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山田洋次85歲(1931年9月13日生)的生日,從影62年,拍了85部電影,山田洋次的創作力可謂驚人。他的兩部最新作《如果和母親一起生活》和《家庭之苦》,前者和《母親》、《小小的家》構成了「反戰三部曲」;《家庭之苦》則重拾「男人真命苦」的喜劇風格。山田的近作之圓熟和渾成,實臻爐火純青之境。畢生對庶民真善美的探尋和謳歌,對家庭生活的洞察,對戰爭和不義的譴責和批判,使他成為「日本心靈的代言人」。
小津安二郎的墓碑上刻有一首漢詩,其中兩句雲:君元天性佛心人,深搜庶民美與真。作為公認的小津繼承人,加上一個「善」,便可挪來形容山田洋次一以貫之的電影追求。
中國觀眾對山田洋次的作品耳熟能詳。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日本電影曾帶給文革後的中國人一段美好回憶,山田洋次的《幸福的黃手帕》和《遠山的呼喚》以樸質、清新、真摯的風格,打動億萬中國觀眾的心。《幸福的黃手帕》中高倉健閱盡世事的憂鬱滄桑,倍賞千惠子守望愛情的淳樸和堅貞,對剛剛經歷了十年動亂的中國觀眾來說,仿佛一股清流滋潤心田,恢復了人們對於人性之真善美的信心。《遠山的呼喚》仿佛是《幸福的黃手帕》的前傳,講述在嚴酷而艱辛的勞作中,一段甚至沒有來得及表白的相濡以沫的情感的萌生和滋長。結尾,山田洋次再藉手帕這個道具濃縮千言萬語,將一段至真至純的情感,以極其東方式的含蓄隱忍的手法表現,這種克制的美學令人唏噓不已。
山田洋次最令中國觀眾喜愛的作品,當推《寅次郎的故事》(又譯《男人真命苦》)系列。該系列以每年固定兩部的速度拍攝,27年中共拍了48部,直到主演渥美清逝世才停拍。影片於每年盂蘭盆節和正月初一上映,觀看該系列電影已成許多日本人的儀式和節日。30年來,它的總觀眾人數達到了8000萬,票房累計超過468億日元,是一個不得了的記錄。
其實,寅次郎的故事每集劇情大同小異:寅次郎來到某個美麗的日本小鎮,竭力推銷他的商品,總會邂逅一位當地的美麗女子,迅速地墮入愛河(單方面的!),就在即將結婚或表白之際,他卻臨時反悔,最終放棄愛人,回到東京柴又老家,和叔父叔母妹妹等人團聚,邊喝清酒邊嘮叨反省自己的錯誤。對外國人來說,劇情一成不變、主角並非俊男的《寅次郎的故事》能夠長紅幾十年,實在有些不可思議!
要理解日本人為何喜歡寅次郎,要從山田洋次導演講過的一個故事說起:他認識了一位在色情場所工作的男人,那人說在土耳其浴場(變相的色情場所)工作,從早到晚均看到男女在做愛,久而久之連看到人都覺得厭煩。然而,一有寅次郎的影片上映,他必定購票入場。在他看來,寅次郎雖然每次都會愛上不同的女人,但都全心全意從愛念出發,而與性慾無關,讓他看完電影後有安心而歸的撫慰感。
《寅次郎的故事》走紅的20多年,正是日本社會戰後經濟飛速發展的時期,人們獲得了經濟高速增長的好處,卻也因此喪失了心靈的寧靜,山田洋次的《寅次郎的故事》系列以及《故鄉》、《兒子》、《幸福的黃手帕》和《遠山的呼喚》等影片便是對這個時期日本人生活變化的描繪和反思。山田洋次不止一次地說過,他想透過流浪漂泊的寅次郎來反省營營役役的眾生「何謂幸福」這個問題。他說:「日本人有空調、汽車、電視及唱機,他們的生活看起來豐富多彩,但卻沒有時間一家人吃頓飯。他們或許在物質上不再貧乏,可是全擁有饑渴的心靈。」《寅次郎的故事》中濃鬱的東京下町人情、日本鄉土小鎮純樸的世界、人與人之間的互助互愛,對於心靈流離失所的日本觀眾來說,無疑是個心靈的避風港。
山田洋次不拍暴力和色情,只拍表現庶民喜怒哀樂的家庭劇,從中尋找正越來越被當下日本人遺忘的人性與情感。在很大程度上,這人性之美的擔當者,是女人。
山田洋次不是溝口健二和成瀨巳喜男這樣畢生處理女性題材的導演,不過他同樣擅長拍女人。他鏡頭下的日本女子,無論是《寅次郎的故事》、「民子三部曲」(《家族》、《故鄉》和《遠山的呼喚》)、《幸福的黃手帕》中的倍賞千惠子,還是「武士三部曲」裡的宮澤理惠及松隆子,或是《母親》、《弟弟》和《如果和母親一起生活》中的吉永小百合,她們皆善良溫厚,樸素真率,忍辱負重,勤苦耐勞,既安於己命,又善體人意,「宛然是沉默的大地之母,自將死亡、病疾承荷」(影評人陳輝揚語)。她們是山田洋次心目中庶民真善美的化身,被寄予了深情。
在山田洋次的電影裡,女人是家庭的主心骨,是日常生活的「定海神針」,是真善美的象徵。在反常的年月裡,她們的存在,更是對諸如戰爭、不義等非人性的抗衡。「武士三部曲」以「庶民的日常生活VS武士的義理世界」為主題,而女性無疑是日常生活的守護者,她們賦予武士對抗蠻橫無理的武家義理的強大力量。
