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知道,貧窮首先意味著需要麵包吃,需要衣服穿,需要房子住。但此外還有著更大的貧窮,這種貧窮意味著被遺棄,冷落和忽視,沒有任何人關注的心靈需求。」
---特蕾莎嬤嬤
這些年去了很多國家,若要說去印度,只會有一個原因--仁愛之家。
很多年前便想去,也計劃了幾次,最後總因各種原因取消。今年生日,覺得自己必須要來。到加爾各答的第二天一早便趕了去。
6點彌撒,祈禱。7點早茶,之後大家唱歌感謝,歡送最後一天的志願者,之後修女會分配一天任務。志願者們都是20歲左右年輕人,大部分來自歐美的天主教徒,從小認識特蕾莎嬤嬤 ,知道我是新來的,也都很熱心的照顧,跟著他們了解天主教也更多了解仁愛之家。
我們去的地方是kalihat,要搭公車,45度的天氣,公車裡外塞的滿滿當當,車外面還掛著好幾個人,夾雜著濃鬱印度味道的悶熱空氣桎梏著鼻息,呼吸困難,肺擠的要炸裂,沒有任何空隙,無法轉身,有一隻腳無法落地,動彈不得,汗一直往外冒,牛仔褲死死捆住我的腿,伴隨著每一次剎車不得不碰到身旁印度人黏膩的手而焦灼,滿世界的嘈雜,我只有忍耐。 半個多小時後下車,穿過一條兩邊睡滿人的街道,終於到了。。。垂死之家。
雖然來之前做過無數心理建設,一進門的那刻還是被衝擊到了,該怎麼形容,這擺滿幾十張床墊的中間,我看到在地上爬的人,燒傷不堪的人,抽搐不止的人,尖叫狂躁的人,滿目形如枯槁,一種濃烈的帶著消毒水味的同情泛起。
洗手穿圍裙,開始一天的工作。
很快我發現最大的問題是語言不通,我不會當地語言,無法知道她們的真實訴求,溝通需要靠比劃和猜。我才意識到,其實我們能做的很有限,或者說主要是給予愛和關懷陪伴。
是的,這裡是垂死之家。
修女帶我來到姓名牆前,上面是這裡所有人的照片,名字和對應床號。她告訴我,也許你今天看見的人,明天早上就看不到了,說完她取下了一張照片。待了幾天後大家基本都能猜到下一個走的人可能是誰。
嗯,面前的她是大家猜的那個「下一個」。我坐在她床邊,剛來的時候我以為她懷孕了,後面才知道是肝腹水,整個肚子鼓鼓脹脹和枯槁的身體形成強烈對比,當然伴隨著的還有腫的過分的雙腳,我把她的腳抬起來輕輕放在我腿上,拿冰袋從膝蓋到腳趾,一遍遍幫她冰敷,按摩。她給我展示志願者們給她塗的紅色指甲油,我趕忙豎起大拇指捧場。我們心照不宣的故作輕鬆,她是,我也是。我給她唱早上剛學的歌:i love you love you love you ,love you love you love you ,i love you love you love you from my hea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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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那些疼痛的嗷嗷叫的病人們,一開始我並未注意到她,她實在太過於安靜,不打擾的靜默注視著周遭的一切,她的床也在角落,我剛來的時候總忙著那些在叫喚著的人,只有匆忙的間隙有過幾次眼神交匯,直到那天中午,修女安排我給她餵餐,我才坐她身邊有機會認真觀察她,她個子很小,過分前傾的頭接著高高駝起的背,看不見脖子,像有一個巨大的包袱壓在她非常瘦小的身架上。身上松松垮垮的皮耷拉在一根根骨頭上,和這裡的大部分人一樣,我已經習慣,這裡是生物實驗室裡的一幅幅的骨架,只是外面穿了一層大一號的皮。
餵完飯,我一手託著圓鐵飯盤,一手幫她倒水,一杯水用來洗手和抹嘴,再剩下的喝掉,印度標準的用餐流程習慣。把空杯放床墊邊,我把她的身體放平,開始幫她按摩,從肩膀到小腿,來回反覆。我的手指在她每一寸肌膚裡找合適的力度,因為按下去的每個動作都直接作用在凸起的骨頭上,十指間的觸感提醒著我人的脆弱與渺小,我不知道她來這裡之前經歷了什麼,我不知道躺在這裡所有的人都經歷了什麼,我唯一明確的:這裡是垂死之家,它用來收留沒有親人照顧即將與這個世界告別的人,我面前的她,她的生命已經進入倒記時。我看著她的眼睛,她也看著我的,我輕輕的笑,她也跟著笑,然後。。。笑著笑著我們兩都流淚了。她緩緩抬起手,把手指放在唇邊吻了一下,然後再將手指輕輕靠在了我的臉頰。我握著她的手,用我手指撫摸過她手的每一寸皮膚,我笑著撫摸這核桃般黝黑皺裂的皮膚,心裡為她祈禱,她慢慢閉上眼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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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伴她是在我離別的那個早晨,我教她用洗手液,兩個手掌揉搓後,十個手指張開,故意在空中很用力的晃動,洗手液揮發出的櫻花香氣讓她笑的好開心。在反覆教她不可以食用後我把洗手液送給了她,由於垂死之家的衣服統一都是一塊布的簡單裁剪,沒有口袋,她把瓶子小心的藏在腋下夾緊,再偷偷移到自己床邊,四周觀察反覆確認沒人注意後,再把小瓶子迅速塞在了枕頭底下。
我教她手指比心,給她拍照錄視頻,再播放給她看,她笑的特別燦爛,她拿著手機,分享她的快樂給旁邊的病友,像小孩兒一樣,神氣的炫耀給她們看她的照片。
離開的時候我給她唱歌,撫摸她的手告訴她明天我就不能來看她了,我知道這是永別,心裡很難受,她反握著我的手,好像聽懂了我的話一般,握的特別緊,握了很久之後,她又抬手摸摸我的臉,當時我眼淚就掉下來了。我們珍惜著這個分別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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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垂死之家我們能做的確實很有限,洗衣服,餵食,換藥,更多的還是陪伴。
用心用眼神溝通交流,在心裡和她們走的更近,讓她們感受到關懷與愛,自己也收穫了感恩與敬畏,同情和慈悲。
我們以和平使者的身份站在世人的面前,跨越民族,信仰和國家的界限與障礙,用實際行動來傳送愛的哲學。
為mother teresa而來,流了很多眼淚,我們一直沐浴在愛中,也持續不斷的傳遞者我們的愛,愛這個世界,愛這個世界上所有的生靈,愛自然,愛腳下的大地。
「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
愛的真諦,這個下午,再聽一遍吧。
下一篇文章會分享恆河邊看燒屍,五年前在尼泊爾看過一次,這次是在瓦拉納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