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又這麼過去啦……
回看我這一年給各位關注者寫的文章,
大多黑暗獵奇,充滿了負能量。
年尾了,我就換個風格,
寫一篇講友情,講奮鬥,講自我價值。
再加上一點推理,一點動作場面,
把這篇平淡卻正能量滿滿的文章在2018年尾
送給大家。
提前祝大家新年快樂!
2019年見!
Love you duck!
愛你們鴨!
世上的美食,最忌以兩個字評判,一是「好」一是「壞」。無論你是天皇貴裔,還是德韶老饕,或者是名師御廚,都沒有資格,指著某菜說:「這個好」或者「這個壞」
若要正經評起菜來,卻是每個人都能有個簡單說法,無論你是販夫走卒,遊民強盜,亦或是三歲小兒,你都有資格說一句:「這個好吃」或是「這個難吃」。
諸位,食無好壞,唯好吃難吃而已。
吃法國菜的,不一定高過於吃炒肝的,吃驢肉火燒的也不一定淳樸於吃義大利大餐的。
食物過嘴,貪個口腹之慾,食物入腸,圖個充肌飽腹。
食無高低,還是只有「好吃」「難吃」之分而已。
但凡把食物分個好壞高低的,多半不是蠢,只是壞而已。
這天地間的食物,誕生下來,不是為得個好壞高低評價的,若是尋著了對它喜歡的人,那便是食之大幸。
小老兒便借了這個話頭,給大家講個故事,故事的開始……
便是那一根千迴百轉的豬大腸。
說起那些他人之惡,吾之所喜的吃食來,揀豬肥腸來做個代表,簡直再合適不過了。
腸子這些東西,過去人是把它叫作下水的。
那殺豬佬把豬肚子剖開,裡面一般的都是內臟,為何後面有內臟下水之分?
那腸子尿泡又如何被稱為下水?
若是閒著無事的,且聽小老兒把這來由,給你一一講個分明。
許多講美食歷史的人,都容易在一件事上犯唯心主義錯誤,認為那動物內臟下水,起先都是些窮人百姓,揀那些富人不要的,想法子來做成吃食的。
這其實是大錯特錯。
話說本來,咱們人都是猴子進化而來,論在吃上邊,其實都是一般的嘴饞。過去那宰殺動物了,內臟其實是好東西,古人認為其中藏著動物的精氣,所以那時候,內臟這些都是有身份的人才能享用。我們今日看來髒汙的,難下咽的,在過去,那是有身份的人才能吃到的。
不過窮人亦不要想當然,說有身份的都吃內臟去了,咱可得吃上肉了吧!
你別想太美,肉那也是富人買去在吃,你窮人啊,頂多能買些蹄角啊的邊角料。
話再轉迴腸子。
這大腸小腸豬尿泡,都是內臟,咋給它們叫了下水?
原來那殺豬的取出這些物事時,都要趁熱,往腸腔裡灌上熱水,譁譁啦啦的,用熱水把裡面的腌臢物事衝出來。若是這第一步辦得馬虎了,或者辦得不在點上,那這腸子尿泡,於吃上面來說,便是廢了。那股子味,後面無論如何洗來,都是去不掉的。
這便是叫「下水」的由來。
變阿五跟著師父杜豁子學殺豬時,師父便教他這些道理,說:「咱家雖然只是個殺豬的,可這豬是在咱手下害的命,你得對得起豬子這場災劫,刮毛退粗皮的,莫要把皮拉得坑坑窪窪,倒豬下水的,一定要把裡面腌臢物倒個通透!」
諸位,事事嘴上說來易,一但下手萬般難。
沒見過殺豬的,不知道其中的厲害。
不說捅刀子時血流如注,但說那剖開肚子後,一股熱氣帶著血腥臊臭味兒撲鼻而來,在這場面上,把這活兒做細,做得對得起豬子一條命,那是極不簡單的。
這變阿五是徒弟,倒豬下水這事,自然是他分內之事,眼見著那腌臢之物帶著熱臊味,波波撲撲地落在地上,鼻中聞得儘是臭騷味兒,按一般人說,看多了這些,對這腸子哪裡喜歡得起來?
可是變阿五偏不。
他二十歲那年辭了師父,自己出來單幹,卻不去做殺豬佬了,他向親戚朋友借了錢,在武昌城中開了家麵店。
過去的麵店,講究澆頭,那時候武昌城中的面,有澆鱔絲的,有澆蹄花的,有澆雞子的。
變阿五這家店的澆頭,卻是豬大腸。
那時候的麵店,門口都是橫著一排排竹竿,上面掛著長短粗細各異的麵條,因為過去那是手擀麵,萬萬做不到現在機軋面那般均勻一致。
客人在門口,看著自己喜歡的,叫店小二取來灶上煮了。
出鍋後,那變阿五先淋上一勺汁濃味重的滷湯,浸得白生生的麵條顯出漂亮的金黃油亮,濃湯掛在麵條上,又稠又粘。
變阿五再用個大鐵夾從鍋裡夾出一截極粗大的腸子,咔嚓兩剪子剪下兩片落在面碗裡。
此謂之腸頭,最是肥潤,口感最是勁道,一碗麵裡放兩片,算是精華。
再夾起一根腸子,上面彎彎扭扭,一節節像藏著一串雞蛋似的,這剪子咔嚓咔嚓,給落下十幾片腸子。
此謂之腸身子,是大腸最長的一截。自然要給得多些。
最後一節腸子則十分平滑,看來也遠不及前兩種粗,這種也得少少地剪兩片。
這種叫腸尾子,無論口感還是風味,都及不上前兩種,所以也不能加太多。
諸位肯定要問了,說我自己在外邊吃的肥腸,那都是已經零碎切好的,你這般整節煮著,臨到頭來才剪,是何用意?
