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9年三月二十五日,潮州來了一個大人物,被尊為唐宋八大家之首的韓愈。然而,他是帶著滿身失意而來的。
在古代,像潮州這樣的嶺南之地,如果某天來了位不得了的人物或者大官,那大概率是被貶了。以前的嶺南地區是個荒涼的地方,瘴氣重,自然環境糟糕,經濟條件也比較落後,是貶謫之地的不二地選。
韓愈才學高深,這已經不是第一次被貶了,但已經52歲的他,一身子老骨頭,實在是不想再被折騰了。他幾次寫信給憲宗,苦訴自己年老體弱,一不小心就會折在這裡,希望皇帝能調走自己。
那他是怎麼被貶到這裡的呢?
819年正月,憲宗把釋迦牟尼佛的遺骨迎入宮,供奉三日,又送回寺院。於是整個長安城都轟動了,這事簡直就是皇帝帶頭信佛,王公士民們奔走相慶,一時間掀起信佛狂潮。
韓愈認為佛教的教義和儒家學說相悖,而憲宗身為一國之君主,其一言一行皆受到百姓關注,最高統治者是平民百姓的效仿者,這樣的舉動將會對國家的統治造成傷害。
而後韓愈引經據典、擺事實、講道理,洋洋灑灑地寫了一篇《論佛骨表》,嚴肅批評唐憲宗迎佛骨、崇佛教的荒謬與危害。於是韓愈的妙筆生花、妙喻取譬、妙語連珠成功惹惱了憲宗,要不是裴度、崔群等人極力攔著憲宗,韓愈就不止是被貶為潮州刺史這麼簡單了。
當年三月,韓愈抵達潮州。嶺南之地,韓愈並不陌生,36歲那年,同樣因為上疏奏摺他被貶至連州洋山(今廣東),但韓愈並不是很喜歡這裡,誰又喜歡一個瘧疾易發之地呢?在路上的時候,韓愈就開始發牢騷了:
嶺南大抵同,官去道苦遼。下此三千裡,有州始名潮。惡溪瘴毒聚,雷電常洶洶。鱷魚大於船,牙眼怖殺儂。州南數十裡,有海無天地。颶風有時作,掀簸真差事。
對一個已年過半百的人來說,兩個多月的長途跋涉以及被貶的失落確實讓他夠受的了,不過抱怨歸抱怨,到了潮州後,該屬於他的責任韓愈依舊沒有推脫。
到任後,他將個人的不幸放在一邊,興辦學堂,改善民生。在潮州的短短幾個月內,韓愈就留下了一眾令人稱道的傳說事跡,比如鬥魚。
這裡的鬥魚其實是殺鱷魚,韓愈在自己寫的《鱷魚文》中記述了這一件事,當時潮州的惡溪裡鱷魚眾多,百姓對此苦不堪言,韓愈到此後,多次到河邊勘察,然後了一頭豬和一隻羊,獻祭給鱷魚吃。
之後,他便苦口婆心地對著大水裡的鱷魚說道,勸它們識時務離開,否則別怪他操起強硬的弓弩,安上有毒的箭鏃,殺盡它們。
鱷魚有知,其聽刺史言:潮之州,大海在其南。鯨、鵬之大,蝦、蟹之細,無不容歸,以生以食,鱷魚朝發而夕至也……夫傲天子之命吏,不聽其言,不徙以避之,與冥頑不靈而為民物害者,皆可殺。
這事被冠以了「傳說」二字,可信度顯而易見了。然而韓愈對潮州確實是做出了不少的貢獻,贖奴婢、辦教育,短短幾個月卻一改潮州的落後風貌,百姓們還為他立了碑,造了祠。
前段日子,全國進入汛期,有些地方水災嚴重,當年到潮州沒多久的韓愈,便也遇到了南方汛期,連日的暴雨引發了洪澇災害,在洪水的肆虐下,城外四周農田一片汪洋,百姓深受其害。
韓愈憂心如焚,他一方面擺出最高長官的氣勢,下令全城總動員築堤防洪,攜手共治水患;一方面親自冒雨出城,實地勘察災情,獲取第一手抗洪資料,部署抗洪救災,一馬當先衝在抗洪的第一線。
韓愈發現城北面山勢較低,洪水已有傾瀉之勢,若是山洪從這裡湧入城內,後果將不堪設想。於是他便想到要築起一座水壩,以堵住山洪。他騎著馬在城北山坡上上下下蹚水做記號,並讓隨從在做有記號的地方插上竹竿,標清堤線。
同時他下令全城百姓參與抗洪,等眾人前來幫忙築堤壩時,就見韓愈插的標杆早已成行,城北儼然變成一座「竹竿山」。韓愈的此番舉動鼓舞了眾人,大家按竿標築堤,最終大堤築成,堵住了洶湧的洪水,潮州順利度過了此次水患。
為了傳頌韓愈的事跡,北山被命名為 「竹竿山」,潮州當地也建立了韓文公祠,因為這事,「韓文公走馬牽山」更成為一樁美談。
這一年十月,韓愈被移為袁州(今江西)刺史,次年春,韓愈抵達袁州,在潮州短短八個月的時間裡,韓愈就做下了這許多大事。
1092年,韓愈去世的兩百多年後,潮州知州王滌欲重修韓愈廟,請蘇軾作了一首碑文,即《潮州韓文公廟碑》。碑文氣勢磅礴地寫了韓愈在潮州的事跡和政績,並具體描述了潮州人民對韓愈的崇敬懷念之情。
始潮人未知學,公命進士趙德為之師,自是潮之士,皆篤於文行,延及齊民,至於今,號稱易治。信乎孔子之言:「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也。」潮人之事公也,飲食必祭,水旱疾疫,凡有求必禱焉。
蘇軾在文中高度頌揚了韓愈的文學成就及業績,將其比作神仙,「下與濁世掃」;贊他敢於「作書詆佛譏君王」;說他在潮州的崇高業績,並為韓愈之死而涕淚滂沱——「公不少留我涕滂,翩然被發下大荒。」
而在蘇軾如此盛讚韓愈的同時,不知他有沒有想起1077年的那個夏天,同樣被貶的他在徐州遇到了黃河洪水,同樣帶領著全城百姓誓死抗洪,還留下了「吾在是,水絕不能敗城」的震撼人心的雄壯之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