騰訊娛樂專稿（文/張毅）
有那麼一瞬間，她露出過當年那個問題少女的痕跡——她承認自己愛上過趙雅芝。但是在鏡頭架起來之後，這些隱秘的感情都變成了絕不可再說的東西。她規規矩矩地坐在她的黑色裙子裡，看上去和其他過氣女明星沒什麼不同。
▲近幾年，葉童一直是短髮
專訪現場視頻 ☟
她化著一絲不苟的濃妝，穿著黑色的真絲短裙，帶著閃亮的長耳環和三枚巨大的戒指。跟化著裸妝、穿著復古絲絨長裙的女主角杜鵑相比，她的唇色更紅，裙子更豔麗，高跟鞋的防水臺也更高。
「她就是春夏啊！」
——就在半個小時前的採訪中，關錦鵬用難得的強烈語氣將她比作那位剛剛拿下了金像獎、行事經歷都寫滿了叛逆的年輕影后。
而此時，是她演女配角的新片《紐約紐約》發布會開始的前幾十分鐘，記者來到休息室進行獨家直播，男主角阮經天立刻入戲，甚至拿過了記者手中的麥做起了直播員；儘管之前有過溝通，但這樣的場景還是打亂了她臉上一絲不苟的敬業笑容，她小聲地問了句身邊的工作人員：「直播是用手機的嗎？」
玩嗨了的阮經天走到她面前，她的第一反應先是走向相反方向躲開，阮經天撒嬌地拉住她說：「葉童姐我在直播耶！」她順勢努力配合，演起了被陌生人拉住後要甩開的戲碼。
《紐約紐約》裡，她手下的小姐最終勢力養成，也這樣甩開她的手後憤然出走，只留下一句：「你已經過氣了。」
在人們心裡，她是許仙、是殷素素，但其實，她曾是香港最銳利的女演員。
張國榮最鍾意的天才電影少女
時間倒回1981年，她將名字從李思思換做葉童，開始拍電影。
▲《烈火青春》中的葉童與張國榮
第一部戲就是做當年很有名氣的先鋒派導演譚家明的女主角，在這部叫做《烈火青春》的電影裡，與她搭戲的是已經開始走上巨星之路的張國榮。
片子裡的葉童只有19歲，172cm的高挑身材，有很多性感撩撥的戲份。她與張國榮一見鍾情，相識當天就發生關係，穿著比基尼洗澡、讓他親吻自己的肚臍。生動地像一隻無頭蒼蠅，卻充滿本能的生命感。
▲《烈火青春》張國榮親吻葉童腹部
這部片子讓20歲的葉童入圍最佳新人，和27歲的張國榮一起坐了在第二屆金像獎頒獎禮的現場。
儘管最後跟同是新人的劉德華、溫碧霞一起，敗給許鞍華選出的新人，但整個香港電影屆都看到了這個亮眼的女孩，張堅庭、關錦鵬等一眾新導演代表向她伸出橄欖枝。
在與張堅庭合作的《表錯七日情》裡，她從叛逆的懵懂少女一下子變成空虛少婦，大膽全裸上身出鏡，跟飾演收屋護衛的鐘鎮濤屢次偷情，最終卻被命運玩弄在股掌間。
▲葉童憑《表錯七日情》拿下影后
此片在當時引起的轟動，大概只有日後的《色戒》可以媲美。
比湯唯更強悍的是，憑藉這次表演，僅在入圍最佳新人一年後，葉童即拿下了金像影后。這要比八年後終憑《阿飛正傳》摘下影帝頭銜的哥哥張國榮，還早了七年。
況且，當年她擊敗的入圍對手分別是《蜀山》的林青霞、《男與女》的鐘楚紅和《垂簾聽政》的劉曉慶。
次年，葉童又憑藉《等待黎明》再度入圍影后，惜敗給斯琴高娃。89年，葉童憑《飛越黃昏》拿下最佳女配角；1991年，《婚姻勿語》再奪影后。
「沒有人會質疑她在當時香港電影界的地位。」本次為《紐約紐約》擔任監製的關錦鵬說。
盛讚她的不止眼前的關錦鵬一人。
▲哥哥在接受採訪時稱「我最鍾意葉童」