原因無它,追求「長」味而已。
這個長是長短之長。所謂「長味」說起來就複雜些,它既是指回味的悠長,又是指本身的味厚……
只是這並不是玄學,大家想想,整隻雞煮或者烤,是不是遠比切成零碎了煮或烤,來得更味道厚重?於肥腸來說,那也是這個理兒。
那武昌早上肯到外邊館子吃麵的,多是有閒有錢人,他們事事追求個新鮮,聽到有人賣面澆頭竟然是大腸,好奇之下,都會結伴來看一下。
等到一碗上面鋪滿滷得紅亮油光的大腸澆頭的面端上來,自個兒再根據自己口味,撒上些蔥花,嫩蒜苗,白蒜子兒,一攪起來,那肥腸厚重的異香,混著蔥蒜的辛辣,一齊往鼻子鑽來,讓人情不自禁便咽了一口口水。
夾起一片肥腸,外面腸衣子紅亮緊緻,中間腸肉金黃厚實,裡面些許腸油透明晶亮,上面滷汁兒滴滴,隨筷子放進嘴裡,一咬之下,它在齒間一滑,滋滋地,其間的味汁兒淋了舌頭一頭一臉,騷香味兒在嘴裡繞來繞去,直衝向鼻子。舌頭將那尚十分有嚼頭的肥腸往後一攪,門牙對付不了的勁道,後槽大牙把它扯來好一頓磨。嚼頭十足的肥腸,便在這撕磨中,將其間豐厚的味道,慢慢鋪在口裡。
「嘖嘖!」吃麵的人彈著舌,趕緊撩起根麵條來,借著這一嘴餘香厚重,把麵條趕緊往肚子送。
有些人早上喜歡喝幾口小酒的,這肥腸自然是極佳下酒之物,三杯燒酒兒落肚,一碗麵吃得見點湯底,嘴裡含根牙籤兒,站起來打個飽嗝,歪歪扭扭地出去,當真是美哉美哉啊。
到了秋冬之時,人口味大開,需要點濃味重油之物打個補。到了早間天剛亮,便有許多好這味的人家,拿了鍋子缽子在門口排上隊,打上個一斤八兩的,回家加上點油辣子,豬油渣子,下些新鮮的豆腐豆芽,筒篙白菜,擱在火上咕嘟咕嘟燉著,湯汁淋飯,肉菜下酒,吃得滿面紅光,一嘴油潤,一身汗滋滋地冒將出來。
古人說,萬事需心誠。
這一副看著難看,聞著咂舌的腸子,在這變阿五用心伺候下,竟然成了許多人愛到死的美味。
這變阿五的生意自然是越做越好,整個武昌城中,倒有一大半豬腸子,是從此處銷出去了。旁人想學他一般來做,味道上卻總是差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火候。
變阿五肥腸,漸漸就有了大名聲。
諸位,說肥腸有十分美味,那自然有五分功夫,是要在洗腸子上的。
肥腸裡面原本裝的腌臢不淨,那自然不用說了,那表面粘粘涏液,便是肥腸臭的主因。
其時人們洗肥腸,都將那肥腸先放入粗糠中,等粘液被粗糠咬盡了,再放點鹼水,將腸子翻開來裡外洗淨。
變阿五發現這般洗腸子,有個大問題。一是肥腸表面粘液淨了,卻吃進粗糠裡許多灰,口味便損了,二是過了鹼水的肥腸,枯燥而微苦,實在少了很多滋味。
那變阿五自有自己一套洗腸子手法。
他從醋坊買來醋頭和醋尾子,加上釀酒自己調了,先將這腸子泡在裡面拔味。等那粘液在這醋酒汁裡泡得散了,再用手不辭辛苦的從頭到尾將粘液搓下,表面搓淨的腸子,再翻開來,用溫水泡發的醋頭浸著,一邊搓洗,一邊修剪腸油。
那時候醋坊的醋本來便不便宜,變阿五雖是挑得醋頭醋尾,但光這洗腸子一事,便花了不少工本。。
初時,開張時生意一般,這洗腸子自然是變阿五自己的事,可是後來生意大了,變阿五自然也忙不過來。
他從街面上找來些無家的流浪兒,在裡面挑了些心細的,教他們洗腸子,挑了些手腳麻利,脾氣好的,做店面小二。
那些流浪兒在外流浪慣了,其中許多懶散之輩,吃不了苦,便自跑了。
那洗腸子的事,更是又髒又臭,一年四季都有說不盡的苦處,人換來換去,就有三個孩子留了下來。
