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力穡有秋
一
張飛與貂蟬。
判官與觀音娘娘。
這是直隸滄州一個小鎮醫生，名喚閻基的同志，在第一次見到胡一刀夫婦時的真實感覺。
後來，閻醫生出家做了和尚，法名寶樹。據後來的寶樹老和尚回憶，當時先見到的是胡一刀。
胡一刀夫婦乘著一輛大車到得客店門前，這是鎮上唯一的一家客店，叫做平安客店。
只見門帘掀開，車中走出一條大漢，一張黑漆臉皮，滿腮濃髯，頭髮不結辮子，蓬蓬鬆鬆地堆在頭上。
其實，寶樹當時的感覺是惡鬼跑出來了，抬舉胡一刀為張飛和判官，實在是因為胡夫人的美，無形中抬高了丈夫的顏值。
胡夫人下車時，胡一刀已經讓店家安排好了房間。
寶樹看到的是全身裹在皮裘之中，只露出一張臉蛋的胡夫人，他只用了六個字形容：貂蟬，觀音娘娘。後來又用了千嬌百媚，如花似玉兩個詞語。
據金庸先生在作品後記中說，像寶樹這樣的人，文化水平不高，說話不可能太文的。但是要是如實寫，滿紙都是汙言穢語不太雅觀。所以只好讓他們說些有文化的話。這些詞就是金庸他老人家代寶樹說的。
寶樹當和尚前後變化不大，保持了一貫的貪財好酒本性。
當時年輕，心思也壞得比較淺薄，只是推測，這胡夫人定是哪家的千金小姐，被逼著嫁給了胡一刀惡鬼。
二
寶樹和尚當時不僅是跌打醫生，也懂一些武術。之前到客店是給被胡一刀打傷的七個人療傷的。這七個人是遼東天龍門掌門人田歸農和興漢丐幫範幫主的手下。當時胡、苗、範、田四家仇怨誤結已近百年，那時田歸農、範幫主聯合了苗人鳳，要殺胡一刀。
寶樹在見到胡一刀之前就已聽人講到了這惡鬼的可怕。範、田派的一幫跟蹤胡一刀的人傷了七個，也有沒受傷的。其中一個在向田、範講事情經過的時候，寶樹都聽到了。
據說，胡一刀攔在道上截住他們，很友好地問他們為什麼跟著他，並很客氣地問他們是不是苗範田家的人。
這幫跟蹤的人很有氣概就承認了。
待得到肯定答覆後，胡一刀臉一沉，夾手就把一個姓張的刀奪過來，很沒善意地折成兩段。並且很不客氣地讓他們滾。這幫人惱怒之下一擁而上，胡一刀奪來一刀一氣傷了七個。
還要再下手時，車裡胡夫人發話了，說你給沒出世的孩子積點德吧。
據那人說，胡一刀當時笑了笑——這笑在那幫人看來應該是恐怖的——然後又把手裡的刀折斷拋在了地上。田掌門專門向匯報的人確定真是折斷的後，和範幫主倆人臉色都變得很凝重。
範幫主扭頭一看田掌門和自己一樣凝重著呢，就安慰道，沒事，苗大俠(苗人鳳)定能對付得了他。
長得惡鬼一般，沒事就折斷刀，聽到夫人的話還笑一笑，寶樹和尚對胡一刀的印象就是這樣。
之所以一直說寶樹，是因為這人與胡一刀夫婦有淵源。胡夫人當時懷有身孕就要生產，是寶樹被胡一刀逼著在客店給胡夫人接了生。後來的陰差陽錯也離不了他。
三
胡一刀下車前，用了幾十枚銅錢把範田一幫人打跑了。進店後，胡夫人在客店生下胡一刀之子，後來號稱雪山飛狐的胡斐。
胡一刀高興壞了，抱著兒子大口喝著酒，不時用指頭蘸了酒給兒子吮，小胡斐吮得津津有味。胡夫人在裡面躺著也不知道。