張國榮在《今夜不設防》中點評有過合作的女演員，到了葉童這裡得到的是：「我最鍾意葉童。如果我做導演，第一套戲一定找葉童。因為若說出道，葉童第一部戲就是和我合作的，那時我已覺得這女孩子是天才。」
「我不可能成為張曼玉」
直到今天葉童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得到了張國榮的「最鍾意。」
「那個時候其實我什麼也不懂，我知道他是張國榮，但我都不知道怎麼跟他互動。該我拍戲的時候我就拍戲，基本上沒跟他聊過。就看到他在現場在看書，在看英語的小說，覺得很厲害。」
記者問她：「那他是怎樣看到了你的天才？」
——「也許像他們那種藝術家都是很會觀察人和生活的吧，所以不會覺得我沒禮貌，反而注意到我。」
她的回答並沒有把自己算在藝術家之內。
1991年開始，一直在香港拍電影的葉童突然開始去臺灣拍電視劇。
「為什麼？」——這是記者之前最關心的問題。
1991年，香港電影的新浪潮剛剛開始興起，僅在兩年之後就會誕生一位柏林影后，所以為什麼，最被看好的天才電影少女決定去拍電視劇？
——「就正好臺灣有這份工作咯，我也很想換個環境、能有新的挑戰，就去了。」
「所以您對演藝生涯的規劃是？」
——「沒有規劃，其實我不是很愛想太多，因為我覺得想太多沒用，我比較喜歡隨意一點、隨心一點，隨緣一點。」
▲葉童稱對演藝生涯沒有規劃，不愛想太多
這個real隨性的少女做出的決定也未必只是任性而已。
這樣的選擇跟已邁步走在網紅大道上的李小璐一樣。儘管至今還保持著17歲憑《天浴》拿下金馬影后的記錄，但因為拍藝術電影苦、付出大，而且「那個時候電影（業）也不是很發達，然後老百姓喜歡看電視劇，所以就決定先拍電視劇。」李小璐曾在接受採訪時說。
▲李小璐也曾決定先拍電視劇
「但其實您的起點是非常高的，會不會覺得有一點點可惜？」記者問葉童。
——「可惜？不可惜！我去臺灣的時候工作的也很開心，那個戲出來也很受歡迎，受歡迎程度是我想像不到的，我覺得太幸運了，好多演員一輩子都想演個被人記住的角色，我已經得到了。」葉童說，「張曼玉的路走過來也不容易，她是對自我要求非常高的一個人，我不可能成為她。」
▲《新白娘子傳奇》劇照
葉童口中的「那個戲」當然就是《新白娘子傳奇》。1991年拍攝，92、93年在臺灣、大陸播出，火爆與經典程度至今有表情包為證。
比拍電影輕鬆，不用褪盡衣衫，只許拿出演藝術片的一點點功力演個弱雞許仙，對28歲的葉童來說，換來的知名度高，片酬也並不少。
拍電視劇不如拍電影嗎？當然不，但她畢竟提起了張曼玉。
而在關錦鵬那裡，自稱自己「不可能成為張曼玉」的葉童，其實還要比張曼玉早出半個時代來。
他當然有這個發言權。1992年，他執導的《阮玲玉》用柏林影后，為張曼玉加冕。而葉童正是《阮玲玉》的女配角。
▲《阮玲玉》中的張曼玉與葉童
「但剛才訪問我那個人，虧他還是個影評人，他說《阮玲玉》有葉童嗎？」關錦鵬非常感嘆。
這並不是電視劇與電影造成的鴻溝，但李翰祥說得對，「真正的大明星要有神秘感」。
《新白》之後，葉童在觀眾眼中永遠是許仙。
▲葉童在《和平飯店》中飾演媚眼如絲的歌女阿曼
儘管1995年她又回到香港跟周潤發拍了電影《和平飯店》，並在其中成功飾演紅唇似火媚眼如絲的歌女阿曼，也架不住「許仙怎麼演了個女人」這樣的天問。
▲網友的質疑
