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沒有經歷過的老時光,能否通過現代技術看到它的真實原貌?最近,一段彩色4K版的《上甘嶺》插曲《我的祖國》在網上熱傳,這段影片由AI修復完成。當影片中的抗美援朝戰士以彩色、清晰的樣子呈現時,人們更加清楚地看到他們臉上的稚氣,也讓當下的年輕人更有親近感,不少人被感動得熱淚盈眶。
4K彩色修復《我的祖國》
在B站上,有大量的彩色修復老影像,帶領網友一起穿越回過去。B站UP主大谷(胡文谷)曾以AI修復短片《魔都老建築的建造影像![1934年上海百老匯大廈工程紀錄]》獲得今年上海市民文化節魔都老建築短視頻大賽「十佳人氣短視頻」。那些影片上的顏色儘管未必真實存在過,卻拉近了觀眾與歷史影像的距離,讓人感受到影片裡那些人原來如此鮮活。
技術門檻不高,機器配置得好
大谷是一位獨立遊戲開發者,目前居住於紐約。疫情期間,他在加拿大檔案庫裡發現了一些老北京的影像,於是嘗試用AI手段修復,以慰思鄉之苦。首期視頻《我用人工智慧修復了100年前的北京影像》在B站有超過220萬的點擊量。「做完我挺感慨,由於幀數不同,老影片都是黑白『加速版』,很多細節一閃而過。經過補幀、上色,提升解析度後,能發現有人躲在柱子後面偷偷張望那時的拍攝者。看到百年前的人透過屏幕看著我,我也看著他們的時候,我感覺到一種跨越時空的對話。」
大谷修復的老影像
《1934年上海百老匯大廈工程紀錄》的修復源自2017年的一次上海旅行,當時,他對外灘的百老匯大廈印象深刻。在B站看到魔都老建築短視頻大賽徵稿時,大谷突然想起自己正好在南卡羅萊納大學膠片影像庫看到過這段影像,於是使用系列AI對紀錄片進行上色、補幀、擴大解析度,最後用今天的外灘影像作結尾,完成了一次時空穿越。
大谷修復的老影像
在這段影像裡,觀眾能看到當年建造上海百老匯大廈時,機械吊臂將建築工人們吊到高空作業,他們穿著體面,帽子絕不能歪,但沒有任何防護工具。彈幕裡,網友跟隨視頻一邊為那個年代勞動者的辛勞和安全揪心,也驚嘆於那個時代黃浦公園的美麗。
這些修復是如何完成的?大谷介紹,自己使用的是github上的一些開源項目,只要有一定的編程基礎知識就可以掌握。10分鐘左右的片段大概需要一到兩周的時間,但人不用一直盯著。
「AI節省了很多枯燥的工序,我只需要上色時提供一些參考幀,5分鐘我畫100多幀就夠了。」把一個畫面從6到12幀補到60幀,計算機得一直運行渲染,一個補幀可能要90多個小時。也因此,這種影像修復對人的要求不算高,但對硬體要求比較高。「顯卡要好,配置太低可能運行不了。」他還記得第一次修復影片時,筆記本跑不動,只好借用女朋友的電腦完成。為了做更多影像修復,大谷專門換了一臺電腦。
至於版權問題,其實並不難解決,「國外很多檔案館的資源是公開的,我使用郵件聯繫了管理員,問能否修復並做成視頻放在社交媒體上,他們很快答應了。」
大谷修復的老影像
大谷的另一個作品,AI修復上色的1929年上海時裝秀裡,觀眾可以清晰地聽到那位打扮摩登的上海名媛用一口流利的英文介紹穿戴,片源同樣出自南卡羅萊納大學影像庫。這段拍攝於1929年3月4日的影像聲音全部為時代原聲。有人看後感嘆:「上海可以說是東西方文化融合最完美的城市」。
大谷修復的老影像
上世紀30年代的有聲影像非常難得。大谷介紹,自己修復的有聲視頻都出自南卡羅萊納大學,校方曾拿到過一筆捐贈,內容為早期外國人來到中國時拍攝的有聲影像。這些影片集中存放在南卡羅萊納大學圖書館裡,很多膠片已經發黴,學校工作人員會對其進行簡單的物理修復,再通過「膠轉磁」放在網站上。由於破損得太厲害,很多100分鐘的老片子修復完只剩下6分鐘。學校也面臨經費不足的問題,偶爾拿到一筆捐款,才能去修復一些。大谷發現,學校網站已經很久沒更新了。「我修復的片段都是從網站下載的數字版,精度不高,如果有機會去學校圖書館現場看最好,但疫情期間,能聯繫上已經很不容易。」
老影像中的NG畫面
相比歷史科普,更希望引起大眾興趣
大谷像考古一樣把這些老影像發掘出來,並透過AI修復、上色,讓觀眾看得更清晰,更有一種貼近過去的真實感。實際上,他做的不止這些。
在修復上海百老匯大廈工程紀錄時,大谷發現這些膠片的順序是亂的,好端端拍著建造場景,突然中間插入了很多奇怪的內容,需要重新排序、剪輯,順出一個觀眾看得懂的敘事線。上海時裝秀正片後附有一個NG花絮,可以看到她們在拍攝中有很多失誤和笑場,這個讓不少網友大呼可愛的片段並非當年特意製作的彩蛋,而是本來就包含在正片中。「原片是沒有剪輯過的,有大量的NG場面,我花了很長時間,幫這些八九十年前的拍攝者完成了作品的剪輯工作。」
然而,在一些學者和專業人士眼裡,這樣的修複方式存在一定爭議。
