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時間:2015年09月15日
採訪地點:鄭州松社書店
採訪人物:陳雪
陳雪, 1970 年生,臺灣著名小說家。其大膽的作風,高調的出櫃經歷,現如今與同性戀人穩定的婚姻關係,都備受矚目,也被奉為臺灣的「拉拉女神」。這次陳雪攜兩部作品:散文集《戀愛課》,長篇小說《迷宮中的戀人》來到鄭州,駕車1066記者cc對其進行了專訪。
以下為cc當天的採訪手記,分享給所有在愛中徜徉或迷惘的你。
從早先《橋上的孩子》《陳春天》到如今的《迷宮中的戀人》,所有我讀到的陳雪,是敏感的,驕傲的,近乎自負,微有神經質的,想是跟個體性格,個人經歷,常年寫作有關。
然,今天看到的她,似乎完全不同……
作為一個語無力的採訪者,與一個只有作品上的閱讀,其它幾乎陌生的作家這般展開一段趨於正式的聊天,通常不知該如何自然的切入話題,所以,談話從我個人熟悉的領域,她微博上提到的三花,一隻貓,開始。
微博上,陳雪曾說她們的貓咪三花腎衰竭,整個冬天一直在治病。她和早餐人(陳雪的同性婚姻伴侶)給予了三花良好的照顧,積極地治療,但最終還是不可抗拒地安然走向死亡。從她的小說中,依稀端倪,三花是早餐人帶來的貓咪,算算時間,也是只十四五歲的大貓了。陳雪反覆提及,這是一隻擁有靈性的貓咪,它選擇了合適的時機(那天黃曆顯示安葬大吉),恰當的時間(早餐人剛好休息),體面的方式(渾身上下毛皮幹潔毫無汙穢)步向死亡。這種安靜的死亡方式,給人帶來平和。
好聚一場,何懼分離。
對話就此展開。
對於這次行程,帶來的兩本書。記者有這樣的疑問,一直以小說家自定義的陳雪,為什麼會帶來一本雞湯性質的散文集《戀愛課》?並且在宣傳的比例上似乎比大部頭的長篇小說更偏重一些。陳雪的的回答相當坦率,她認為這可能是出版社的好意,自己的名氣在大陸沒有那麼響亮,而更為易讀的《戀愛課》也許大眾的接受程度會更高一些。那部長篇,則畢竟是三十多萬字的大部頭,讀起來是否會費勁,認知度上是否有所不足,都待檢驗。記者心中婉轉,念想這樣的坦誠也真是頗讓人意外。
還是聊回到長篇小說《迷宮中的戀人》,陳雪最擅長的領域。對於這種燃燒自己,幾近真實的行文方式,記者是敬佩的。這種不顧一切的剖白,切割,肌理的痛感,成文的糾結,內容的撓心,幾個主角的虐與被虐,並不因其本身的同性之愛而有所折損,深入閱讀下來,會引起所有類型戀人的共鳴。
她在書中十分輕描淡寫地提到,在與早餐人分開的日子裡,她有幾段相互重合的戀情。同時的幾段戀情,這種行為本身不是對感情的褻瀆或者傷害嗎?
「這當然是一種傷害,它的本意不是傷害,但它的結果一定是傷害的。這可能也是我在小說裡要處理的,也就是說,你不知如何為一個感情收尾,或者你不知道如何離開一個已經不適合的感情,或者人不知怎麼面對自己造成的結果。其實,應該與一個人處理好你們的關係,再經歷下一段戀情。我覺得這是我在四十歲之前,感情經歷裡常常發生的錯誤,是一種不成熟的做法,但是沒有辦法,那時的我就是沒有這種能力。」
於陳雪,書中呈現的有關愛情的發生是相對容易的,是怎樣,讓她一眼,就愛上了對方?
「現在回想起來,我覺得那也許不是愛,是吸引,那種吸引裡有很複雜的成分,我覺得我總是在別人身上尋找我沒有的特質。比如說,我喜歡有力量的,我喜歡體育很好的人,我喜歡很自由的人,我總覺得,愛是一個魔術,你愛上這個人,TA就會把力量給你了。至於為什麼那麼容易戀愛,我想也是我自己散發一種氣息,我比較柔弱,好像散發一種別人總想保護你,甚至拯救你的氣息,我年輕的時候看起來比較痛苦,比較憂鬱,而我本身也是想要戀愛,想要逃避,躲進一段又一段的戀愛裡。所以,如果一個人總散發出這樣的氣息,是比較容易戀愛的。」
>>>>關於社會問題
現代社會,對大齡未婚女青年常常有各種的調侃,甚至有深深地惡意,在陳雪看來,這個群體又該如何自處呢?
