騰訊網新聞中心記者吳家翔:理解面對的新聞事件比拍攝技法更重要
▶訪談嘉賓:
吳家翔:1984年3月出生,2007年畢業於寧夏大學法學專業。畢業後進入《京華時報》實習,2008年7月入職《中國氣象報》任攝影記者,2011年8月入職騰訊,現供職於騰訊網新聞中心。主要作品有《失獨餘悲:中國失獨老人調查》《事實孤兒》《知青病人》等。2014年4月其攝影作品《跟「未來」有關的遊戲》獲得第十屆華賽肖像類組照銅獎。
▶訪談主持:
張志安:中山大學傳播與設計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院長
毛思璐:中山大學傳播與設計學院碩士研究生
張志安、毛思璐(以下簡稱「張&毛」):進媒體工作後,你覺得新聞攝影區別於其他攝影的特殊之處在哪裡?
吳:我在大學拍的照片比較漫無目的,很隨意,簡單地拍一些身邊的人和生活,零碎地拼湊出我周圍的環境。但進了報社就不一樣了,新聞照片要講究新聞要素,有行業標準,你總是要儘量交代清楚一些事情。自己拍照的時候拍不到就拍不到,也沒什麼,但是在報社,你去一個地方,拍不到是不行的,編輯還等著你的圖上版。
張&毛:相較於文字,圖片要完整表達事件的全過程並不容易,讀者對圖片的理解常常是多元的,而新聞攝影又常關注較有爭議的題材,你曾經遇到過作品受質疑的情況嗎?
吳:如果是網友的質疑,其實你發任何的一篇稿子都會受到質疑,這不需要特別介意。但如果是遭遇到其他方面的質疑,我可能會更多地考慮是不是自己有哪些方面做的不好,畢竟自己拍的東西確實還有很多提高的空間。
我會主動詢問那些我認為專業水準比較不錯的人,對於他們提到的一些問題,我會很認真地考慮,但我不會因為別人說你的東西不好就接受不了,不太會為這些事情去爭執。而且,我覺得周圍的人對我都比較寬容,即使是在剛入行的那幾年,也沒有過特別受質疑的經歷。
張&毛:在拍攝之前,你會提前對拍攝對象進行預判和構思,還是主要依靠在新聞現場的把握和判斷?
吳:你一定會想的,尤其是報導突發事件,在接到這個任務的時候,你一定會無數次地想你可能會拍到什麼照片,在去現場的途中,你腦子裡一定會幻想,無數次地幻想不同的場景和畫面。你希望你能拍到最好的,甚至是獨家的畫面,但基本上,幾乎是100%的情況,你去到現場後發現,你看到的和你想像到的截然不同。尤其是遇到現場封鎖戒嚴,你雖然到了現場,但被隔離在很遠的地方,沒有什麼可操作的空間。
張&毛:如果遇到封鎖的現場或者去到現場發現情況和自己的預想非常不同,會採取什麼樣的應變措施?
吳:你只能根據你看到的、你能接觸到的場景去發揮,這時候最主要就是提供信息,在你所接觸到的範圍內,什麼樣的信息是外界還不知道的,在之前的報導裡還沒有出現過的,這些就是你的影像需要呈現的。
比如說在崑山爆炸的事件中,我們是在當天中午得知的消息,趕到現場差不多已經是下午黃昏,那個時候在爆炸區域幾公裡外的地方都已經戒嚴。首先,我們會嘗試突破,希望能進入更核心的區域,但發現實在突破不了,就只能根據現場的情況拍照。我們會拍攝周邊看熱鬧的民眾,來這邊找家人的家屬,現場維護秩序的警察。再去醫院,因為醫院在這個時候可能是第一落點,傷者或許是可以突破的地方,你可以拍到醫院的救治。
張&毛:提前的策劃構思和現場的判斷選擇,相對來說何者更為重要?
吳:其實你所構想的好的畫面,也是基於你前期對新聞事件的判斷,是你通過在微博或者其它地方了解到的信息所構想出來的畫面,它不會太離譜,也不會離現實太遠。你所幻想的無非是在這個畫面中有你希望拍攝到的視覺元素、新聞要素,你腦子裡想的還是和現場有關的。
但應對突發事件,你還是要實際一點,主要是把握現場,忠實地提供信息,這個時候沒有條件給你藝術創作,至於你想拍的和你幻想到的,它們可能是沒有切實的落腳點的,只能看後續有沒有機會再去拍攝這些照片。一些專題類的、人物類的策劃性報導,留給記者的創作空間相對來說會大些。
張&毛:新聞攝影中經常會面對類似爆炸、強拆、車禍這類有新聞價值但重複性很高的題材,你會怎麼處理?