當然,變阿五倒不是菩薩心腸,只是收留這些流浪兒做事,只需要給夠三餐吃的,隨著給點零花錢便可,省了一大筆工錢,於外人來看,這變阿五是在做善事,又掙了名聲。
那洗腸子的三個孩子,變阿五也沒跟他們細安排,三人依著個自的性子,也自個兒把這事安排妥當了。
年齡最大的那個叫趙文,已經十四歲了,原本是家戶人家的孩子,只是五年前武昌發大水,父母雙亡,家也散了。這趙文生得十分標緻,又極愛講乾淨,性子上也比其他兩個苦伢子要懶得多。
他認為洗腸子又臭又髒,自己不願意碰,便每天起大早,給師父燒灶,打水煮鍋。再收腸子記帳,把洗腸子的料和工具給其他二人備齊了。
排老二的那個叫李三,今年大概十一二歲,本身名字也沒的,這名字是師父使喚時叫的,父母的事他也完全不知道,是從小在外面苦大的,他最不怕髒累,洗腸子粘液這部分 他就包了下來。
老三叫小寶,也是苦出身,媽媽是個妓女,他三歲時媽就死了,就這樣在外邊長到十歲。他手腳靈活,翻腸子剪油這活兒他就包了。
至於下鍋滷腸子,這屬於秘密了,自然是變阿五一手包辦,頂多有個伢子在灶後傳火而已,還不能抬頭往灶上看,都得老老實實把頭低著。
這也不能怪變阿五藏私,不說別的,光那滷腸子時的料子,要如何能為肥腸增香,卻又不能遮蓋住肥腸本身的風味,那變阿五都是試了無數次才有了心得。更不用提火候上如何讓肥腸有嚼頭又不至於太硬,那也是多年累積才有的體會。
變阿五肥腸與別人家肥腸最大的區別,就是回味。他滷出來的肥腸,回味多是肥腸本身的風味,香料佐味只是是輔佐而已,別人家肥腸吃了,只餘下一口香料味兒。變阿五深知其中差別,嘴裡回味著肥腸本身風味的,自然是久吃不膩,越吃越想吃。
小老兒在這插一句嘴,好文章當如肥腸,看完後要給人無窮回味,這種回味,於文章來說,叫做「餘韻」,這種餘韻又恰好與肥腸的回味一樣,有種不想去想,又偏要去想,想了又難說出口的妙處來。這種妙處最是搔動人心。
試想,你說這肥腸風味,是什麼?
不就是原本裝在裡面的東西給它的一種異於其它食材的味道麼?這事你想到,我想到了,可沒人要把它說出來。心知肚明,卻欲言又止……
這種妙處,諸位看了好文章後,自然能心領神會。
再說回來這洗腸子之事。
每天,人家正睡得香的時候,這三個孩子就得起來忙碌了。
趙文講乾淨,給師父洗鍋,打上井水,再把灶燒熱起來,等師父醒了好用。
李三和小寶起來時,那一盆腸子和工具已經準備好了。
李三不怕髒累,就是洗腸子時,那腸子在手裡滑來滑去,那粘液四濺,濺到衣服上就是一點臭印子,而買鹼粉兒洗衣服又沒錢,熱天還可以光屁股洗腸子後再衝個澡,秋冬之季卻是不行。
是以洗腸子粘液雖髒累,他只頭疼衣服這事而已。
小寶負責把搓乾淨粘液的大腸,由裡至外翻開,將上面的油剪去些,順便把內壁附著的殘餘腌臢,用力搓掉。
那搓洗也就罷了,剪油卻是個細緻靈巧活兒。
諸位,肥腸裡面,原本是有一層腸油的,這一坨那一坨,裡面還有些硬結。現在人們吃肥腸,為了所謂健康和清潔感,總是將腸油剝個乾淨,這樣省事且乾淨。
小老兒我對此是反對的。
肥腸肥腸,顧名思義,腸必須要肥啊。適當的腸油能夠給肥腸多一種口感,增添一種厚重的油潤感,肥腸那獨特的說臭似近騷,說騷實悶香的獨特氣味,亦有幾分是腸油的功勞。
為了圖省事和所謂健康,將腸油一把清了,口感單一,香味大減,潤口感全無,簡直暴殄天物!
您要追求健康乾淨,還來吃什麼肥腸?吃香腸就好了吧!
