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中,賈寶玉的一句話還透露了清代喜用補益之藥的社會之風。王夫人一時忘記了鮑太醫所開丸藥的名字,寶玉道:「我知道那些丸藥,不過叫他吃什麼人參養榮丸。」王夫人道:「不是。」寶玉又道:「八珍益母丸?左歸?右歸?再不,就是麥味地黃丸。」這四種丸藥,皆是補益之劑。這就表明,林黛玉服用人參養榮丸,周圍的人並不覺得奇怪,這既與大家眼中林黛玉身體怯弱有關,也與當時社會尤其是官宦富貴之家的補虛之風關係密切。
八珍益母丸,即在《局方》四君子湯、四物湯(由熟地、白芍、當歸、川芎組成,補血的代表方)的基礎上,加益母草而成,雖能益氣、養血、活血,但顯溫燥。左歸丸、右歸丸是明代醫家張景嶽(張介賓,字會卿,號景嶽,浙江紹興人,溫補學派代表醫家)所創補腎之方,左歸補腎陰,右歸補腎陽。麥味地黃丸,即在六味地黃丸基礎上加麥冬、五味子而成,而六味地黃丸是由宋代醫家錢乙在漢代張仲景腎氣丸(又名八味地黃丸)的基礎上減去溫補陽氣的附子、桂枝,從而成為補腎陰之方。
此外,對於六味地黃丸和八味地黃丸,不少明清醫家如薛己(字新甫,號立齋,江蘇蘇州人,明代溫補學派代表醫家)、趙獻可(字養葵,自號醫巫閭子,浙江寧波人,明代命門學說代表醫家)等濫用成風。明代醫家張景嶽用藥亦偏於溫補,時人早有批評,茲不多述。
金代醫家李杲(1180—1251),為金元四大家之一,擅長調理脾胃,著有《脾胃論》等。他創製了以補中益氣湯為代表的一系列補脾胃之氣名方,因脾胃在五行屬土,故後世將其稱為「補土派」。補氣藥多味甘、性溫,入脾、胃經,故李杲用藥偏於溫補。明清溫補之風的盛行,與李杲也有一定的關聯。
由於《局方》的方子總體風格偏溫燥,開啟了溫補之風盛行的開端,也就自然引來了批評者。金元四大家之朱震亨(字彥修,浙江金華義烏人,其故居有溪名「丹溪」,後世遂尊之為「丹溪翁」或「丹溪先生」)對溫補之風多有批評,倡導「陽常有餘,陰常不足」,用藥偏於養陰,後世稱之為「滋陰派」。正如《四庫全書總目提要》所言,「儒之門戶分於宋,醫之門戶分於金元……觀戴良作《朱震亨傳》,知丹溪之學與宣和局方之學爭也」。
然而,醫者的批判並不代表民眾的拒絕。溫補方藥頗合民眾所好,因而在明清時期服用甚多,尤其是經濟殷實、社會地位偏高者。如清代《魏之琇醫案》(魏之琇,字玉璜,號柳州,浙江杭州人)記載,20多歲的患者凌二官患熱證初愈,醫生認為病癒身體必虛,便憑想當然處以較為溫燥的四君子湯,該方同樣出自《局方》。
肇始於金元、盛行於明清的溫補之風,體現了中醫用藥之偏,其弊端或為過猶不及,或為治法錯誤以致貽誤性命,危害極大,遺患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