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吐槽大會》已經走紅兩三年的現在, 「單口喜劇」是什麼,似乎已經不需要再做過多解釋。 然而步入2 020 年,疫情、解約等紛擾卻給這個蓬勃的行業投下一層陰影。 看慣資本熱錢下場攪亂行業的觀眾不禁疑惑: 單口喜劇這麼快就到頭了?
從靠綜藝出圈,帶動線下演出市場繁榮,到今年經歷疫情來襲、演出關停、龍頭折戟……作為舶來品的單口喜劇行業發展速度猶如火箭,三年就走完在美國幾十年的歷史。
縱相新聞對話西安唐蒜鋪子創始人嘯雷和北京單立人喜劇演員六獸,過山車般的發展之下,單口喜劇還好嗎?
那一年,單口喜劇比美國還遠
「我們胖子在人世間行走是如此不易,導致兩個陌生的胖子如果在大街上臉對臉走過來,會用眼神互相鼓勵。」
——六獸
以前看國外頒獎典禮時,六獸發現有一些串場主持會跟臺下觀眾聊天。 十分鐘時間並不長,但他覺得特別有意思。 後來才知道這些人不是主持人 ——是「單口喜劇演員」(Stand -up Comedian )。
喜劇誰都喜歡,六獸也不例外,用他的話說「笑是剛需」。但他的「喜歡」比別人強烈一些,以至於二十七八歲時媳婦還勸他去學相聲。他心裡清楚相聲是童子功,這個年紀再去學,不太靠譜。後來偶然知道朋友的酒吧組織「開放麥」活動,他發現原來普通人也能上臺講單口喜劇,就報了名。
第一次登臺是2017年,六獸33歲。
「三十三,大拐彎。」他說。
沒有專業培訓,沒有學習資料——當時市面上唯一沾點邊兒的《手把手教你說脫口秀》還斷貨了。他索性把開放麥當健身房,工作之餘去個幾次。寫段子、上臺表演、修改文本……如此循環往復三個月,出差回來十天後再站到舞臺上,六獸感覺不一樣了。
六獸是個保守的人,三十多歲開始搞文藝,他心有點虛。跟單立人籤演員合同時他還有正職工作,後來辭職找工作,索性再以員工的身份加入單立人。白天工作,晚上表演,有保底工資就有底氣許多。
再後來,成為全職演員面臨工資結構調整,年紀又見漲幾歲的六獸為此心慌了兩三個月,看到工資卡穩定了才安下心。
「你把這個寫成段子了嗎?」
「工資上漲這種事沒人會笑。」他說,附帶一個狡黠的微笑。
我算了一下,全國做單口喜劇的人不超過三百人,而全國一秒鐘因車禍死去的人就有三百人左右。我還是抓緊給這個弱勢群體申請個非物質文化遺產吧。
——嘯雷
跟六獸不同,在成為單口喜劇演員之前,嘯雷已經在陝西的省臺做了十幾年主持人,在當地是人盡皆知的紅人。他有旺盛的表達欲,又有一副功夫了得的嘴皮子,所以接觸單口喜劇之後立刻喜歡上了。
從「海派清口」到喬治·卡林,單口喜劇的自由吸引了他:「我是不能沒有表達出口的一個人,一直不表達,我得憋死了!」
在2013年,西安跟「單口喜劇」的距離可能跟離美國一樣遠。彼時還在體制內的嘯雷剛開始做開放麥,現場的觀眾都是奔著他本人來的,不知道單口喜劇是什麼,不知道是直接笑還是跟大家一起笑;「生冷蹭倔」的西安人不愛跟臺上互動,單口喜劇的自嘲氣質也跟他們不對付……
「觀眾在底下,用西安話說就是『呆若木雞』。頭一年就是這樣子,很艱難。完全靠我這邊撐著度過了。」
但當主持人攢下的龐大觀眾,讓他在那一年就有能力舉行千人專場,這是很多單口喜劇演員現在也很難做到的事。在西安古老的甕城裡,慢慢地,臺上臺下都對這個洋玩意兒有了新的體會……
在二線城市做單口喜劇不容易,沒有平臺,沒有演員,沒有觀眾。嘯雷說話「直」,想事兒也「直」,沒有就自己來。唐蒜鋪子就這麼誕生了。
跟著行業起飛後,嘯雷發現觀眾也變了:「以前所有人都是奔著我來的,現在我在門口有人不認識我,小年輕兒過來問演出在哪,我說在裡頭。我覺得特別好,證明你做的吸引到了真正的受眾,而不是你的受眾。」
看線上單口,不如看妹子賣高跟鞋
在成為單立人籤約演員之前,六獸在北京做了十幾年「服務崗」,設計、行政、品牌……他都幹過。那些年他跟著老闆從一個著名的博客網站開始,到做英語培訓,後來又賣起了手機。但在2020年這個魔幻的時間點上,他們殊途同歸,都做起了直播。
疫情來襲,線下演出活動關停,活躍在小劇場的單口喜劇演員們開始嘗試「自救」。直播、帶貨、線上錄製……成了他們不得不趕的風口。
「剛開始自己做真的很慘,就十幾二十個人看,隨時都會走,隨時有人來。線下你說的再爛,大概率觀眾也不會走。但是直播不一樣,你有一兩句話說的無趣了,他就走了。」