《母親》、《小小的家》和《如果和母親一起生活》這三部反戰電影則是以「女性VS戰爭」的形式,表達導演「人性的日常VS無人性的戰爭」的主題。在戰爭背景下,女人對一餐飯、一件衣服的辛苦張羅,女人經營日常生活的卑微努力,女人對兒女的關愛、對愛情和美的追求對親人的思念,她們疲憊虛弱的身體、悲哀的眼神、無言的淚水,都暗含了對無人性的戰爭的最強烈控訴。談到《如果和母親一起生活》時,山田洋次說:「明白總有一天要面對死亡卻依舊生活著,這不就是人類嗎?到了年紀就死去,這是理所當然的。但是死於戰爭,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戰爭,真是一種罪惡,是一種謀殺。」
理解女人的命運,就理解了山田洋次電影的大半。
臺灣影人吳念真訪問過山田洋次,山田洋次說當他發現電影已然有它被期待的性格時,電影已經不是導演自己的了。他說:「當所有人都感動于美人魚的歌聲時,你願意為了讓她擁有跟你一樣的腳,而讓她失去人間少有的嗓音嗎?」吳念真說:「人間少有的嗓音與動人的歌聲,來自於山田導演絕對的自覺和通俗的創造。」
山田洋次對高雅的文藝電影不感興趣,只拍大眾喜歡的電影。他認為一部好的電影問世,大家看了能互相欣喜地說:「真好!啊,真是太好了!」,這就夠了。拍攝讓觀眾「啊啊」歡呼著的、「哇哇」開心笑著的電影,即使到今天也依舊是他的夢想。
好的通俗其實不易做到,既要俗,還要通,這個通就是通情達理。通眾生的情,達大眾的理。說難不難,說易不易,山田洋次的拿捏恰到火候,有時容許有過火煽情之處,但對眾生皆持一種平正通達的悲憫情懷,即令如《弟弟》中流離浪蕩不成器的弟弟,山田洋次也借吉永小百合飾演的姐妹的關懷加以悉心慰解,就像《寅次郎的故事》中妹妹阿櫻一次次無怨無悔地迎接失意落魄歸來的寅次郎。將自己置身於小人物之中,珍視他們的點滴悲歡,是山田通俗劇成功的法寶。
吳念真高度評價山田的通俗劇功力:「通俗是一種功力,絕對自覺的通俗更是一種絕對的功力。透過那樣自覺的通俗傳播,即使連大字都不識一個的人,都能得到和高階閱讀者一樣的感動、快樂、共鳴,而且和所謂的知識和文化自然順暢的接軌。也許因為這些活生生的例子,俗氣的自己始終頑固地相信:講理念容易講故事難,講人人皆懂皆能入迷的故事更難,而,能隨時把這樣的故事講個不停的人,絕對值得立碑立傳。」這可視為對山田洋次最高的讚譽。
山田洋次坦承年輕時討厭小津安二郎,其實是看不懂,隨著年歲漸長才開始佩服小津安二郎。其實,山田洋次的作品屬於反映庶民生活的家庭劇,這正是小津安二郎等松竹前輩導演奠定的類型。山田洋次年輕時不懂或者討厭的是小津安二郎看似千篇一律的內容、簡素的表現手法和對人生的深刻觀察,以及其作品中蘊含的鄉愁。「那是舊生活、舊文化鮮活著的時代。家庭與鄉土的約定、行事規矩、道德觀……我希望告訴人們這些已經消失的東西有多麼重要。」現在,小津安二郎電影中行將消失的東西重又在他的電影中得到表現。
山田洋次曾將小津安二郎的《麥秋》和《東京物語》搬上舞臺。在電影方面,早在1986年他就以《電影天地》向小津安二郎致敬。1996年,為紀念渥美清逝世而拍攝的影片《抓住彩虹的男人》(日版的《天堂電影院》),電影中即將倒閉的電影院所放的最後一部電影就是小津的《東京物語》。
山田洋次對小津的傑作《東京物語》可謂情有獨鍾,前後三次致敬:相比起《東京家族》,1991年的《兒子》反而最得《東京物語》神韻,不像前者拘泥到連片名和場景及鏡頭都照搬,過分刻意反而衝淡了影片的價值和可看性。《兒子》以山田洋次擅長的人物、擅長的故事、擅長的語言表現《東京物語》的主題:經濟的飛速發展導致了家庭關係的解體。只不過小津安二郎更超然,山田洋次更通俗。小津安二郎更冷,山田洋次更暖。小津安二郎直面人類最終的孤獨宿命,山田洋次仍相信人類還有希望,這在《東京家族》的結尾表現得很明顯:失意的老人帶著二兒子回到鄉下,受到鄉親們的熱烈歡迎,大家一起動手重建家園。與小津安二郎的《東京物語》裡笠智眾孤寂一人的結尾相比,山田洋次的作品更傳達出一種積極樂觀的信息。
《東京家族》最後熱火朝天幹活的場面中,明顯還差一個現場說著「勞動者諸君」(早期寅次郎的經典臺詞)把大家逗樂的寅次郎,於是,山田洋次在最新作品《家族之苦》中就索性以《東京物語》的外核包裹了一個「寅次郎」內核的喜劇故事。當小津安二郎作品中的父親,化身為年老的寅次郎,面對老妻突然要離婚的請求,他和家人將如何應對這場大地震呢?答案在電影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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