「我們到博物館看青銅器,因為那是了解歷史的方便途徑。觀眾想看的是修舊如舊下呈現的歷史原貌,而不是通過上色、填補刻意地把一尊青銅器弄得亮麗如新。」在中國電影評論學會副會長鍾大豐看來,一些民間自發修復的老影像作為大眾娛樂目的無可厚非,但對於想要了解當年真實電影拍攝狀況的人存在誤導可能,需要在片中加以註明。
大谷修復的老影像
比如中國現存第一部影片為1922年張石川的《勞工之愛情》,現存的原版拷貝沒有片頭,第一個畫面是「本劇事略」,但有人給它補了片名,還加上兩個外景空鏡頭作為背景畫面。經此一「修」,電影當然看起來完整了,但有不知情的學者據此認為中國最早的影片拍攝就注重自然空間的表現,還讀解出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理論。
被篡改的《勞工之愛情》片頭
「對歷史影像做過度修復和剪輯,會讓大眾在認識上產生混亂。」鍾大豐認為,相比於有原作的文物,電影是機器時代複製的藝術,在修復時應該保存哪些歷史信息、如何保存都需要研究,而不僅僅是為「好看」而修復。「歷史資料片信息引用目的是讓我們更好了解歷史,而不是了解一個想像出來的東西。」
上海電影技術廠數字修復部門主管胡勍勍也認為,修復的宗旨是修舊如舊,讓觀眾了解影片最原始的面貌。在修復《畫魂》時,上技廠邀請了當年的攝影師,對修復後的色彩進行把關。「有些地方的確當年技術達不到,現在可以呈現得更好,但需要尊重原來的主創。老電影也記錄了中國電影的發展史,通過修舊如舊,可以了解各個年代、不同導演的拍攝手法,不管是好還是不好,都應該真實保存下來。」
大谷坦言,AI修復老影像的方式並不能起到嚴謹的歷史科普作用,這些彩色修復影像帶有藝術創作的因素,更多是引起大家探究歷史的興趣。「如果100個觀眾裡能夠有1個人由此去進一步了解背後的歷史,我做的這些就有意義。」
從修復過去到修復現在
大谷在B站帳號「大谷的遊戲創作小屋」中,發布了一系列AI輔助創作的視頻,除了修復老影像,還有AI作曲、AI繪畫等。「我最早接觸人工智慧是基於遊戲開發的實踐,但經過了解發現,人工智慧也可以應用到各種藝術創作中,於是就在自己的頻道介紹它們,希望觀眾能和我一起學習、選材。」大谷對自己的定位是「AI入門者」,而不是一個技術達人,「我能學會,你們也行。」
在陸續發布幾條AI修復老影像後,他的B站私信已經被諮詢塞滿。有位新加坡的網友在他的「帶教」下,成功修復了自己國家的老影像。看到大谷用AI還原的秦代兵馬俑,還有刑偵人員來向他請教能否把這項技術用在人臉識別中。
每期節目的網友評論他都會仔細閱讀,也從中學到不少知識。比如他在一段修復的1912年老影像中註明,這是加拿大國家檔案館來自中國的一段影像,但實際地點並不清楚。有網友根據裡面出現的一個城門推斷出是濟南西門,這才確定這裡是百年前的濟南。「這也是做影片修復有趣的地方,網友能根據視頻中的信息『考古』出不同的內容。」大谷覺得,通過製作視頻的方式和網友互動,可以共同學習,一起發掘和研究那些影像中的歷史。
「我們沒有圈子,但看到抖音、B站上有不少人自發在做這件事情,這是一個好事情。」對於大谷來說,修復老影像只是他AI趣味科普內容的一部分,他希望能幫助大家了解這門技術。「相比電影修復,這些歷史影像的優勢是版權容易解決,在國外網站上有很多這樣的開放資源,也許未來大家也可以用AI來修復自己家中的老照片、老影像。」
在B站上,一些早期的電視劇片段、十幾年前甚至幾年前的明星MV、演唱會等都有了民間修復的4K版。隨著大眾對畫質的要求越來越高,以及各種新呈現形式的出現,AI修復能否幫助經典影像以便捷的方式不斷更新?
「也許以後的趨勢是修復現在,而不是修復過去。」大谷關注了英偉達新公布的AI項目直播技術,目前公開的語音降噪部分,可以通過AI分析出主說話人,比如在家中直播時,即便周圍有許多孩子在吵鬧,也完全聽不到環境雜音。通過本地端的AI即時高清修復,還可以在直播中提升畫面效果,用較少的網絡帶寬看更高清的畫質。如果你想看正面朝向你的主播的側面,也可以通過AI「腦補」出來。
大谷認為,從用AI修復過去到修復現在,是技術變革帶來的必然結果,它可以進入千家萬戶,應用到各個領域。最近,他在幫助一位德國的藝術家朋友修復德勒斯登當地一些建築的老影像,而這些建築已在二戰中被炸毀。通過AR來把上色修復後的影像投到實際景點上,可以讓大眾進入那些已經不存在的、百年前的建築,帶來交互式旅遊體驗。
在國外,有許多藝術家把AI和藝術相結合,做一些浸入式體驗。有些國外軟體推出「太長不看」功能,用AI總結關鍵點,並通過AI分析文中煽動性內容的比率,達到排除謠言、篩選新聞的作用。也有AI通過學習大量有聲片段,給黑白老電影配上百年前的音效。
大谷期待,能有越來越多的人和他一起學習、掌握這門工具,通過AI生成更多的創意,比如做一張交互照片,或者讓古人動起來,讓腦海裡能想到的未來都能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