴重的是非殘疾人與腦癱患者的溝通,而尤其以跟腦癱患者中的女性溝通更加有難度。因為她看起來會更加醜陋,女性腦癱瘓患者自己會這麼想,別人也都會這麼想。所以,在所有的殘疾人中間,我覺得女性腦癱患者是最具有悲劇性的。我們理智上都知道,我們要多理解,多關懷她們,一定不能歧視她們,但實際上是做不到的。因為本能上對她們就有一種拒絕的感覺。所以,我覺得,所有的溝通中,最難的就是跟這種醜陋溝通。這是我要講的第一種溝通。
我要講的第二種溝通,就是電影跟現實的溝通。我試圖在我的電影中去講述,電影這個東西究竟多大程度能跟觀眾實現真正地溝通。《綠洲》這部電影,我不願意觀眾很投入地去看這個電影。我希望,觀眾看電影的時候,有可能覺得這好像是電影,又是現實。或者覺得,這好像是現實,又是電影。也有可能覺得,女主人公好像是殘疾,又好像不是殘疾。那電影和現實、殘疾和非殘疾的界限在哪裡呢。我想談的就是這個。
是啊,殘疾和非殘疾的界限在哪裡呢?值得讓人反思。
李滄東在威尼斯電影節因為這部電影拿了最佳導演獎。
威尼斯電影節評委會對《綠洲》的評價是「避開電影表面的技巧,更接近電影本質」、「通過愛情故事更深刻地刻畫人和人之間的關係」。
影片開頭就是恭洙房間裡的一副掛毯:OASIS(綠洲),全片出現了多次。它既是本片的一個線索,又是本片的核心。
李滄東在解釋綠洲的含義時說:
綠洲指的是沙漠裡有草的地方,引申開來是指人生荒漠中的一種安慰。對於被社會和家庭拋棄的男人和只生活在自己世界裡的女人來說,愛情就是他們共同的綠洲。
除了講愛情,李滄東也用這兩個邊緣人物的經歷,諷刺了現實社會中人性的冷漠與偽。
《綠洲》並不是一部美麗的電影,但是它是一部真實的電影。正如導演所言:
好萊塢電影總在說一些遠離生活的故事,越來越讓觀眾忘記現實,電影應該有反映現實的一面。我的電影則希望提供一種平衡, 所以我願意更多關注現實而不是忘掉現實。
最後還是放一段李滄東導演的話,讓我們大家共勉:
「綠洲」本來象徵著人生或者愛情中的一種希望和拯救,是彌足珍貴的東西。但是因為太常見了,就在人們的心目中逐漸失去了它真正的意義。我覺得,愛情是這樣。電影也是這樣。它本來也是能慰藉人類心靈的東西。但是因為太常見了太多了,就會逐漸失去它本來的力量。就跟電影中那幅掛畫一樣,第一次掛上去的時候,我們會很重視它,但因為掛的時間長了,看的次數多了,我們就會慢慢地忽視它,好像它並不存在了一樣。但是,當我們大部分的人都對這種被遮蔽的意義表現得很漠然的時候,肯定還是會有某些人能從這些其他人熟視無睹的東西中找出它的本來意義,從而發現人生和生命的真諦。我的電影《綠洲》,講述的就是這個意思。
所謂的保持初心,其實也是一個意思。
不要因為常見而忽略事物本身的美好與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