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你有沒有盼著一場雨的心情,有沒有晨起被窗外淅瀝的雨聲驚喜到的心情,有沒有打著一把傘,什麼也不為只在雨中踽踽獨行的時候。不管哪個季節,一場淅淅瀝瀝的小雨總能淋溼多愁善感的心靈,開啟一段深情的旅程。
讀《詩經》,注意到這首《風雨》:
風雨悽悽,雞鳴喈喈。既見君子,雲胡不夷?風雨瀟瀟,雞鳴膠膠。既見君子,雲胡不瘳?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詩經》中大多以草木鳥獸起興,而這首卻描繪了一場風雨。歷代詩評家都認為這是一首風雨懷人的詩作。
雖然詩中的底色是暗沉的,但我私自把它定位為初夏。風雨中天快亮了,雞鳴聲聲。窗內的伊人望著窗外,萬物在風雨中飄搖,一如她飄搖不定的情感,看不到邊際的歸宿,無法泊岸的心靈。
分別是在什麼時候呢?雨落飛花,語燕畫梁。捧醑沽春時節,你即將遠行。
也曾與你東門相約,俟於城隅,晤歌晤言。其時溱洧渙渙,我們手執蘭草,漫步在初夏的河岸。你隨手採下一朵芍藥贈我,為我簪在鬢邊。
曾經,你我拾徑漫步在幽靜的芍藥花下,立於花影飛倩之間,花樹崢嶸,或嬌豔如洇,或憑風疏影,無須筆墨的點染,卻充盈著綽約嫣然,一顰一笑間有你執手相牽的安然。
曾經與你相攜於市瀍的喧喧擾擾,安享於人世煙火的可親可感。同樣的雞鳴時分,明星有爛,燦於中庭,你卻早已打來了鳧與雁。市集上你雜佩以贈我,我備下薄酒與你把盞淺淡流年,飲下這俗世之歡。琴音緩弦,無限靜好。
也曾夕陽之下,把等待付與蒼煙夕照。最難消遣是黃昏,只因把等你換算成相思幾許,從容了春夏秋。多想那遠處獵馬的蹄音踏碎的是綿綿的思念,多想雞棲於桀,牛羊下括時,你就立在我身後,言笑晏晏。
那朵芍藥早已在一場夜雨中零落成泥。不曾枯萎的是一顆彌望的心。
採薇時,我想你。「採薇採薇,薇亦柔止。」錯過了多少薇薇歲月,思念在你徵戍未定中漂泊。「昔我往矣,楊柳依依。」難忘的是楊柳岸那惜別的淚眼,如今我依然在曉風殘月中,在溱水岸瀰瀰的豆香中將你期盼。
採卷耳時,我依然想你。「採採卷耳,不盈頃筐。」那總也不滿的籃筐是因為那不竭的相思在流淌。站到最高的高崗上,把你遙望,徵塵漠漠,你的人可健康,你的馬可曾受傷?你飲一杯烈酒,我飲一盞普照離人的月光,把思念隔著時空在曾經的琴弦上彈唱,只願歲月來日靜好。
徵役杳無歸期,行軍中,你憂心烈烈,載飢載渴。行道中,你思歸思歸,卻無歸期。
還記得你送我的那朵芍藥嗎?我曾以為它於暮春殷勤相守,應會有娉婷霞帔的探問,嫣紅敲窗的雅望。它知四季輪迴,有香雪如海的夢幻,有如期而至的綻放。你贈我的那朵,總在凝眸回首,對我盈盈笑語,亦於形單影隻中,打溼我菁菁雙眼,惹起我如夢情思。我深知,你贈我的那朵芍藥不會為了這不可期的曠日持久的離別而萎頓,不會為了滄桑的諾言,而淡泊曾經溫暖的人間煙火,瑣碎的柴米油鹽。它甘願,臥燦水湄,落零疏鍾,清風簾幕,淺氤那曾離別的柳岸。卻不想,它還有一個名字叫「將離。」
花瓣零地,悽雨打窗。回首處,人生有失意,世事有跌宕。誰曾料想,一場風雨,悽迷了千年,涼薄的是世情,深情的是一顆愛你的心。
我們曾立下「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誓言,我們也相約「生不能同衾,死亦要同穴」。如今,君子何在?
風雨如晦中,我似曾見到你。窗前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可是雲胡不喜?雲胡不樂?盡日思君不見君,天易見,見伊難,為伊消得人憔悴。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長,何況碧海青天夜夜心。就這樣芳心事事可可,懨懨病損。「既見君子,雲胡不瘳?」只因思你入骨,再不能回頭。
詩經裡的雨,一下千年。讓每一個讀它的人,無不繾綣萬分,柔腸幾許。在風雨悽迷中,我們忘了多少情,又可曾珍重幾許真,發現哪些美?
窗外細雨如綢,淅瀝有聲。風雨催人老,世事離情依依。推窗問閣,我飄忽的思緒,在無岸無渡的時空裡迴轉。我恬靜的心懷,在千年不變的深情裡吟哦。若干年後,如果與你再度相逢,我依然會把你相思成風雨如晦中最美的那道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