這小寶手靈活,人也聰明,聽了變阿五師父的教導,幾天就明白了關鍵。
他常左手持剪,在翻過來的腸壁上,咔嚓咔嚓地下剪,右手移動腸子,剪子響個不停,等盆裡落了一層油臊子,那一根腸子,裡面的油也就剪好了。
每天那麼多腸子,變阿五起床就要用的,如果耽誤了,他是要打人的,只有小寶能合他的意。
要說起來,三人中,只有這小寶算是有了門手藝。李三應著個不怕髒累,趙文更是只起個早而已。
李三對此十分苦惱,知道自己的事不穩當,生怕哪天師父不要他了,自己又要到外邊過苦日子了。
三個孩子除了天沒亮時的活路,還有白天雜事一堆,只有到吃中飯後,三人才有點自由時間。
趙文很懶,總是一下工就睡覺,李三喊他去玩,他總說累,也不知道他忙了什麼累。
李三自己喜歡跑到三裡多外一個武館,從圍牆縫裡看師父教打武。
窮學文富學武這話是有道理的,學武除了要有錢孝敬師父,因為每天跳來蹦去,吃的也要跟上。窮人家孩子要是依著一般吃,早把家吃垮了。
李三從牆縫裡向裡偷看,見到和自己一般大的孩子都長得又高又壯,不由十分羨慕。
小孩子下手沒輕重,武館的師父教小孩子還不敢使上拳腳,都從教一些扭打擒拿的手法。
那李三在外邊聽師父講著道理,示範著擒拿扭摔之技,十分羨慕。到了要回家時,碰到路上小樹,他也嗷嗷叫著,上去依樣扭打一番。有一次,他聽到武館師父講,有一門叫沾衣十八跌的功夫,你那擒拿手法不練到極致,手上發勁不妙到顛毫,你是萬萬拿他不住的。
有小弟子不服,要和師父演示一番,果然小弟子明明抓著師父的腕子腰子腿子,那師父不知怎麼一扭一滑,輕飄飄地便掙脫了。
李三目瞪口呆,羨慕得眼睛都紅了 心道:「若是我也能學這等功夫,那有多好啊!」
回去的路上,他依舊見著了小樹便上去扭打,可是小樹畢竟是死的,不能如人般扭來扭去,不由惘然若失。
次日凌晨,他如往常般洗豬大腸時,那腸子在他手指間溜來溜去,滑膩異常。
他突然心中一動:他以前為之發愁的,不就是這大腸在手裡亂扭,將液汁濺到自己衣服上這事嗎?如果這肥腸在自己手上捏得順順溜溜,那就不愁啦!
他仔細回想聽過的武館師父所講的發力技巧,依樣在這大腸上施為,發覺力氣越大,那大腸扭得越滑,若是手上的勁力,發到恰到好處,雖只短短一瞬,那腸子在手中卻服順之極。
等有了這般體驗,他心中自然是欣喜若狂。
這樣日子過了又有大半年,那年熱天剛過,變阿五又找了幾個孩子在後廚跟著學習。這三個孩子一邊教他們,一邊心中卻都有了不安之感,只是這不安之感,卻是誰也沒說出口。
天漸漸冷了,武昌城下過一場小雪後,那變阿五突然請這三個孩子吃飯喝酒。
下酒菜是變阿五親手滷製的肥腸,用豆皮燴了一小盆。爐子上熱著地瓜燒,酒香四溢。
三個孩子雖都年紀不大,卻都陪著變阿五喝了幾杯,個個都面紅耳赤。三個孩子雖然在這裡做事已經兩年多了,但是從沒吃到過變阿五整治的肥腸,這一嘗之下,三人都呆了,萬沒料到自己天天早上對付的那臊臭玩意,竟能變成如此美味。
那變阿五喝到半醉,突然說出一番話來:「你們幾個別看我今日在這武昌城混得有點臉面,當年我跟著師父剛學殺豬那陣子,過得那真是苦,什麼的苦事髒活,都見識過了!」
三個孩子停了筷子,靜靜聽著。
變阿五說:「跟我一起的師兄師弟們,都盼著早日出師,自己拿著把刀去找活路,可我心裡明白,便是做了殺豬師父,也算不了什麼大出息,今後日子,也只能指望著一世如此過活。所以我就不甘心,我不想將來只做個殺豬佬。師父天天讓我倒豬下水,我瞅著這腸子下水,就有了親切感……」
他絮絮叨叨講了許多當年的艱辛,正當三個小孩有點摸不著頭腦時,變阿五又盡了一小碗酒,說道:「男子漢大丈夫,學了本事,就該出去外面闖一闖,將來自己是個什麼樣,不闖一闖如何曉得?我看你們三天天洗大腸,竟似有了安然自得之意,所以很替你們擔心啊!難道你們情願成世幫我洗豬大腸不成?……」
聽到這,三個孩子腦中轟然一響,手裡這筷子,都慢慢放在桌上了。
此後,三個孩子都認真教導新來的孩子,讓他們做事做得至少有個九分程度,到了次年開春,天氣轉暖,三個孩子找到變阿五,一起告別,說要到外邊闖闖。
變阿五手在圍裙上擦著,道:「你們要出去闖闖,自然是好的,總不能成世替人洗大腸,這樣吧,你們日後若是回來吃個飯,睡個覺,儘管來找我便是,只要我這館子不倒,終有你們落腳的地方。」
三個孩子聽了,都感動得熱淚盈眶。
李三和小寶在臨走前,變阿五都給了筆小錢,叮囑了些在外邊須注意的。
輪到趙文走時,變阿五嘆了口氣,多加了吊錢給他,說:「洗大腸這活兒髒累,卻磨練人心性,你那兩位弟弟,雖然學到的不算什麼本事,但至少心性磨練出來了,你這人有點懶,又有些瞎講究,天天早上連腸子碰都不願意碰,這些我是知道的,只怕你出去,要多吃許多苦頭了!」說完,連聲嘆氣。
那趙文面有慚色,頭深深低了下去。
花開花落,春去冬來,轉眼間,已經十年過去。
這天早上,湖北荊門的劉老爺家,哭聲一片,原來劉老爺起早發現,自己放在廂房密室的一箱子銀錢,不翼而飛了。
荊門縣衙的官差來了四個人,看了現場後,都搖頭嘆氣,道:「這定是鬼盜幹的,只怕案子懸啦!」
劉老爺聽到這話,不由哭得更是傷心。
