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國之戀》被落葉掩埋的那最初一道

兩個人就這樣,就像是被遺棄的小貓。這個深雪中的房間，就像是被落葉掩埋的空盒子。所以你，像貓一樣哭泣，只是一直保持著美麗的姿勢。並非空無一物，是畫面被雪堆積。

 

很多年來一直糾結於一段記憶影像。是大概還不到十四歲的時候。它仿佛不關於任何情節，只是關於畫面。白雪蒼莽的畫面裡僅僅只有一間小房，它半身立於雪中，他也半膝立於雪中，而她到來和離開的腳印是那麼的清晰難以抹去。他們總是奔跑，在黑暗的山脊輪廓上跑，在深秋的野草地裡跑，在白色的畫面裡跑……

音樂會適時的響起來。每當這個時候，我就落淚。我不能理解我。還是孩子的我，淚水，卻所為何？

但那是深切而真實的傷感，我不會記錯。

周末的家裡沒有人，我便早早的等待著，虔誠的像等待進行某種神秘儀式，只是為了當某一個鏡頭某一個音樂可以到來，可以很認真地為它好好的哭。

 

說到底，只是一段戲。

沒看到過開頭，結尾，哪怕是情節也沒有好好的去看，只餘下鹹濕的味道。在之後的長久歲月裡，我忘記了片名，忘記了演員，忘記了歌，唯獨沒有忘記那糾結著的悲傷心情，但畫面也逐漸淡去。

年輕的悲傷，就好像還沒有落筆的單純的白紙，被筆尖不小心輕輕的划過一道。這一道不是傷痕，卻也擁有最輕微的疼痛。又好像一種預知，預知著即將落筆寫下的詩文，將會有憂鬱來襲。而當接下來的筆跡終於掩埋了這最初的一道，我悉心想去尋找，只是已無法知曉，揭曉答案。

於是淡去。一定是這樣。

 

十幾年後，我重新得知了那部戲，是極其偶然的機會。北國之戀。我看著它的名字。想起一部戲裡他對她說：你為什麼這麼熟悉？是不是我們曾經一起死過？

你為什麼這麼熟悉？是不是我曾經為你哭過……被掩埋了的，又會被風播散。就是這種感覺。

 

來自北國。不禁惻然。大學的時候一度突然去看川端康成的小說《雪國，古都》，原來不為別的理由，就是為這模糊的記憶。北國，雪國，早已記不清楚，潛意識裡只是執拗的想看叫這樣的名字的書。雖然那戲和那書兩者無關，相去千裡。

有人說這部戲的拍攝方式永遠無法模仿。從1981到2002，二十年的時間，已不是戲，變成了歲月的過程。而我以為是忘記了結尾，其實當年是確實沒有結尾。而完整，在偶然間呈現。

迫不及待的想要回顧，又有些害怕。當年沒有窺得全貌便感動的一塌糊塗，如今的內心對於這番感動又留有多少餘地？就像故人相逢，除了百感交集，又該怎樣去想起初見那一霎那的感受呢？噹噹初的白紙反覆擦拭揉折以後，又如何去找那最初的一道淺痕……

不停的走，不停的丟，雖然又會叢生新的感動。有的時候兩者相抵，有的時候，入不敷出。

 

永恆之物通常不會變，改變的只是最初想使之永恆的心。在背離，回歸。背離又再回歸。

只剩下深淺不一的時間堆積物。

 

我坦誠的認為，那個年少初見的版本已永久性丟失了。而因為這次成年後的偶然重識，又使我終於再不會去刻意記取了。並不覺傷感，就好像某一種幼年的缺失被縫合，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新的印象，新的進程。

遺忘了就會認為場景很黯淡，實則是情感太真摯，記憶，舞臺上的你，太絢爛。

 

仍然是童話。

春天冰雪會融化。夏天花開，薰衣草會長滿山坡。秋天的草木會層疊盡染，然後在深冬的時候雪蟲開始飛舞。冬天會有齊膝的厚雪，車道陷在往兩邊撥開的」雪谷」裡，家在盡頭處溫暖的孤立著。

就這樣想在山這邊蓋一棟木屋，用一百根加拿大的原杉木。客廳寬敞明亮，親手精選每一塊石頭，搬回來砌成壁爐。臥室則一定朝向風景好的暖坡。不準備通電，但要開十分大的天窗，可以看見星星，沒有星星的夜晚便早早睡去。修葺一個露天石頭浴池，只搭上頂棚，燒上炭火暖水，在浴池裡，腿想怎麼伸就怎麼伸。水可以到對面山上去引，或者打一口井，有白楊樹的地方一定會有地下水吧。院子裡養幾頭黑面綿羊，用廢棄的碎木料圍成柵欄，再順便修上桌椅，在這裡飲茶。

不擁有許多，只是質樸的生活。

 

    那最初的一道，再次，永久被落葉掩埋，只剩雪的味道了。錯愕間，已經這樣久了。聰慧的女人應該要學會掩藏，不為博取，只為自知，便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