吳:這其實也是我們一直在思考的問題,創新不是一件那麼容易的事情,有時候剛拿起相機,就覺得這個畫面似曾相識,好像你在拍上一個專題的時候也遇到過類似的畫面,有時會使你產生一種很厭倦的感覺。
這種時候只能去思考什麼樣的圖片能夠更直觀地展現這個事件,能夠更貼近這次事件本身,而不是模糊成一個概念性、普遍性的題材。每一個現場還是會有所不同的,你要到了那個地方再去捕捉、去挖掘一些細節上的東西。
最重要的是你對於這件事情的理解,你前期做的知識儲備,你理解的深度會影響拍攝的選取和最終呈現的效果。還有就是依靠於現場的突破能力和對全局的把控力,你到了這麼一個地方你要怎麼突破,有所突破才能找到更好的素材,同時你還要考慮怎麼樣才能讓採訪對象願意和你交流,願意給你拍照。
張&毛:除了報導突發事件,你會比較關注什麼領域的題材?
吳:相對來說,我會比較關注民生的話題。社會突發類的新聞很多時候是缺乏延續性的,它會有一個周期,過了這個周期,人們對於這個事情的關注度,包括這個事情本身的可持續性都不會太好。
而民生是和我們每一個人都息息相關的,它是一個延展性很強的話題。比如說失獨老人的問題。我一開始接觸這個選題,失獨已經是一個既定的事實,這些人站出來和你講他們的遭遇,他們是希望國家能夠重視他們,能認識到這是一個很龐大的群體,面臨各種各樣的問題亟待解決。我去拍攝採訪的時候,他們這個群體就是由不同年齡段的人組成的,面臨著不同的問題,生活中的困難、養老的問題,甚至死亡,這些問題是具有延展性的,直到這些人慢慢消失。
我當時的拍攝對象中有一對失獨老人,因為在家每天看到自己女兒的遺像會想起很多過去的生活,感到很難過,老兩口就居住在一個廟裡,老大爺是一個中醫,就在廟裡給人扎針,每天就過著這樣的生活。去採訪的時候,我問他,有沒有什麼訴求或者希望,他和我說,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能早點死。去年這個老人得了癌症過世,現在只剩下老太太一個人孤苦伶仃。
這種問題是持續性的,可能過個幾年再去看,他們中的一些人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但如果你不去解決它,或者說你不去持續地關注,它會一直存在,會作用到每一個相關的家庭裡面。
張&毛:失獨家庭的照片最後發表在了騰訊新聞《活著》欄目中。相比於傳統媒體,網際網路這種傳播媒介是否會給他們帶來更大的心裡壓力?
吳:對,網際網路和紙媒還不太一樣,傳播的覆蓋面要大得多,那個時候全國大概已經有6億騰訊的網友,也就是說可能有6億的人會通過網際網路看到他,這裡頭一定會有認識他的人,或者是住在他身邊的人,他們不願意出現在鏡頭前的是非常可以理解的。但總有一些人願意面對,他們對你的幫助是非常大的,首先他們願意信任你,這就十分難得,他其實是在犧牲自己讓大家都知道有這麼一個群體,有這麼一群人。
張&毛:除了失獨人群,你還做過「啃幼族」「事實孤兒」「抗日老兵」「山區學生」這些群體的報導,在你看來,新聞攝影的重心應該是展現新聞人物的故事本身,還是透視背後的社會問題?
吳:我還是希望通過這些人個體的命運和故事,來展現這個國家在時代發展過程中遇到的問題。我希望能做到,但很多時候可能做不好。
新聞攝影本身可能不是最好地展現社會問題的途徑,需要更多樣的方法,現在媒體的報導會趨向於融合,將文字、視頻、圖片、圖表去做集合,去做一個綜合地呈現,單獨的視頻、圖片或者文字都不是講述一個事情的最好方法,每一種報導的方法都有其擅長的區域,融合是必要的。而攝影本身做的可能是一種比較抽象意味的事情,不應該完全停留在敘事的層面。
張&毛:對於新聞攝影來說,你覺得是培養一種理念更重要還是技法更重要?
吳:拍攝技巧永遠是最不重要的,你掌握的技術只是為了傳播,或者更好地幫助你實現一個你想表達的意圖,技巧不應該作用於你的拍攝思路。說理念不如說最重要的是你怎麼理解你所面對的新聞事件,知識儲備是一個很重要的方面,它會幫助你更客觀、更全面地去理解你所參與報導的事情。
(本文標題由編者所擬,文章內容摘要刊出,全文僅見《新聞界》雜誌2015年第16期。未經許可,不得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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