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池田亮司,《data.tron(WUXGA版本)》,2011,視聽裝置,DLP投影儀、計算機、音響,尺寸可變。概念和編曲:池田亮司,計算機圖形和編程:松川昌平、德山知永
炫酷的「新媒體」「沉浸式」或「藝術與科技結合」的展覽項目近年來已成為眾多機構及商業體的寵兒。北京UCCA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最新呈現的展覽「非物質/再物質:計算機藝術簡史」,雖具網紅感之面貌,但於此表象之下策展團隊卻嚴謹而全面地介紹並釐清了「計算機藝術」的學術理論。參展的30餘位藝術家跨越數個代際,70多件作品涵蓋從20世紀60年代計算機藝術的早期實踐到時下的最新創作。
> 米格爾·舍瓦利耶,《超自然2018》,2018,生成式虛擬實境互動裝置,尺寸可變。軟體支持:希裡勒·亨利、安東尼·維勒雷
策展人使用「計算機藝術」(Computing art)這一概念,將計算理論(Theory of computation)置於突出位置。計算機藝術比常用的數字藝術(Digitalar t)更精準地適用於歸納所展出的對象。心智計算理論(Computational theory of mind,CTM)至遲於17世紀便在歐洲科學家的著作中被論及。到了20世紀,馮·諾伊曼(John von Neumann)發展現代計算機理論基礎時亦將「人類大腦如何工作、機器能否進行思維」當作考察的關鍵。隨著後來認知科學的發生及發展,更多研究者提出「如果心靈也是計算機」的假設。美國學者哈尼什(R.M.Har nish)在《心智、大腦與計算機》(Minds,Brains,Computers)一書中推演了現代計算機的抽象屬性,它至少具備三個描述層次:其一,物理層次即硬體的:系統運行必須以某種物理形式實現;其二,結構層次即算法的:編碼、符號及對它們的操作規則;其三,語義層次即知識的:通過計算機能知道的東西、能夠完成的事情。本展的開篇章節《計算機藝術先驅:新「調色盤」的發明》重點展示計算機繪畫的初期實驗,構成對上述理論興趣的集中回應。例如,哈羅德·科恩(HaroldCohen)設計的「亞倫」(A ARON)作為最早的電腦畫手之一,仿佛被賦予了類似畫家一般的心智。同時,此計算裝置明確且清晰地建立在前述的三個描述層次之上。
> 展覽現場
計算機藝術的歷史由此開篇。所謂「簡史」依賴於具有時間先後順序的歷史敘述,而「非物質/再物質」卻不是連續、線性的發展進程。二者動態交迭地延續於剩餘三個章節中。傳統的藝術創作是人通過表達行為將構思付諸現實,但計算機藝術中卻存在著看似不依靠人進行創造的美學:一方面,機器在編程控制下自主產生圖像——替代著人腦;另一方面,創作完全由機器實施——人的肢體不再必需。第二章節《生成藝術:無限的語言》所展示的就是計算機自我持續創作的成果。池田亮司(Ryoji Ikeda)將數字代碼可視化,約翰·傑勒德(John Gerrard)用數字模擬真實等此類操作都是在進行「再物質」。或微妙、或震撼的視覺效果令計算裝置顯形。而對「非物質」的探討由首章開啟並在第三章節《人工智慧藝術實驗室:當藝術家創造「創造」本身》達到高潮。本展提及的非物質是在向讓- 弗朗索瓦·利奧塔(Jean- Fran.ois Lyotard)1985年在法國巴黎蓬皮杜藝術中心策劃的同名展覽「非物質」(LesImmateriaux)致敬。非物質內含的矛盾性體現在它既不否定物質,也不指代一種新的實物。由電子信息技術所產生的非物質具有不確定性,它不僅改變了人與物質的關係還影響著「人」作為存在的理念。精神和物質的關係由此發生變化,二者「不再是帶有自身意志的智慧主體與一個惰性客體之間的關係了。現在,精神和物質成了表兄弟。」唯有領會了此結論的深意,我們才能真正看懂米歇爾·佩桑(Michel Paysant)利用眼動追蹤技術實施的《眼球書法》,方能領會梅莫·阿克騰(Memo Akten)機器深度學習所生成的影像是何種存在。在體驗的過程裡,正如利奧塔所言:「人類主體在創造者- 作者-發送者的語境中並沒有絕對權利。」人類的任務則變成了「把他奇異的神經組織致力於對未知信息的收集、獲得和重組」。
> 展覽現場
顯而易見,信息無法脫離其支撐物,計算也必然要憑藉實體計算機方能實現,再物質是有必要的。不過,這種對物理層次的片面關注卻很容易製造出某種誤讀以及技術與人的對立。再物質在當下的階段性產物即「數碼物」。學者許煜在其著作《論數碼物的存在》裡討論了這個概念。數碼物,亦稱作計算物(Computational object)包括數據、元數據、數據格式、「本體」以及其他處於語法化進程中的形式,它們與其他物體共同構成數碼環境。數碼物的本質是技術,但並非是海德格爾(Mar tinHeidegger)或西蒙東(Gilber t Simondon)所考量的技術物或與人對立的技術。「技術」於此要在斯蒂格勒(Ber nard Stie gler)的層面上加以理解:技術即人,它將我們帶到今天的進化程度。而人亦是技術進化到今天的後果本身。技術應用的腳步不斷加速,數碼物亦不斷重構既有的物質概念,但科學範式的革命還遠沒有發生。最終章《後數字時代的幻覺與幻滅》祛除了縈繞在前幾個章節裡藝術創作上的神秘的科學之光。可計算性(Computability)難掩其內的悖論及人的焦慮。展廳外佇立著約翰·傑勒德另一件巨大的數字模擬影像《西部旗幟(紡錘頂油田,得州)》。類似旗杆的管道頂端噴射出黑色的原油氣霧,飄揚如一面旗幟。其虛擬性恰提示出一種現實意義,對於可被計算甚至是被模擬的「目之所見」,我們應當始終保持質疑和警惕。
> 米歇爾·佩桑,《眼球書法_EC_09》,2020,紙本墨水,72x102cm,圖片由藝術家提供
觀展過程中,人們如上帝一樣欣賞著所造之物再造出的藝術。對「未來已來」的驚嘆以及對科技所打造的烏託邦的動情卻使我們最終落入倫理困境。我們既是計算理論的發明者、數據的生產者,也被生產出的數據套牢。新的剝削關係轉移到了編程者對被計算者之上。「非物質」在莫利茲奧·拉扎拉託(Maur izio La z zarato)的理論中,被冠於「勞動」之前。「非物質勞動」就是我們今日異化情態的最佳描摹:「主體變成了編碼和解碼的單純的傳送者,他所傳達的信息必須是『清晰不含混的』,在溝通語境中完全被管理所規範化。」數位技術與資本合謀,算法治理術(Gouvernementalité Algorithmique)屢試不爽,自由意志屢遭解構。我們該如何對算法生產的指令進行抵抗呢?在抵抗中,被再物質化的藝術又應該有何作為呢?
> 弗裡德·納克,《穿越光柵12.1.1967 Nr.3》,1967,繪圖儀製圖,紙本水墨,41 × 41 cm
文 Article > 理耕 Jerome
圖 Pictures > 北京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UCC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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