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志明
1962年秋天,夏夢有一次長時間的歐洲旅行。「長城」方面希望夏夢能以遊記、書信的形式,描述旅歐期間的所見所聞,主要用以保持夏夢在香港的公眾關注度。選擇哪家報紙,這個由夏夢來選。
幾乎沒有考慮,夏夢就選擇了金庸和他的《明報》。
於是,在夏夢旅歐的近一個月期間,《明報》成了報導夏夢行蹤的唯一「官方媒體」。她的行程安排、旅途趣事、各種見聞等,都通過和金庸的通信,一一展現在讀者眼前。作為當事人及第一位讀者,金庸當時的喜樂愉悅之情,不難想見。
10月1日,《明報》刊登夏夢9月24、25兩日來函,說到登艾菲爾鐵塔、在路邊咖啡店喝酒、遊萊茵河等。題目:《白露明不曾訂婚,夏夢談巴黎近況》。其中夏夢的部分,原文如下:
夏夢誠信人也,甫達巴黎,紛惠華劄,文情並茂,讀之恍由夢姐帶引,共遊巴黎。茲恭錄如後,以慰夢迷。
九月二十四日,寄來明信片,片面印巴黎鐵塔。
函曰:
阿柳:
我們住在ALMA酒店,離巴黎鐵塔很近,所以坐的士出去,可以拿鐵塔作目標,走路回來。下午逛了幾條主要的馬路,在櫥窗外看了很多漂亮的衣服,巴黎的一般店鋪,都是在星期天、星期一休息,只能看不能買。在路邊咖啡店喝下午茶,欣賞了法國小姐的漂亮和穿衣服的趣味。一般來講,這裡生活程度很高。不過既然這麼遠來了。只好「杭他一記」。
阿濛
九、廿四
翌日,又來一函:
阿柳,
今天此地的天氣很好,我捫一早就出去走路,葆誠(阿柳按:夢姐丈夫)替我拍了些照片留念,底片已經拿去衝洗,不過他的技術很有問題,所以「有冇公仔」,要等明天揭曉。
「我們去了Eiffel Tower,鐵塔共分三層,很多人就到二樓,因為三樓就是塔頂,我們居然上去了。不過葆誠要我靠著欄杆照相,我就有點怕。往下一望,腿直發軟。那兒有望遠鏡2N.F.看一看,可以望見Notre Dame教堂,才完工的電視大廳等處。中午我們在二樓餐廳吃飯,選一個靠窗坐位,看出去View很好,後來從法國朋友那兒才閱得這個餐廳專靠進客生意,價錢很高,我們算是『被搵老襯』了。食完飯下來坐船遊賽茵河,兩岸古代建築物很多,船航行一小時,經過很多橋,橋身很多石像或銅像影刻得美極了。你常提起的法國印象派領袖賽桑,他的名畫賭徒被印作郵票,貼在信封寄給你,想來是你所高興的。由此也足見法國重視文化藝術。我已經給你選好了一件禮物。暫時保密,見面特給你一個意外的驚喜,價錢不貴,但你一定喜歡的。我知道你的脾氣。
「晚上由一對英國夫婦帶找們去一個典型法國飯館,布置有點像Jimmy’s Kitchen(阿柳按:即中環「傑美廚房」),價錢比Jimmy’s貴而Taste又遠不如Jimmy’s。吃完晚飯他們開車帶我們進市區。晚上的巴黎的確很漂亮,我們還在路邊茶座喝酒,一直玩到十二點多。因為上午走路多了,所以很累,不寫了。祝好!
濛
九月廿五日晚
寫信時的夏夢,輕鬆而愉快,可以想見當時她舒適愉悅的心情。信中說得她不但給金庸寄了他喜歡的郵票信封,還選好了一件禮物給他。這份禮物到底是什麼,金庸後來當然沒有再說——這是兩人之間的小秘密——但想必他那時心裡「一定是喜歡的」,因為「我知道你的脾氣」。但他終於把是把還原信發表出來,我們想,這裡面肯定多少有一點自喜自炫的成分。
10月11日,《明報》頭版刊出《麗都夜總會的風光》,副題「擠迫處慘過食速食看表演等得慘澹得盞」:
阿柳:
二十七日我們去LidoNight Club,(阿柳按:即麗都夜總會,前在本港上映乜乜夜生活之類的影片,曾一再介紹),吃晚飯看表演,地方比Moulin Rouge還大,顧客差不多百分百遊客,一張桌坐十四人,不認識的全坐在一起,桌子一張一張排得很緊。夥記上菜時手腕常常碰上他身後顧客的頭髮。擁擠的情況比中環吃快餐還厲害。吃飯的時候沒有音樂,可是講話聲卻吵得像股票交易所,吃完飯距離表演時間有一個半小時,包括十個節目,編排得很在緊湊,布景很出色,噴水池,溜冰場,古羅馬浴池裡,換景之快相當驚人。表演的精彩讓你把等一個半小時的痛苦完全忘光。
二十八日我們去了博物館,在畫廊中看見了Monn Liaa的微笑和數以千算的名畫,其中我最喜歡Von Dyke的作品。在博物館不知道不覺走了幾個鐘頭,出來才發覺腳疼得不得了,葆誠直取笑我連逃跑、欣賞藝術的最低條件都沒有。幾天的正宗法國菜吃得乏味,發現了一家吃北方菜的中國飯館,倒是價廉物美,更開心的是聽到飯館主持人講的一口京片子。
今天下午兩點飛倫敦,到達後再給你寄信吧!