後來，範田二人請的救兵苗人鳳來了。這位不再是範田那樣的一等角色，而是與胡一刀不相上下的「金面佛」，還有個綽號叫做「打遍天下無敵手」。有的人叫這個是開玩笑，苗人鳳叫這個是玩真的。在遇到胡一刀之前，因為這個綽號，與他比武或交過手的人多了去，結果是他沒敗過。
苗人鳳和胡一刀就坐到那兒喝酒，都沒說話。一會小胡斐突然大哭了起來，胡一刀手一顫，酒碗竟然墜地。他抱孩子站起來，苗人鳳嘿嘿笑了三聲轉身出門。
似乎從沒怕過的胡一刀，怕了。
四
據金庸記載，胡一刀在苗人鳳走後，和夫人在裡間有一段真摯的對話，觸及靈魂。大致過程是這樣：
夫人：大哥(指胡一刀)，誰來了？
胡一刀：幾個毛賊，好好睡吧，別擔心。
夫人：不用騙我，是金面佛。
胡一刀：別瞎猜。
夫人：那你幹嘛聲音發抖？你從來不是這樣的。
夫妻倆相知如此。
胡一刀：你猜到就算了，我不會怕他的。
夫人：大哥，你千萬別為了我，為了孩子擔心，你心裡一怕就打不過他了。
胡一刀：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從來天不怕地不怕。今晚抱著孩子，見到金面佛進來，他把包袱往桌子上一放，眼角向孩子一晃。我就全身出了一陣冷汗。我確實怕了金面佛。
夫人：你不是怕他，你是怕他害我，怕他害咱們的孩子。
至此，胡一刀的柔情徹底決堤，一洩而出。
胡一刀(顫聲)：聽說金面佛行俠仗義，被稱為苗大俠，他應該不會害女人孩子吧？
夫人：大哥，你抱了孩子回家去吧，等我養好了去關外找你。
在胡一刀堅決反對之後，胡夫人出了個主意，向苗人鳳說清一切緣由。胡一刀說自己與苗人鳳對坐時已經想了十幾條可行辦法，最終都放棄。因為夫人剛生了孩子不能外出，自己脾氣暴躁一說就僵。夫人說可以讓那個跌打醫生傳話，胡一刀說此人貪財不可靠。夫人說那就以重金酬謝請他幫忙。
於是一個極好的兩位絕世高手化幹戈為玉帛的機會，就此流逝。
五
後來寶樹見到的是田歸農，這傢伙聽到了所有事情原委後，一邊說著會轉告苗人鳳，一邊替苗人鳳杜絕了唯一的和路，直接約定第二天比武。
得到消息的胡一刀夫婦格外冷靜，當夜輪流抱著孩子，依依不捨。
等到夜半，胡一刀突然大哭起來，邊哭邊說，可憐孩子你剛生下三天就成了孤兒，以後有誰疼你、管你、幫你？！
可憐胡一刀偌大一條漢子，武功蓋世，哭得有如淚人。
哭得久了，胡夫人想是考慮清楚了終於開口，說大哥你別哭了，倘若你當真命喪金面佛之手，我決定不死好好將孩子帶大。
胡一刀一聽大喜，說妹子你這樣說我就放心了，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這件事，怕我不幸死了，你也不肯活著。現在我沒什麼擔憂的了，和天下第一高手痛痛快快打一場，那是百年難逢的奇遇！
因為擔心妻兒而怕而哭，順便想使得夫人改變心思，胡一刀真是煞費苦心。如果不是對夫人了解至深，如果不是兩人情深似海生死相依，胡一刀或許不會怕吧。
六
第二天，胡一刀夫婦與苗人鳳相見，大戰前三人以酒相敬。
沒錯，胡夫人也參與其中。
很多胡一刀想說不好說、不會說的話，夫人都替他講了。
比如，苗大俠，你有什麼話、放不下的事跟我說，倘若你被我丈夫殺死，你的那幫朋友未必能幫得上忙。
苗人鳳說，確實有件事，有個叫商劍鳴……
胡夫人聽後說這事交給我們了。