「說真的,我從小就是聽盡了人言,對我的各種嘲諷,所以活到現在我覺得,人要為自己而活,不能為別人一時的言語而活。別人說你不痛不癢的,關係到的卻是自己的一生。
我在臺灣,完全沒壓力那是不可能的,公眾人物,又是同志,每個人都是那麼寬容的嗎?可是我不去管,你來我面前,我可以跟你辯論,而你在私底下說我什麼,我根本不在意。我覺得,人就相信人所相信的事情,為自己相信的事情承擔代價,但是要有所作為,這是非常辛苦的。可是我也並不認為走別人給你安排好的道路會很輕鬆。假如投入一段錯誤的婚姻,那其中的痛苦才是無法言說的。」
現在有很多人會說,「愛情中,主動的一方容易受到傷害」或者「在感情中,誰認真誰就輸了」,在你經歷了那麼多傷痛之後,為什麼還是會主動?
「我才不相信這樣的說法。我到現在還是這樣想,人要去爭取你想要的,要勇敢付出。」
那為什麼現在會有人相信這些,對愛情草率起來,在愛情裡變得被動起來?
「因為他們會相信愛情是一種權謀,有一種方法能讓自己變成贏家,這樣的教程很多,比如教女生,第一次約會要怎樣,第二次約會要怎樣,要穿怎樣的衣服……大家都想當贏家,想勝出,希望自己是既得利益者,不會被社會淘汰。可是我想問,教大家這些的人,他們有自己內心的平靜嗎?他們真的有信仰嗎?我覺得真心是要有能力的,有能力付出,有能力分辨,有能力接受挫折。我的信念就是這樣,你是一個讓人喜愛的人,豐富的人,別人與你在一起越久就越喜歡你。你是一個淺薄的,空洞的,虛假的人,別人不用多久就會發現,從而離開你。」
>>>>關於同性戀情
在臺灣地區,公眾對待同性戀的態度是怎樣的?有沒有很多異樣的眼光?
「要說,也還是有,最主要的是有一個教派比較激進,因為他們的教義是不允許(同性戀)的,所以他們會站出來說一些中傷的話,但整個臺灣地區的政治傾向還是比較傾向於不能歧視。現在的氛圍還不錯,基本寬容度是五十五十吧。其實,我都可以理解,我內心裡也沒有把他們當做敵人,我覺得這個世界上,你只要不是真的做出傷害別人的事情,都可以理解。「
當初你們出櫃是比較高調的,有一張封面照,是你與早餐人的熱吻照,上了雜誌的封面,這樣高調的行為,有沒有帶來社會、家庭的壓力?
「其實那張照片之前,早餐人沒有出櫃,就是拍了那張照片,上了雜誌的封面,被她的家人看到。很神奇的是,她的姑姑看到,就去給她媽媽講,她媽媽本來是很傷心,姑姑就一直勸一直勸,就沒想到,她們整個家族的人就同意了,然後還請我吃飯,正式迎我進家門,還給我紅包。我的家族,我爸爸媽媽接受就好了,我的親戚,我不在意他們,因為他們小時候欺負我太嚴重了。」
您起初說自己是雙性戀,但現在已經於早餐人有穩定的同性婚姻關係了,那你現在最終的性別認知是什麼?性取向認知呢?
「雖然我現在是同志婚姻,但我依然認為自己是雙性戀,早餐人也這麼認為。阿早雖然沒有去變性,但她其實覺得自己是一個帥帥的小男孩,你要是用對待女性的方法對待她,她還是很排斥的。所以,我始終認為自己是一個雙性戀,主要是我不想否認我喜歡過男生的事實。只是我現在跟阿早結婚了,而她恰巧是一個女的。如果有一個男人這麼愛我,也許我們也會結婚。我只是想儘量對自己誠實,對自己的經驗誠實。」
誠如我開篇之言,如今的她與我在書中看到的她完全不同。歷經歲月的磨礪,感情的起伏,生活的真實殘酷並沒有讓這個雙子座的女人失去對愛的追求與渴望。褪去叛逆不羈的外殼,她重新回到孩童時代,那個乖巧伶俐,惹人喜愛的小女生,用著熾熱的,向上生長的力量去對抗成長的疼痛,呈現給我們的則是一個溫婉,智慧,沉浸在幸福中,擁有獨特魅力的小說家陳雪。
聊到最後,我們像朋友一樣擁抱,告別,相約聯繫。
就像她寫下的寄語那樣,
願每個迷宮中的戀人都
歲月靜好。
一世安穩。
祝福陳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