原來這年從初秋起,荊門城中來了個大盜,短短一個多月功夫,連盜了七家大戶。
那大戶人家,都是深牆大院,待發了兩案時,許多富戶家裡還安排了夜值,有的還養了烈犬,那犬子聞到生人味便會大叫,但饒是如此,這大戶人家依舊是一家接一家丟著。連個賊影子也沒見著。
那大盜唯一一次露相,是上次在馬舉人家盜竊時,馬舉人小兒子突然尿急,他不願意用尿壺,便輕輕打開窗子,想把尿屙外邊。
他一打開窗子,便見到自家圍牆外翻進來一個人,全身漆黑,僅眼睛有兩點光,但見那通體漆黑之人悄無聲息翻了進來,院牆邊拴的狗子仍睡得打呼嚕,那黑影子形如鬼魅,堪堪便要向後院去了。
馬舉人小兒子心生恐懼,突然哭叫起來:「有鬼,有鬼!」
有兩個值夜的長工正在近處,聽見叫聲立刻飛快跑來,那狗子也被吵醒,略一定神,便向那黑影撲去。
那黑影一驚之下,腳步一亂,已經被那兩長工扯住腕子,那隻狗飛也似的撲來,便要咬在那黑影肚子上,只見那黑影不知怎麼一扭,兩個長工覺得入手之處又滑又膩,像塗了油的魚皮一般,眼見那人便掙脫了出去,那狗子撲在他身上,也是哧溜一下便滑摔在地上,半天叫不出聲來。只能眼睜睜見那黑影翻牆出去了。
這事傳了出去,普通百姓自然添油加醋,給這黑影人取了個名字,叫「鬼盜」。
這些時荊門的官差簡直要忙瘋了,城裡內外搜了個遍,住客棧的,來訪親的,通通詢問一番,然而卻一點頭緒也無。
這劉老爺家中又被盜了,眾官差連連搖頭,知道此番來也只是走個場面而已。
其中一個官差道:「要是李捕頭還在就好了!」另一個官差道:「那還用你說?若不是那犯太過重要,縣太爺哪捨得讓李捕頭親自押犯去交接?」
兩人正說著話,卻聽見外邊一個官差大聲道:「李捕頭,你怎麼回來了?」
兩人大喜,忙出門一看,一個清瘦漢子微笑著與眾人打招呼,卻不是李捕頭是誰。
眼前這李捕頭,便是當年洗大腸的那個李三。
眾人七嘴八舌說起近來情由,李三笑道:「這事我剛回縣衙便聽說了,心中卻也有了些計較!只是近日要辛苦各位兄弟們了!」
眾人大喜,道:「李捕頭一回來就有了眉頭,枉我們這些時如無頭蒼蠅般撞來撞去。」
李三道:「說來慚愧,自來縣衙學了認字,我便喜歡看些閒書,每年刑部的通報,上邊說了各地的一些案子,我都是當閒話故事看的。我記得在山東青州府上報的案子中,有件案子是與咱們荊門這怪盜案相似。」
「那青州前年捉到一個老賊,捉到時身邊帶了許多油,有棉籽油,桐籽油,松節油等等,當時青州知府好奇之下,下了大刑,那老賊便交待了很多事情。說他們這一門師承扶桑忍術,出去盜竊時,必雙手雙腳掌心塗臘,然後全身抹上調好的黑油。等油在身上掛住了,再穿上黑色兜襠部,搓掉手心腳心的蠟,一則這種油吸光,晚上使人不易發現,二來遮味,狗子聞見以為只是根樹,根本無法循味追蹤,三來塗油後全身都滑如魚皮,任誰也難抓住他!」
眾人擊掌道:「是了,這就是了,這鬼盜八成就是使得這法子!」
有人問:「李捕頭,知道是這麼著了,可是這人也難找啊,這荊門城中二十幾家客棧,兩百多號外地人,我們是一個也沒發現異常的!」
李三一笑:「大家莫要因為荊門前些年沒這怪事,就都認為是外地人犯事,依我看,這事本地人幹的可能性還要多些!」
眾人忙道:「還請李捕頭詳細說說。」
李捕頭道:「莫說調油這事在客棧不方便,單說每晚外出,便極引人注意,晚上出去前身上塗油,回客棧前洗去油穿上正經衣裳,那更是忙上加忙,在這風口兒上,極易露出破綻。何況還有隱藏偷來財物問題,倘若是本地人,這些問題便都不存在了!」
一官差忙道:「正是這個理!可是,若說本地人嫌疑,那……那真不知道如何下手查了!荊門這麼大塊地面,我們人手這麼少……」
李三道:「不然,若是我們把事情從另一個方面想一下,說不定便解了難題!」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另一方面是什麼意思。
李三見狀,笑道:「我以前給人天天早上洗東西的,知道油膩的東西,洗淨極費功夫。那人盜竊時身上塗滿了油,那他要用什麼來洗?」
一個官差眼睛一亮,道:「鹼粉!」
李三點頭道:「正是,而且用量極大!我們只須下去周邊雜貨鋪子,問下最近突然買很多鹼粉的人,多半就有了眉目,鹼粉易受潮,誰也不會屯很多在家中……」
眾人正聽得高興,那李三突然有些神秘地道:「如此,咱們還得準備些別的東西……」
深夜,一個黑影從一處屋中出來,他快步行到兩裡外一個松林中,在一處密洞中拿出一些東西,脫掉衣服,把自己全身都抹上一層黑油,然後他雙手雙腳互搓,抬頭看了下四面,向西邊徑直去了。
到了一處高牆前,他正要翻牆上去,突然身後一陣風聲,他情知不對,駭然回頭,卻見一張大漁網迎頭蓋下。
那黑影驚出一身汗來,身子反而伸出股邪力,他用力在牆上一撐,整個人向後急退,一下便從漁網下脫出。黑暗中有人大叫:「不好,點子跑脫了!」
那黑影得脫漁網,立刻精神大振,知道自己中了埋伏,雖不知道是何時被跟上的,但眼下這局面,要想脫身卻是不難。
當下只見前面迎來兩人,他不慌不忙,扭身從兩人中間插過,那兩人來扭他手腳,卻哪裡受得上力?
