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蟲》這幾天一下子就火了。
國人一直很關注獎項,特別是外國的那種獎,當年莫言拿了諾貝爾霎時間莫言就火了,這次也不例外。儘管是韓國導演和韓國演員,但是作為東亞電影在奧斯卡獎項上的重大突破,還是讓很多人高興。
當然,有人高興,也就有人不高興,比如一直不怎麼高興的川普先生。
拿了四項大獎還拿了最佳影片,並且把最佳外語片的「外語」兩個字挖掉了,總得讓川普先生表達一下他的不滿。
我們今天就來聊聊這部電影,拋棄成見來看,確實是一部好片子。
「寄生上流」
《寄生蟲》還有一個名字叫《寄生上流》。
故事的構思很精巧,圍繞一個房子展開三個家庭。住豪宅的樸社長一家,身上總帶有地下室氣味的金家,還有一直藏在豪宅地下室,四年來一直靠富人家養活的舊保姆一家。
故事的開始是由金家開始的,一開始便是在半地下室蹭Wi-Fi的場景,充分顯示出了這個家庭的貧困。兒子金基宇長得很帥氣,但是一直在為了考最好的大學而努力,足足考了四次也還沒有通過。當他的朋友赫敏來找他當家教的時候,明明不是大學生的他通過自己的妹妹偽造了延世大學的畢業證書,順利的當上了富人家女兒的英語家教。
交集從此開始。
當聽到樸社長夫人說自己小兒子的藝術天賦的時候,他敏銳地捕捉到了機會,謊稱自己的妹妹是美國著名大學藝術專業的學生,從而為自己的妹妹金基婷贏得了一份家庭教師的工作。隨後金基婷陷害了樸社長原來的司機,讓自己的父親金基澤成了樸社長的司機,又再次利用管家水蜜桃毛過敏的事實,從而讓他們的媽媽忠淑成功的進入了這個家庭。
在這個金爸爸口中所謂的「500個畢業大學生搶一個保安崗位的時代」,他們一家成功實現了就業。為此還進行了慶祝,金爸爸在酒席上說了很多遍「感謝偉大的樸社長」之類的話,而對於被自己擠掉的尹司機和舊保姆卻在當時沒有絲毫愧疚。
在自己的生存面前,他們沒有錢這樣具有魔力的熨鬥,去熨平自己的奸詐狡猾。歷史無數次證明過,貧窮不是好事情,他會讓人們在一次又一次地填飽肚子的過程中,滑坡自己的道德觀念,最終徹底淪為物質的奴隸。奸詐狡猾,不擇手段,損人利己,往往是很多窮人的生活常態。
而當這一家暫時的「富裕」之後,比如那個雨夜,他們開著威士忌,躺在富人家的沙發上,彷佛這房子就像是他們的時候,爸爸才會良心發現一下,問問兒子「尹司機會找到工作的吧」。導演為了更加凸顯這一主題,又在之後他們從富人家冒著暴雨出逃後,回到自己的地下室,路上有人請金爸爸拉一下自己的自行車,剛剛數小時前還在感傷尹司機的金爸爸,遲疑了一下便匆匆走開了。
「窮生奸詐,富長良心」就這樣出現了。
在不提「階級」這個詞很多年之後,《寄生蟲》帶給我的,是階級意識的湧現。社會現實告訴我們,就像韓國著名的「江南媽媽」一樣,階級帶給我們的,不是個體差異,是群體差異。富人和窮人都在一個社會規則下進行運作固然是不錯,但是富人與窮人之間的信息不對稱,資源不對稱,也導致了他們拿到的那份人生的入場卷,考的相同又不同。
階層固化越來越嚴重,廣大的窮人除了寄生上流,再也沒有別的辦法養活自己,而為了養活自己而進行的競爭,只會越來越喪失道德下限和不擇手段。就好比影片最後舊保姆一家和金司機一家你死我活的抗爭一樣,甚至不惜以人命為代價來獲得自己的生存空間。
金司機的味道
這個電影中,兩個家庭之間有過一次近在咫尺的「交流」,那就是富人夫婦回來之後在沙發上做愛而窮人一家只能躲在沙發旁邊的桌子底下,忍受著擁擠和富人在做愛時候的那些下流話。那場戲既有「味道」這個關鍵線索,還呼應了之前尹司機被解僱的時候,窮人家女兒所設計的圈套。
樸社長是看得出來是剛剛躋身上層的人,看似豪華的背後是對上層規則的不了解,不然也不會輕而易舉地就中了窮人家所謂的「會員制公司」的圈套。表面上待人寬和,實際上手腕也很多,在試車的時候,雖然說「這不是試駕」,但是依然把手裡的咖啡杯拿在手上以檢測司機是不是開的平穩,而在一次轉完之後,才真正露出了滿意的表情,不由得讚嘆了一句「你的駕車技術真的很平穩」。
很多人奇怪為什麼後來金司機,也就是窮人家的爸爸奮而殺了樸社長,並由此產生了富人何其無辜的看法,然而事實上,真的如此嗎?
