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答不出這個問題。
就像有人問:婚姻幸福嗎?
就像有人問:戀愛甜蜜嗎?
最安全的是不要去飛,就如避免婚姻不幸最有效的方式就是不要走入婚姻。
為了避免結束,避免一切的開始。
之所以我重新問自己這個問題,是因為前幾天一位我熟悉的傘友因事故去世了。
其實我不願意稱他為傘友,我認識他在我飛傘之前。
兩年前,有人帶他去放飛,我對帶他去的那人說了這樣的話:也許你覺得你是在幫他,但有可能你是害了他。如果你不放飛他,他可能一輩子都在地面鬥傘,就像他之前很多年在做的那樣,一旦離地了,他就再也不能回到那樣的安全狀態了。
因為我清楚了解他的情況,我知道他所處的環境,我知道他即將面臨的是怎樣的危險。
有些事情阻止不了,就好像我們沒有辦法勸阻一個陷入愛情的女孩子停下步伐,你知道她肯定會受傷,但是誰都會被愛情衝昏頭腦。
事故發生了。
傷重不治了。
我安慰那些因他離世而悲痛的他的相交數十年的朋友們,他們都不是傘圈的人,但都是我的前輩,我說:**的離世令人惋惜,但是各位師兄不要太過悲傷,他是屬於追夢的人,所以才那麼執著。這一點我很欽佩他。
我去了殯儀館,第二天火化我沒有去。
在殯儀館我差點落淚,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又說男兒膝下有黃金。
一位老大哥跪下來對著遺照磕頭,磕到第三個的時候,失聲痛哭。
那天在群裡,看到一個視頻:接受過他幫助的人用手鍵發摩爾斯電碼向他告別,靜靜的不發一言,只有手鍵滴滴的聲音,但是最後還是因為忍不住的啜泣而終止了。
我想離去的人若有機會重來,他一定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因為這是他的夢想,很多年、很多年的夢想!
群裡的人都是他另外圈子裡的朋友,他在傘圈裡籍籍無名,但在這個另外的圈子他赫赫有名,很多的晚輩都得到過他的幫助,包括我。
傘圈的人似乎看淡了生死,我們只是會問一句:你知道某某出事了嗎?
然後互相說一句:要安全飛行!
其實,都還是因為交集不夠深。
再早些的時候,我聽說一位傘友出事了,他不只是我的傘友,他更是我的朋友。聽到消息後,我點開他的微信頭像,給他發了個表情,假裝他有一天會看到,假裝也許他還在這個世界上。
假裝有一天他會跟我分享他的心得,他總會很尊敬的稱呼我:七姐。
他應聘俱樂部飛行員的簡歷是我收的,可以說是我給他打開了飛行世界的大門。
他要離開俱樂部也會跟我說,哪怕我早就已經從俱樂部辭職帶著傘包開車去了遠方。
他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總會跟我說。
唯獨他去了那個場地沒有跟我說。
就在他出事之前的一段日子,有幾年前另外的跟他差不多同期來俱樂部應聘的小夥子託我給他找工作,沒幾天告訴我說他在某某場地了,我說那個場地危險,他說他沒覺得啊,我說總之你要小心啊!
「一定一定要注意安全啊!」這是我曾經發給這位已經去了另外一個世界的小夥子的消息。偏偏他就在我說的那個危險的場地出的事故,偏偏他就沒跟我說過他去了那裡。
他的離去真的讓我悲傷。雖然我們其實後來一直沒有見過面,但他一直對我很尊敬,很支持。
再早的時候,我在尼泊爾,2月底的時候我就覺得我應該要格外小心天氣因素帶來的危險了。我對自己說:3月我就不飛了。
3月開始,事故不斷,兩起死亡事故,其他受傷事故太多了。
那天我在費瓦湖划船,陪我划船的人接了個電話,來自他同一個國家的飛行員從Mardi Himal飛下來,沒注意到電線,飛到了電線上,燒傷了自己。
又一天,我們租了輛摩託車沿著費瓦湖往裡騎,進了山裡,在山裡烏雲生起的地方竟然看見了有人在雲底飛行,這樣的天氣飛到這樣的地方,是腦子有問題嗎?仔細看,竟然還不止一個人。
雨隨時都會落下來,我才看了一眼河流源頭,他就催我趕緊上車折返。
回去旅行社還車,旅行社老闆說剛剛有人出事,死亡。
去到中國的客棧,說有傘友落在了和平塔那邊,摔傷了腿。那邊不是禁飛區嗎,平時都不往那邊飛的(都是因為比賽科目設到了那邊吧)。叫來旅行社的越野車,去湖那頭接受傷的傘友。受傷的原因,因為天氣原因,視線不好,準備迫降時才看到前方有電線,為了避讓電線降落傷了腿。
而另一起發生的死亡事故,兩位在不同位置親眼目睹的朋友講述給我聽。
如果這些事故發生在冬天,我的冬天將不會擁有那些難忘的美妙的飛行記憶了。
但正因為是冬天,我才可以飛得那麼安心。
春天來臨的時候,我早上見預報說中午有雷陣雨,我就選擇坐在湖邊看別人飛傘,因為我不知道雷陣雨會不會提前,萬一我來不及降落怎麼辦?所以就不飛吧,天藍藍,白雲一朵朵,路過的每個認識的人都問:這麼好的天,你為什麼不上去飛呢?
我說了不飛的原因,有人說你早些降落就是了。我不就是不知道多早才是早嘛!
等到再去尼泊爾的時候,聽說叫我「早些降落不就行了」的那位傘友也受傷了。
回憶這些,似乎滑翔傘很不安全啊。
上個月在博卡拉,有位對滑翔傘有興趣的朋友問我:滑翔傘安全嗎?