一出兩人控制,他便疾衝,斜刺裡,卻又見一精瘦漢子衝來。
黑影自然不會將他放在眼裡,仍徑直前衝,那精瘦漢子一個抓手,便卡住他腕子。
黑影不以為意,以為馬上便要掙脫,不料那人手竟似鎖在自己腕子上一般,雖然沒覺得他用上什麼力,但無論自己怎麼掙扎,他手依然卡著自己腕子,急衝之下被他這麼一帶,黑影差點摔倒。
黑影心中打了一個突,知道遇到了勁敵。
眼前這精瘦漢子,正是李三。
當年他偷看武館師父教藝,偷學了一手漂亮的擒拿手法,並以此十六歲時在荊門縣衙謀了個官差。他似乎天生是做這行的,遇上硬的,他有功夫,遇上軟的,他有機智,幾年間,便做了捕頭。
當年他對著肥腸練手上發勁,於尋常與人過招時,便比常人多了幾分敏銳,今次遇上這個全身塗油的傢伙,才算真正把當年從洗肥腸上得來的手勁,發揮到了極致。
李三抓著這人光溜油膩的身子,盡力控住他不讓脫走,一邊大喊:「漁網,漁網!」
兩個目瞪口呆的官差這才醒悟過來,將地上漁網拾起,向這黑影罩來。
盜案得破,李三聲名大震。
這日,荊門城中下著小雪,縣太爺把李三叫了去,笑道:「好小子,你這下是出了大名,武昌的凌知府,指名要調你去武昌辦一件案子!」
聽到「武昌」兩字,李三心中一動,忙問:「敢問是什麼案子?」
縣太爺笑道:「小案子,李三啊,現下有錢人喜歡腰掛金玉或者錢袋,你是知道的?」
李三點點頭。
縣太爺又道:「武昌出了個小賊,專在街上偷人佩飾和錢包,這小賊可算是有本事的,被偷的都是有錢體面人,平時精明著,可自己身上東西丟了,丟的當下,竟然絲毫沒有察覺!都是隔久了才發現。」
李三陪笑道:「可這聽著是件小案子,就是些毛賊的事啊!」
「是啊!」縣太爺一笑,壓低聲音道:「我知道的是,凌知府最寵愛的那個八姨太,凌大人為了討好她,費盡心機從京城帶回了一對如意鴛鴦玉佩,這八姨太佩在裙上,在外邊逛街,結果一下被這賊子偷了去,八姨太又哭又鬧,大病一場,這可真正把凌大人給氣著了!」
十日後,武昌廟口街上。
一衣裝華麗身材頗瘦的年輕人正在這條街上悠閒地走著,他腰上掛著一隻小銀魚兒,在屁股邊一蕩一蕩的。小銀魚用打得極薄的銀片綴成,銀光閃閃,怕是分量至少有個半兩左右。
一個圓臉少年悄悄跟了上去,突然似不經意從他身邊一竄。袖中一柄小巧的剪刀悄然滑在手裡,飛快地向拴著銀魚那根紅繩剪去。
只聽「錚」一聲輕響,拴小銀魚的紅繩並未應聲而斷,剪子似碰著金鐵之物,這一剪之力,帶著那小銀魚「鈴鈴」地響了起來。
那瘦個華服年輕人臉現笑意,轉身如電,一下伸手便將那圓臉少年拿剪子的手卡住。
原本散在那年輕人附近的幾個衣裝各異的漢子,大吼一聲,紛紛向這圓臉少年撲去。
原來李三來到武昌城後,查了卷宗,發現失物都是被人用利刃割斷繩子後偷走,他懷疑偷盜者使的是剪子,當下他找了一根金線,讓人用紅線編成繩子樣,又在銀魚腹內放入鐵丸,一旦受力搖晃,便會發聲提醒。
李三穿著漂亮衣裳,在這條年貨街上,足足轉了三天,終於讓這賊人給盯上。
身後銀魚一響,李三立刻反手抓去,他自信沒人能從自己這雙手下逃開去,更何況身邊還跟了幾個暗樁。
他這麼轉身抓住圓臉少年,兩人打了個照面,李三腦子中頓時轟然一聲響:「小寶?」
眼前這少年,雖然臉上稚氣退去大半,但眉毛眼睛,鼻子嘴巴,一看之下,李三便知道,這便是當年一起洗過大腸的小寶。
小寶目瞪口呆,竟然連掙都沒掙,脫口道:「是三哥?」
兩人都還沒醒悟過來,旁邊埋伏的幾個武昌的官差一起撲過來,馬上就把小寶撲倒在地,捆了個結實。
李三呆立街頭,腦中一片空白,直到身邊有人道:「李捕頭這招守株待兔果然高明……」