樸社長嫌棄金司機身上的「味道」,那種半地下室的味道,其實並不是嫌棄的是這個「味道」,而是這個「味道」到了不該到的地方。就像他發現尹司機車子上的廉價內褲的時候,他對自己夫人的反應不是氣憤於「車震」這一行為,而是尹司機在專屬於他的後排「車震」。
同樣,當金司機順口一問「想必您很愛您的夫人吧」,樸社長也會微微一愣,滿臉不高興地驚訝於金司機的越界,相同的還有那段沙發上的戲,樸社長先聞到的是那股金司機身上的「味道」。
而在社長夫人那裡,也有「味道」的存在。這個傻白甜的社長夫人是一個標準的家庭主婦,因為缺少真實的社會歷練,所以在每個人的口中都是「傻白甜」人設,然而如此的人,在他的腦海裡也會有階層意識,就像她和司機握手一樣,會先問司機有沒有洗手,也會在自己丈夫說了金司機身上的「味道」之後,第二天在車裡不由得捏起了鼻子。
同樣的還表現在社長的小兒子多頌身上,童言無忌的也表達了「傑西卡老師,金司機還有家裡的傭人都有一樣的味道」,孩子的心裡,也開始對「味道」的極度敏感。
味道就好像是一道無形的分割線,把他們都割裂開來了。窮人有窮人的味道,富人也有富人的味道,什麼是階層壁壘,這就已經是了。窮人一家氣的不是富人對「味道」的嫌棄,而是自己終其一生都無法擺脫這個「味道」的影響。
富人的死和富人的「無辜」,恰好說出了這個社會的「有辜」。
我不由地想起了一則故事。相信很多人都聽過,就是晉代皇帝司馬衷「何不食肉糜」的典故。下面的人來報導說百姓吃不下飯,造反了,你是皇帝你會怎麼說?你可能會說什麼「太可憐了,招安吧」,或者你會說「把他們都抓起來殺了」,但是只有傻子皇帝會說「為什麼他們不喝肉湯呢?」
這句話之所以有名,因為包含了階級,乃至最大的階級差距。豪門女主人的所謂的傻白甜人設也正是這個原因。富人越傻白甜,越優雅,窮人們的卑劣,不擇手段就會更加明顯。而他們之間本來一開始的差距,只是錢而已。財富的馬太效應剛開始會造成「富者越富,窮者越窮」,最後直接就能變成「富人的存在本身,就是錯誤」。
臺灣古早蛋糕
看完影片,其實有很多有意思的細節值得推敲。
比如窮人家的孩子去富人家面試,卻一點都沒有不得體的地方,給富人家的夫人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哥哥自稱參加過童子軍,妹妹更是對藝術極有天賦,窮人家的爸爸試了一次車就能開出讓社長滿意的大奔,窮人家的媽媽也能通過面試,成為富人家的保姆。
這難道是真的社會底層嗎?