我說:「這個問題我沒有辦法簡單回答你,如果你有興趣,可以看看我寫的一些東西,更全面的了解,有助於你得出結論。」
也許在這之前我可以更輕鬆的回答,但是當我才失去了朋友,我沒有辦法簡單的說它是安全還是不安全。
前幾天在群裡,因為最近發生的這起事故,悲痛之餘,有人認定了滑翔傘是危險的,想到他們並沒有真正接觸過滑翔傘,我還是嘗試表述了我的認識。
「最關鍵是要接受系統的培訓,這是一項專業性很強的運動。在負責任的教練的指導下循序漸進的進行訓練,在適合的氣象條件下飛行,選擇適合自己水平的場地及裝備,基本上就可以排除掉90%的危險。 」
去年12月我寫了篇 生亦何歡 死亦何懼 ,寫完後,我又補充了一段:
仿佛從年頭到年尾都聽到有死亡的消息傳來,可是想一想,全世界每天有多少人在死亡,只不過因為這是飛行圈,是一個全世界聯結的圈子,原本哪怕未曾謀面的人說一說大家都是知道的……每次回頭去看他們的傳奇時,欽佩多於惋惜,我指這些真正的有經驗的老飛行員。他們並非死於無知,他們清晰知道他們在做什麼,我想他們早已經找到了內心的安寧。
說起有經驗的老飛行員,我首先想到的是Gin gliders(珍傘)的老闆Gin Seok Song(宋珍錫)。
去年他告訴我他開始飛傘的年份時,我當時真是睜大了雙眼,驚訝了。
今天我發消息跟他確認他開始飛行的年份。我忘了他去年跟我說的究竟是開始於70年代哪一年,網上看到《越野飛行》去年採訪他的視頻,背景是他自由飛行40年的海報,視頻裡他說他是1977年開始飛滑翔翼的。
然後我又翻到20年前1999年《越野飛行》採訪他的文章上面寫到他是1976年開始飛滑翔翼。1976還是1977都不重要,無論哪一年,到去年,2018年,他都已經超過了40年。他大概是按接觸滑翔傘的年份來算40年吧。
因為滑翔傘的時間稍微晚一點點。
所以,滑翔傘安全嗎?
Gin都飛了40年,而且他是競賽飛行員,並非休閒飛行員。
那天我說,等我有空,我要寫一篇Gin's Legend(珍的傳奇)。
還有今年3月來到中國的被中國傘圈各位大咖們尊稱為法國滑翔傘教父的Pierre-Paul Menegoz。
去年在法國安納西見到他時,我並不知道他是教父級人物,只知道他寫作,還有他所居住的老房子我很喜歡,有了這張與他的老房子及拿著雜誌的他的合影。
在安納西湖邊走時,PP給我們看了他的船。
寫到這裡我想起上個月在尼泊爾遇到的澳大利亞飛行員,也就是我上一篇
裡寫的 一年有365天 今天早上遇見了一位飛行員 ,我們有共同認識的人,比如Gin,他說他跟Gin同齡。他有四個孩子,有的孩子飛傘,有的孩子跳傘。飛傘對他們家來講,就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這兩年認識的一些很年輕的但是很頂尖的飛行員,對於他們的家庭來講,飛傘就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因為爸媽飛傘,所以什麼2歲就體驗雙人傘,8歲學傘、10歲學傘,等等等的故事太多。
之前寫過的 Calin,14歲的時候他的爸爸邀他一起去滑翔傘學校報名學傘。
在法國遇到的 飛傘的兒童與少年。
這樣的畫面,滑翔傘似乎跟危險一點都不沾邊。
但我們不能僅僅停留於表面,我搜集信息得出的結論是:他們致力於推動青少年滑翔傘運動的發展,背後是嚴謹的態度,及對培訓機構的嚴格要求。
不要放棄夢想,是Gin慶祝40年自由飛行的主題。
他的四十年:設計、試飛、生產、競賽、旅行、笑過、哭過——這就是他的生活。他說他還要繼續飛行!
不飛肯定是最安全的,完全杜絕飛傘帶來的危險。
但是,人生無常,我隔壁的阿姨,我覺得她真的很堅強。
那年我去西藏一個月,回來,沒見到隔壁那位喜歡坐在我窗外曬太陽的叔叔,問爸媽,爸媽說有一天早上他沒有醒過來。
毫無徵兆的,他就在睡夢中離開了這個世界。
前幾天突然想起阿姨的患癌症的孫兒,問爸媽,爸媽說早就病逝了。
阿姨有兩個兒子,其中一個兒子很早的時候車禍身亡。
她經歷了喪夫、喪子、喪孫,可是她依然每天精神抖擻的活著。
生命不知道會以什麼方式戛然而止,與其莫名其妙,我想還是在追夢的過程中悄然結束最無憾吧。
我在博卡拉的時候遇見了兩位華裔,一位年齡與我相當,一位是大姐姐,大姐姐對與我年齡相當的那位說:你看,她找到了自己喜歡的生活,你也要找到噢。不一定是飛傘,也可以是別的,重要的是自己喜歡的。
很多的事情看上去似乎安全,但是我不喜歡,滑翔傘也許沒有那麼安全,但目前我還是喜歡的。
只是需要更加小心。
剛學傘的時候,有位亦師亦友的傘友對我說:不可以受傷,連擦碰、崴腳都不要有。
他說他從來沒有因飛傘而受過傷。即便他曾走上世界的領獎臺。
而有的人對我說:飛傘哪有不受傷的。而事實上她的確受過傷。
就像婚姻幸福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感悟。
飛傘安全嗎?
我想我在不同的階段可能會有不同的回答。
但肯定不會是很簡單的一句安全或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