他才突然醒悟,知道自己適才將自己一個兄弟親手抓住了。
他一拍大腿,叫了聲:「哎呀,小寶!」頓時,心裡如熱鍋上螞蟻般,煎熬得說不下去話了。
晚上,他木然吃了武昌府的宴席,快步向記憶中變阿五的館子走去。
身邊寒風冷冽,待看到變阿五館子的布幡在風裡晃蕩時,他忍不住熱淚盈眶。當下再也不多想,走上去側院邊,敲了院門。
變阿五還沒睡,在火房烤火,應門的小孩帶著李三進去,李三淚眼中見到變阿五又胖了些,頭上卻多了幾根白髮,當下哽咽跪地,叫了聲:「變爹爹!」
變阿五一見是來人公服打扮,還以為出了什麼事,看到這公人跪下,連忙去扶,在火光下看到李三淚光盈盈,不由一呆:「是三兒?」
李三哽咽道:「便是三兒!」
兩人坐定,說起分別這些年人事,那變阿五是生意人,本來不是什麼多愁善感的人物,見到李三這情狀,卻也不禁溼了眼框。他連聲嘆道:「你啊,終於混出人樣了!」
聽了這話,李三突又翻身跪下,變阿五忙起身去扶,嘴裡道:「怎麼又跪了,你是當捕頭的人啊!可不能跪我這百姓啊。」
李三把小寶的事說了來龍去脈,哭道:「好兄弟誤入歧途,卻是被做哥哥的親手送進去,這叫我於心何忍?」
變阿五道:「小寶這孩子,當初學得一手靈活剪子,想不到用到這事上了,讓他進去牢裡,受些教訓也好!」
李三搖頭道:「不,我聽說知府大人氣他偷自己八姨太的東西,又把八姨太氣病了一場,準備往上報了個斬手的處罰!」
變阿五驚問:「這要如何是好?」
李三道:「我聽說凌知府手上也不怎麼幹淨,我想送五十兩銀子的禮,看看能不能保出小寶來,我在荊門做差,這些年也攢了近二十兩銀子,現下做了捕頭,一年十五兩銀子還是能攢下的,身邊人也信任我,只是現在我人在武昌,實在無法可想,所以想向爹爹您先借五十兩銀子救急,待回荊門,我無論如何年後也將錢湊齊了還您!」
那變阿五微一沉吟,道:「這個不難,五十兩銀子我還是能拿出來的,只是我擔心凌知府那邊,那些當官的鬼心思最是難猜!」
李三又驚又喜,萬沒想到變阿五答應得這般容易,當下忙道:「變爹爹,你……怎會如此信任我?」
變阿五笑道:「一則你是公人,是個穩當職業,二則你是個義人,肯為兄弟背債,有公有義的人,我最是歡喜。我當初狠心趕你們出去,固然盼你們混個名堂,卻也不要失了做人的本分,今天看來,你努力上進,又重情重義,這點忙,我幫得歡喜。」
李三感激涕零,簡直都不知道說什麼。
變阿五對他說:「明日你領了錢,去辦事,無論成與不成,明晚到我這一趟,你那趙文哥哥還在武昌,我平時不喜歡與他來往,但今日你來了,我明天找人代信,讓他明晚過來,你們兩兄弟見個面。」
李三又驚又喜,但聽著變阿五似乎十分討厭他,便問:「爹爹如何不願與他來往?」
變阿五臉一沉:「他做的腌臢事,我懶得說!」
李三不便再問,只是錢的事有了著落,大鬆了一口氣。
第二日晚,變阿五關店後,親自炒了一桌菜,在爐邊烤著,等李三回來。
李三回來時臉色蒼白,雙腿幾乎都走不動道,他癱坐在椅子上,半天不能言語。
變阿五察言觀色,道:「唉,事情不成,你也別太急,小寶這事,算他一劫吧……」
李三眼淚奪眶而出:「小寶要是沒了雙手,我肯定是要養他一世的!」
正說話間,院外又有敲門聲,變阿五臉色一變,道:「八成是趙文來了!」
果然沒多久,開門的小孩引著一個英俊的華服青年進來了,那青年給了小孩子一粒糖,那小孩子歡天喜地地走了。
李三忙擦擦眼淚,打量眼前這貴氣逼人的青年公子,雖然身上多了香粉味,個子也高了許多,但臉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不是趙文是誰?
