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唱著少先隊歌和「蕩起雙槳」長大的人,我印象中的兒歌都是歌頌生活,感恩祖國的。所以當兒子回家唱起在愛爾蘭幼兒園學的歌時,我越聽越不對勁:這特麼不是小朋友從山上滾下摔破頭,就是女僕被鳥啄鼻子,一點教育意義都沒有,更不要說總統親切關懷我成長這樣的正能量了。後來朋友送了一套據說是「原汁原味」的經典童謠集,大部分出自維多利亞時代的英國,兒子聽了之後大感興趣,問我歌詞的意思。不知道則已,上網一查,英語經典童謠原來很黑很暴力!
其中一首是孩子們手拉手玩轉圈遊戲時唱的,唱到最後一句時所有人都笑著倒在地上:
Ring-a-round the rosie,
A pocket full of posies,
Ashes! Ashes!
We all fall down
可以這樣直譯:「圍著玫瑰轉圈,口袋裝滿花束,哎呀,哎呀,我們摔倒了!」多麼明媚歡樂的場景。
清潔版的Ring-a-round the rosie
只是這個Ashes( 有的版本作Atishoo「阿嚏~」)不太好解釋。據說這首歌唱的是17 世紀的倫敦大瘟疫,當時淋巴腺鼠疫橫行,典型的症狀是面色呈玫瑰紅,隨著病情加重身體散發出腐臭味,需要用花香來掩飾。當時的醫學對鼠疫幾乎是束手無策,英國有十萬多人因此死亡,光是倫敦就折損了四分之一的人口。
所以這首歌的準確翻譯應該是:「花圈繞著紅臉,一袋除臭的香花,化灰啦,化灰啦,我們都得死翹翹!」請自行腦補一群熊孩子穿過街巷看著一堆堆的死屍焚燒,編出這首順口溜的場景:
這才是歌詞的真意
暴死對於以前的孩童來說,似乎是件好玩的日常事情。有一首開頭妙趣橫生的押韻兒歌,把倫敦的大小教堂鐘聲擬人化,仿佛它們正在隔空對話:
「橙子和檸檬」,聖克萊芒的鐘說;
「你欠我五毛錢」,聖馬丁的鐘說;
「你啥時候還我?」老貝利的鐘說;
「等我有錢了吧」,朔第奇的鐘說。
…… 如此下去。
童謠書煞費苦心配上了一幅純真的圖畫,也是醉了:
「橙子和檸檬」的遊戲
但是且慢!最後一段歌詞才是高潮:
「拿來一支蠟燭,照你上床去;
伸出一把斧頭,把你腦袋砍掉!
喀擦喀擦,最後一個死啦!」
怪不得玩這個遊戲的時候兩個手拉手作拱門的孩子在唱到這一段時候手要往下一砍,逮住正在鑽過去的孩子!據說這首兒歌起源於街頭看行刑的孩子們,每當有犯人公開處決,大小教堂的鐘會一齊響起,大家就湧到廣場去看砍腦袋,喀擦喀擦,多好的課餘娛樂。
1817年倫敦的處決公告
另一些童謠則沒那麼容易理解。英國史上著名的天主教徒女王「血腥瑪麗」的事跡掩蓋在童謠下,聽起來像是完全的胡說八道:
「瑪麗瑪麗正相反,你的花園怎麼種?銀色鈴鐺和扇貝,漂亮姑娘排一溜。」
插畫家照字面畫出了一幅超現實流派的作品。
超現實主義瑪麗
歌詞原意當然不是愛麗絲式的奇幻仙境。「相反」(contrary)在早期英語裡的意思其實是「變態,邪惡」;瑪麗的「花園」指的是她大量處決新教徒造成的萬人坑;「銀色鈴鐺」形容的是一種碾壓犯人手指的刑具,而「扇貝」是用來夾蛋蛋的另一種酷刑用具;「漂亮姑娘」說的是廣場上排成一列的斷頭臺。家長們,這種童謠就不要解釋給小朋友聽了吧。
如果說童謠和遊戲是兒童對成人生活的模仿和排練,在兩三百年前,死亡和葬禮一定是人們司空見慣的場景。一首童謠這麼唱:
「誰殺了知更鳥?『我』,麻雀說,『我用弓箭射死了知更鳥。』誰看見他死了?『我』,蒼蠅說,『我的小小眼睛看見了。』誰接住他的血?『我』,小魚說,『我用盤子接住他的血。』」……然後各種鳥出場把葬禮排演一遍。最後麻雀因為謀殺,被公開弔死了。
殺死一隻知更鳥
大概是受報紙上報導的謀殺案啟發,19世紀的英國還傳唱過這樣一首毛骨悚然的童謠:
「伊伯·韋帕,掃煙囪的工人,他有過老婆卻沒留住她。後來又娶一個,卻不喜歡她,就把她往煙囪裡塞。」還有什麼地方比幾年才清掃一次的煙囪內部更適合藏匿屍體呢?
同一時期,美國發生的一起聳人聽聞的謀殺案就馬上被改編成了兒歌:
「麗茲伯頓拿起斧頭,砍她媽媽四十下;當她看見她做的事,就砍她爸爸四十一下。」
歌裡唱的麗茲伯頓被指控為了得到遺產,用斧頭在家中殘忍地殺死她的父親和繼母;她是兇殺的唯一嫌疑人。然而麗茲最後被陪審團無罪釋放,終成百年懸案。也許是出自報販的吆喝,或者某個頑童的即興發揮,反正這首血腥的童謠立刻流行在孩子們的嘴邊。
根據麗茲案件改編的電影。
另外一首旋律耳熟能詳的兒歌則非常淡定地描述了旁觀小朋友溺水而亡的過程:
「紅唇半露水面,緩緩吐出泡泡;可惜我不會遊泳,結果我失去了克萊門汀」。
《水中的奧菲麗婭》
童謠也是對當時兒童生活狀況的反映。維多利亞時代的兒童還談不上權益一說,底層的孩子更是連生存都得不到保障:
「有個老女人住在鞋子裡,她孩子太多,不知道怎麼辦;她給他們湯,卻沒有麵包,她抽他們一頓鞭子,全部趕上床。」沒錢把孩子餵飽,只好動用暴力趕他們早點上床睡覺去了。
孩子大一點還得做童工賺錢補貼家用。玩蹺蹺板的時候,英國的孩子唱的是這首歌:
「蹺蹺板,懶瑪格麗,約翰尼換了一個新老闆。他一天只能賺一個便士,因為他動作沒法再快了!」
紡紗廠裡的童工。
一個便士在19 世紀初的英國也就夠買一個小麵包而已,剝削童工實在太狠了。就像另一首歌裡說的:
「咩咩黑羊,你有羊毛嗎?有的有的,有三袋子。一袋給老爺,一袋給夫人,一袋給巷子裡住的小男孩。」
勞工階級住在城市逼仄的街巷裡,勞動的成果卻只享受到三分之一,其他都被資本家和貴族拿去,難怪從這樣的街巷裡,飄出了共產主義的幽靈!
選自8月刊「很黑很暴力的童謠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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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欄製作
圖文 邱方哲
編輯 陳蕾
設計 劉欣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