再比如，苗大俠，我丈夫武功高強，但也未必勝得過你。
話僅到此，苗人鳳立即會意，說胡一刀，你有什麼放不下的事？
胡一刀抹抹嘴，站起身說，你若殺了我，這孩子日後必定找你報仇，你好好照顧他吧。
看了這句話後，我敬佩不已，不愧是胡一刀。請人幫忙說的真是直白，而且是請敵人——當時確實如此——幫忙照顧將來找他報仇的仇人兒子。奇人！
他之前沒有親自去找苗人鳳說清原委也是對的，去了一定也說不清楚。夫人，就是胡一刀的口舌。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豈知奇人之外有奇人。苗人鳳說，你放心，你若死了，我把他當作自己兒子一般看待。
現在，你應該隱隱感覺到胡一刀和苗人鳳為什麼到最後惺惺相惜，互為知己。
七
之後兩人就開始了長達五天的比武。
第一天比武結束不分勝負，兩人互相傾慕如摯友。當夜，胡一刀奔波至五更才回，殺了商劍鳴，了卻苗人鳳放不下的大事。
第二天比武仍不分伯仲，苗人鳳說胡兄你明天要輸，因為今天你氣力已差了。胡一刀說，那也未必，昨夜沒睡才氣力差些。苗人鳳感到奇怪，胡一刀說我送你個禮物，就把商劍鳴的首級拿了出來，並且說我是用苗家劍法殺了他。
本來商劍鳴武功高強，苗人鳳因為一直要找胡一刀，為保存精力，也為了避免出現意外，才一直沒有找商劍鳴報仇。沒想到在兩人比武前說到的這件事，竟然被胡一刀這麼快解決。而且胡一刀竟然一天之內就學會了苗家劍法，並殺了這個武功高強的仇人。苗人鳳深深感受到胡一刀是個武學奇才，並且對自己無比尊重，不僅用的苗家劍法，而且直到當天比武結束才拿出來，毫無居功賣好之意。範幫主、田掌門這些旁觀小人已經臉色蒼白，眼神中都是驚嚇。
當夜，範田一幫人又在胡一刀窗外聒噪想影響其休息，被胡夫人一根綢帶盡收了兵器，打得落荒而逃。胡一刀鼾聲如雷，好似渾然不知。
第三天，苗人鳳看到屋簷下掛著的一排兵器，又羞又惱，禁不住大罵。只是兵器被收，人並無受傷，苗人鳳知道胡夫人手下留情，顧及自己金面佛的臉面。
當天依舊旗鼓相當，晚上苗人鳳與胡一刀痛飲一番，談論武藝，抵足而眠。
這哪像是仇人哪，如果沒有誤會，這該是多麼知己的朋友。
第四天依舊，到晚上胡夫人對胡一刀說發現了苗人鳳的一個極小的破綻，為了孩子胡一刀答應利用這個機會。
第五天，到比武時，無論夫人怎麼提醒，甚至以小胡斐的哭聲相逼，胡一刀都沒下得了手，並實言相告，繼續與苗人鳳推心置腹研究武功，哪知推敲中兩人同時被對方擊中，胡一刀被兵器傷了點皮，苗人鳳被輕踹了一腳。然而，兵器上被田歸農提前安排人抹了劇毒，胡一刀就此喪命。胡夫人驚悲之下，把孩子託付於苗人鳳後也自刎而死。
八
苗人鳳閒下來常說的話是，胡大俠得此佳偶，活一日勝過旁人百年。
用胡一刀和夫人相愛時的一句話作為結尾吧。
早先兩人在藏滿寶藏的山洞相見，不打不成相識，互相欽慕間，胡一刀開言求親，當時胡婦人說寶藏與自己只可取一。
胡一刀大笑道，就是十萬個寶藏，也不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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