喜劇演員天生怕冷場。沒有實時的笑聲反饋,也讓六獸感到不適應,好像在對著空氣講話。
對於單口喜劇來說,線上直播是無法跟線下演出相比的。
「線下表演雖然人數上沒有直播那麼多,但是創造感很強。做喜劇,尤其做單口喜劇,每一個笑聲都是對你的一個正向激勵。我從來沒有見過任何一個行業正向反饋來的那麼快。我寫好,上臺去演,大家笑,我滿足了。就這麼快。能堅持一年以上的演員,基本上都是在玩命地想復現我們所謂『炸場』的瞬間。」
嘯雷也同意。唐蒜試了幾次喜劇直播就沒再做了:「單口喜劇玩線上就不對了,看這個東西還不如看一個漂亮妹子賣高跟鞋。」
2020年本該是單口喜劇起飛的一年。在前一年,《脫口秀大會》第二季捧出了幾個單口喜劇明星,老icon們的接力棒似乎得以傳承;下半年成都舉行「過載喜劇節」,一個傳統意義上的二線城市的小眾文化,吸引了大量觀眾前來參加;各個喜劇廠牌的視頻網播數據越來越好,觀眾開始追求單口喜劇表演中的「高級感」……
去年開始,唐蒜的票也開始賣得特別好。年底封箱演出,十分鐘售罄,觀眾又喊著追加了兩場。嘯雷心裡特美,「2020年咱要飛!」
後來的事大家都知道了。疫情之下,活下去,成了各行業唯一心願。唐蒜正式員工只有三個人,對他們來說停演期間發工資不是大問題。復工後觀眾急於消費,「有人站門口說,我掏你10倍的錢,你讓我進去看。」經歷了種種,嘯雷總結就是「還行」。
跑綜藝通告,是單口演員的上限嗎?
作為一個小眾文化,單口喜劇和說唱一樣,都是通過綜藝節目的形式被主流觀眾所認知。2017年《吐槽大會》第一季開播,成了單口喜劇出圈的契機。這次「出圈」對行業的推動是巨大的。
隨著李誕、池子等行業明星活躍在主流視野,越來越少的人會再問「什麼是單口?」
跟主打線上、「自上而下」的笑果不同,單立人和唐蒜以線下演出為主,觸角偶爾伸向線上。線上綜藝裡,儘管有李誕、池子這些icon級單口明星存在,但更多的演員沒辦法在屏幕裡露出。
外界看單口行業似乎「錢途無限」,實際上單口喜劇演員面臨的仍是機會少、難出頭。
「目前單口演員的出口還非常窄,包括笑果。」嘯雷說,「綜藝節目要的是現場即興的東西,跟單口喜劇完全兩種節奏。單立人他們上過《奇葩說》那種節目,我舉例子說,咱們是軍體拳,打套路還得喊口號,人家上來就是一拳把你打翻了。」
「我們曾經也嘗試以單口的形式上過很多喜劇節目,編導給的意見都是,單口喜劇上這種現場很難,因為沒有人願意聽你一個人在上頭嘚啵嘚,而且畫面看起來很單調。所以我們當時上央視、湖北衛視都是把單口變成劇的形式表演出來。但是那個又很怪。不是一個標準的單口,也不像一個標準的小品或者sketch(素描喜劇)。」
嘯雷十分無奈,「目前來看單口其實在任何喜劇舞臺上都不沾光,還不如一段小品,還不如二人轉。因為單口太講究個人觀點,在一個大眾平臺上輸出,其實很不討喜。」
在美國,單口喜劇行業已經有百餘年的歷史,產業發展比較成熟。單口喜劇演員的發展路徑大多會遵循這樣一個模式:線下表演積累人氣,舉辦專場,進行個人巡演。
這個時候經紀人會幫助演員聯繫一些脫口秀節目。美國有很多這樣的節目,這些節目每期會給單口喜劇演員留五到十分鐘的時間。而這,就是他們「出圈」的那一刻。
這樣的機會,不是一兩檔《吐槽大會》可以覆蓋的,對於國內單口喜劇演員來說還遠遠不夠。何況他們還要面對一個已經比他們先一步擁有成熟市場、並且有著百年歷史沉澱的傳統行當——相聲。
在六獸來看,比較理想的情況是,單口喜劇可以變成一個「基礎藝術」。站在麥克風前的單口演員,編、導、演都要精通。這樣的創作能力做基礎,在影視行業單口喜劇可以與側重表演的相聲加以區別。
「做編劇也好,做演員也好,你可以有一個自己的show,你也可以像宋飛那樣有一個自己的劇;或者就紮根線下,小富即安。」
窮,是單口喜劇演員們喜歡用的梗。在一次線下比賽中,六獸講了這樣一個段子。「這個比賽拿到冠軍獎金有五千塊錢,這可能是我們這一年裡面最大一筆收入,剛剛趕上個人所得稅的起徵點。你們以為我們是在比賽拿冠軍嗎?我們是在爭先恐後地搶一個為國家盡義務的機會。」
這個機會,現在還真不是誰都有。
【來源:縱相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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