祝:好!
濛
九月廿九日,離法前二小時
在這封信裡,夏夢向金庸講述了她和丈夫林葆誠在法國兩天來的所見所聞。
10月13日,《明報》刊出《在倫敦誤入謀人寺》,副題「夏夢歸鴻之二」,是夏夢10月4日身在英國時的來信:
阿柳:
我們是廿九日下午6點到倫敦,有一對英國朋友來機場接我們到他們的郊區別墅度周末。房子很大,有花園。那一位太太種了很多玫瑰,漂亮極了。當晚上他們請我們去一家有三百年歷史的典型英國Inn喝酒吃晚飯,味道的確不錯,能有悠久的歷史,是有一定的理由吧。
三十日下雨,本來騎馬的節目只好取消。葆誠下廚房教那位太太煮中國菜,做了蔥油餅,涼拌雞絲,紅燒肉。沒想到他還真有兩手。我麼,他們也要我露一手,只好禱告一番,做一個牛油蛋糕,總算天幫忙,結果還算咬得動。
一日搬來倫敦,葆誠去辦事,我一個人逛公司,一般的價格都比香港高,所以也沒買什麼。晚上有人請吃晚飯,又是中國飯館。裡面的夥房都認識我,因為他們都是剛從新界來的。裝置很漂亮,價格也驚人,摻水的花雕,比原莊的香檳還貴,敲竹槓之極。(阿柳按:夢姐之粵語修養,未算一流。敲竹槓,有勒索之意。而阿夢此次自動送上門,只能算是誤進謀人寺。阿夢系國語紅星,廣東話水皮,唔怪得佢者!)
二日晚上去看了:My Fair Lady」s
musica comedy adapted from Bernard
Shaw』a Pygmaliton」。這個戲由一九五八年四月三十日演到現在,戲的緊湊是當然的了,其他服裝布置都很偉大。
三日去臘像館,近代人物都很跟在新聞片裡看到的一樣,像極了。中國人只有周恩來一個,倒不太像。每層樓樓梯口站著真人或臘像,不看仔細可能會問錯對象。在Basement有「The Cham ber of
orrors」,燈光很暗,還寫上「小孩不能看」,嚇得我這個大孩子也不敢進去。從臘像館我們去Regent’s Park,想去動物園,結果到那兒已經快六點,不賣票了,因為動物六點半就睡覺了。
濛
十月四日
在這封信中,夏夢向金庸報告了自己一行在倫敦三天來的全部行程。最後一句「因為動物六點半就睡覺了」,讀來分外矯情可喜。很明顯這些是寫給非常親近的人才有的語氣。
另外,據按語可知,來信當然沒有標題,文章的標題系金庸本人替夏夢所擬加。
10月15日,《明報》刊出《看脫衣舞要懂行情》,副題「夏夢遊記之三」,是夏夢10月6日的來信:
阿柳:
在英國我準備耽二個星期,無論天氣與周圍的環境,法國與這裡給我兩種不同的感覺,英國的建築物大部份都有歷史的價值,街道沒有法國這麼寬,可是路上的人非常擠迫,你如果慢慢走往往會給後面的人亂撞。天氣很少放晴,但也非經常下雨,總是陰沉沉使我想起香港的黃黴天。
我們參觀了Tower ofLondon,它建造於一〇七八年,塔內有一部分是皇冠及皇室珠寶,參觀的人相當多,我們差不多排了二個鐘頭隊,總算排得還有價值。以後的幾天,我們去了歷代皇帝加冕的教堂。我發現英國人很守秩序,喜歡排隊,明明可以不用排隊,可他們自動的排了一條長龍。
我所參觀這麼許多地方,最感興趣的要算是莎士比亞的茅房,它在郊區,現在成為博物館,裡面還放著莎士比亞所用的床及他所抄的劇本與原稿,那兒有人在講解,在莎士比亞茅房的附近有一間戲院是專演莎士比亞的舞臺劇,所演出者是英國的著名舞臺演員,例如羅蘭氏奧利花、查理士羅頓,都曾經在該院演出過,可惜我那天去剛好沒有戲上演。
地底火車,成為英國主要的交通工具。又大又舒適,據說是歐洲最好的。這裡的夜總會,大部份要會員才可以去玩。遊客有特惠待遇,可以領得臨時會員證。最古怪的,還是賭場,外邊設置要來賭博。裡面有表演,演的是脫衣舞。在打烊前演出的,比較保守,熟悉內幕的,打烊之後賴著不走,那時演出的,才是名副其實的,脫得全不保留。
我打算十五日離英國,到西德,逗留一周,轉羅馬,月底或下月初返港。(以下是夢姐與阿柳的私說,請恕不便公開。)
濛
十月六日
在這封信中,夏夢寫給金庸的,還有一些金庸本人認為「不便公開」的「悄悄說」,金庸發表這封信時,直接以「以下是夢姐與阿柳的私說,請恕不便公開」一句作為結尾。這些些到底是什麼話,為何不便公開?隨著夏夢、金庸先後辭世,舊信重現的可能又不大,現今天下,恐已再無任何人知曉了。
摘選自《夏夢與金庸》,繁體版轉錄簡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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