張國榮的那個天才電影少女，她並未有耐心等到香港電影的扶搖直上，就此提前離場了。
關錦鵬突然提起當年拍《阮玲玉》時的一件事。
「那個時候有一個非常小的事情，那時搞不好，她不開心，當然現在大家各有前程，我覺得都釋然了。」
關錦鵬指的事情是要葉童剪短髮。關錦鵬設定的凌楚楚一定要是短髮的，而且他也認定葉童剪短髮穿上旗袍後，會比長頭髮好看的。
「但她怎麼也不肯剪。後來我接受了，我勸服美術放棄讓她剪頭髮了。」
——為了角色剪掉長頭髮都不願意，可是她反串了一個男性被記住？
——「這就是命。」
「有，我真的愛上趙雅芝，對，在生活中」
▲《新白》時期的葉童與趙雅芝
命這件事葉童是沒想過的。或者說，是沒做過打算的。
從小喜歡樂器，但跟家長說了後，得到的只是一句「別煩了，去玩」，後來直到鄰居移民才得到一把舊吉他。
因為長得高，在中學時就開始做模特，替當年著名的女性雜誌《姊妹》拍時裝照，也湊巧做過「嫩模」始祖。
19歲拍廣告時跟現在的老公陳國熹相識，帶著她跟編劇吃飯被引薦給導演開始拍電影，從此走上演員的道路。
28歲時被楊佩佩看到女扮男裝的扮相後覺得符合許仙的文弱形象，決定演一演。
從此一直在演各種的角色，卻被叫做許仙直到今天。
這分明還是那個在《烈火青春》中只有19歲的女孩，面對命運的突如其來，奉上自己的隨波逐流。
在那部戲裡，她和張國榮一直在等一艘大船，但「阿拉伯那麼遠，下個月還那麼久，到時候說不定星球大戰都爆發啦。」轉眼400多個月過去了，命運的大船仍在往前駛，她已經開始做出回望的姿態。
但終於，她可以撿起小時候那個最初的願望，以「高齡老婦」自稱，開始學吉他。
▲葉童在《紐約紐約》中飾演金小姐
在《紐約紐約》中，葉童真的首次獻聲了大銀幕，演唱了張國榮的《似水流年》——
「我懷念，懷念往年，
外貌早改變，
處境都變，情懷未變。
留下只有思念，
一串串，永遠纏。」
可惜往昔的情懷對葉童來說，最濃墨重彩的一筆，還是許仙。
▲葉童與趙雅芝近照
終於，我們問出了那個「《新白娘子傳奇》最大的未解之謎」——不是許仙有沒有愛過白娘子，而是，葉童到底有沒有愛過趙雅芝？
開始時她弄不清真人CP黨的意思，記者解釋——「就是說，當時葉童到底有沒有在生活中真的愛上趙雅芝啊？」
——「當然有了。」
在生活中？
——「有，我很喜歡她，對。」
得到確認的那一瞬間記者甚至不知接下來該說什麼，因為這個問題以前總是被「……嗯，太久了，不提不提，太遠太遠了，不提不提。」這樣帶過。
短暫停頓的這一刻，面前這個短髮女生分明還是那個活在電影裡的叛逆少女，遇到愛就愛一愛，遇到變故就一起死。
是因為入戲的原因嗎？
——「很多原因吧。」
這個瞬間比吹滅燃燒的髮絲還短，她不再願意聊下去。不論再問什麼，都被「我們現在不是在聊金小姐嗎？」擋在了背後。
她的笑容還是一絲不苟的，毫無破綻。但她又突然開始遍身尋找最初訪談時戴在手上的三枚戒指：「咦，是什麼時候摘了下來？」
想問的還有很多，但眼前的葉童，又重新回到了職業、認真、套路的中年。
（攝影/隋希 攝像/阿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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