李三搶前一步,一把摟住了趙文:「文哥哥!」當年雖然心裡埋怨過他偷懶,但此番見面,心中除了感慨,再無別意。
那趙文也微溼了眼眶:「三弟,想不到還有今兒這相見之日啊!」
他仔細看著李三,問:「三弟何重情如此,眼睛都哭紅了?」
變阿五冷哼一聲:「人家那是為了小寶的事,可不是為了你!」
趙文一愣,道:「小寶,也見著他了,他怎麼不來,是出了什麼事?」
李三含淚把小寶的事從頭至尾說了。
趙文聽了,深思了一會兒,道:「你說這事因為凌知府的八姨太而起?」
李三道:「正是,今天我給知府大人送銀子,他大怒,說讓他八姨太大病一場,這便不是錢的事了,還說我再提這事,要告我一個通賊之罪!」
趙文想了想,從袖口掏出幾張銀票,遞給李三,道:「五十兩銀子在普通人家看來很多,卻不一定入知府大人法眼,這兩百兩銀子你拿去,把五爹爹銀子先還給他!」
李三萬沒料到這趙文隨手一掏就是兩百兩銀子,但此刻他卻高興不起來,道:「可是,那知府大人可能都不會見我了……」
一旁變阿五道:「錢這東西,畢竟還是光明正大手段掙來,留在身上才安心。」
趙文一笑,絲毫不理會變阿五言中諷刺,道:「三弟,我這有個計較,只是眼下不能多說,你先把銀票準備在身邊備著,事情有了轉機,你再給知府大人遞上。」
李三大喜:「文哥,你真有辦法?」
變阿五在一旁冷哼:「牛皮吹得還大!」
趙文微微一笑:「現下不宜多說,來,平素我自己來,是吃不著五爹爹手藝的,今次託你的福,算是吃上了。來,咱們喝酒,看你酒量漲沒?」
李三強作笑容,心裡卻疑惑不解,看情形變阿五確實很不喜歡趙文,但不知道這是為什麼,難道就因為他當年很懶麼?
半月後,天降大雪,武昌街頭被厚厚的雪蓋得路都不見。
晚間,變阿五院中,變阿五和三個年輕人正在火房中烤火吃酒。
那小寶舉杯,眼淚滴滴:「兩位哥哥之恩,小寶沒齒難忘!」
李三嘆道:「這事多虧了你文哥,前天凌知府叫我去時談起這事,我都不敢相信!」
趙文酒上了臉,微笑道:「他如何與你說的?」
李三道:「他問我為何當初為這賊求情,我把實話說了,沒想到他竟把口氣鬆了,說我重情義,他很喜歡,只是律法在此,我聽出苗頭,忙遞上兩百兩銀票,這凌老頭果然就開心了……文哥,你當初說的法子,究竟是什麼,我雖然不明白,但我想,若不是你在中間幫忙,萬萬不會有前日之事!」
趙文微微一笑:「我想解鈴還需系鈴人,這事從八姨太起,便最好由八姨太結,所以我找朋友關係,見著了八姨太,對她說了些迷魂話,教她對知府說,看到大人為她的事如此上心,她覺得比得了什麼還要滿足,這下對大人的心,簡直是愛到骨子裡,那小賊偷東西固然有罪,沒料到卻歪打正著實為咱二人立了一功!」
變阿五冷笑道:「你是誰,八姨太憑什麼這般聽你的話?」
趙文舉杯笑道:「若是平常說,她自然不會聽,只是我一邊睡她,一邊說,她自然就肯聽了!」
「啊!?」另外三人大驚。
趙文放下酒杯,豪氣頓生:「不是我趙文吹牛,天下女子,但凡被我趙文睡過,無不對我言聽計從!」
變阿五見他眉飛色舞,原本心中藏著的話脫口而出:「你一個妓寮賣屁股的,吹這等牛逼?」
「啊!?」這下另三人又大驚。
趙文驚問:「五爹爹,為何說我賣屁股?」
變阿五道:「你一個男人,進了妓寮,又不提茶壺又不當龜公,還坐了樓子,不是當那兔兒爺賣屁股又是什麼?」
李三和小寶目瞪口呆,一起看著趙文。
趙文苦笑道:「五爹爹,我是進了妓寮,卻不是做兔兒爺,我是做牛郎,而且現在是武昌頭牌!」
變阿五問:「牛郎,那是什麼?」
趙文道:「金朝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牛郎就是陪那些有錢的小姐太太,做出些露水姻緣的……」
變阿五驚問:「還有這等好事?那這些年我是錯怪你了,你為何不說明詳情?」
趙文道:「這當牛郎服侍太太小姐,終歸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更不是好活計,那因寂寞來的婦人們,可想而知大約是什麼品色了,我卻無論見著何樣人,都得裝作十分歡喜的樣子。這哪裡談得上出息!,我……」
變阿五恨恨地說:「能把女人侍候滿足了,那是天大的本事啊,像我……唉,這也不用說了!」
這一下誤會盡去,三個舊時兄弟得團聚,四人皆十分高興。
那變阿五站起,舉杯道:「當初收留你們三個孩兒,也沒教你們什麼本事,只是教你們做洗腸子的髒活,不料李三洗出了擒拿手的功夫,小寶雖走了邪路,但這剪子功夫,亦是從肥腸上來,算得對你們二人有用了。唯獨你這個趙文,當初看你懶散,說是連大腸碰都不想碰,卻不知從哪得來了侍候女人的功夫,想來必是老天賞你飯吃啊!」
趙文笑而不語,夾起一塊肥腸,放在嘴裡輕輕嚼著。
文章如肥腸,至此,當留餘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