一開大奔就直接上手,只能說明爸爸之前一定經常開車,甚至有可能開豪車,而媽媽曾經是全國亞軍,兒子金基宇如果沒有參加過童子軍訓練營,斷然不會如此了解,就算是女兒謙稱自己背了幾個概念,如果沒有一定的功底,也絕不會讓富人家的孩子服氣。
這些只能說明,窮人家以前並不如此貧窮。
以此類推,舊保姆一家在欠下高利貸之前,應該也不會太貧窮,甚至見識還高於金司機一家。舊保姆會和金基宇抱怨大師設計的藝術品變成了孩子的遊樂場,也會鄙視金司機一家把好好的酒喝成街頭上的那種貨色,舊保姆一家甚至在地下室,也不忘讀大量的政治、經濟和法律類的書籍。
而他們變窮的原因,聯繫在於金司機在偷看舊保姆一家的時候那一滑。金司機滑倒的原因,在於臺灣古早蛋糕。金司機的失敗乃至於淪落至此,也正是因為這個臺灣古早蛋糕。
但是金司機一開始只是覺得自己運氣不好,能力不行,不會經營才淪落至此,但是聽到舊保姆一家的控訴之後,他突然發現,為什麼這麼多人都和自己一樣淪落了?就比如舊保姆的老公,懂藝術,有品位,還喜歡看書,這麼優秀的人搞這個創業都失敗了,他開始思考究竟是為什麼?
一個人搞事業不成功正常,但是一大堆人搞事業卻都沒有成功,究竟是為什麼?那只能說明,這個事業,就根本不可能讓人成功。那些真正得利的人在哪裡呢?
是營造起這個騙局的資本家們,是那些所謂的上層。
這也就是中產階級的悲劇,他們就像韭菜一樣,在一場有一場資本的遊戲裡,貿然的上了賭桌,然後把自己那點所剩不多的籌碼輸給規則的製造人。
金司機恍然大悟,真正寄生蟲的,並不是他們和舊保姆這一家,是樸社長,是無數個自詡為上流的寄生蟲,更是這個社會。
他們肆無忌憚的玩弄著資本遊戲,精心設計利於他們的遊戲規則,像割韭菜一樣把所有的社會上的資本都收割乾淨,他們是大號的寄生蟲,不斷地吸食宿主們的資源,達成自己的目標。而更值得玩味的還有這樣一個細節,要不是熟人推薦,金司機,金家媽媽,還有他們的兩個子女,會不會找到這樣一份充分體現他們能力的工作呢?
所謂的熟人推薦,有一天取代了這個社會上正常的上升渠道,會不會有更多的人失業呢?
印第安人式的隱喻
這部片子多次出現了印第安人。
富人家媽媽崇拜美國,認為美國的東西都是好的,甚至頗帶有隱喻意味的從美國人的手裡買印第安人的箭。
我們已經習慣性的忘卻了,當現今的美國人登上那塊大陸的時候,那塊大陸的主人是印第安人。美國人享受過印第安人無私的幫助,然後強大起來之後,按照盎格魯撒克遜人的模式,把他們一直驅趕到不毛之地,大量的血腥,大量的原罪。
原來的寄生蟲,在一次又一次的絞殺之中,終於掌握了原來宿主所擁有的東西,乃至用印第安人的箭進行美國的商品輸出。再結合富人媽媽對於美國的諂媚,我們可以得到一種隱喻性的象徵,韓國這個國家,其實就是美國軀體上的寄生蟲,正如舊保姆的丈夫每日感謝樸社長一樣,韓國人的美國崇拜,更是無可救藥。
同樣的,還有對北朝鮮的揶揄。在這個意識形態為王的時代,韓國電影還是沒有擺脫國家的意識形態,對於半島無核化的諷刺也深刻的反映在舊保姆的嘴裡,還有那個被遺忘了的防空洞。
東亞內捲化的時代,韓國幾千萬人在小小的彈丸之地撕扯,敵視自己同根同源的鄰居,永遠擺脫不了大洋之外的那隻老鷹。我們每年辛辛苦苦培養出來的人才,都以去西方留學為榮,就像金基婷美國留學生的身份永遠比金基宇韓國最好的延世大學好使,西方發達國家的民眾在這種意義上,他們過於優越的生活,也正是因為東亞源源不斷地供血,在他們的體系之中。
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而蝦米們,在地下室裡。
白人老爺有的時候,甚至只需要發一下奧斯卡最佳影片獎,我們這些被寄生的人們,就能高興很多天。
這是最後的諷刺。
文/扒拉文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