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阿波隆尼亞》之前,先走進「波蘭劇場」!
文:張向陽
首發於:北京青年報
本文圖片來自:攝影師Stefan Okolowic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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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大劇院·微信公眾平臺(tjgrandtheatre)
《阿波隆尼亞》是飲譽全歐的、陸帕得意門生瓦裡科夫斯基的代表經典。
波蘭戲劇從2015年夏天開始密集轟炸,不能讓人忽視其美學思想的獨特意義。除了導演具備深厚的舞美功底、較高的知識層次,演員演技炫目、馬拉松式超長時間等普遍的鮮明特點,其藝術特徵和信念追求也極富啟示。
波蘭當代戲劇的關注點並不在情節展示和性格刻畫上,所謂現實主義的體驗早已成為陳舊的坐標。去情節化、忽略性格化、犀利尖銳的質疑以及多重含義的表達與中國的觀賞習慣大相逕庭。
《行李箱》中一個男子偶然去戰爭博物館發現了一隻寫著父親名字的箱子,就此陷入對自己成長道路的回憶辨析,而情節並沒有安排任何起伏突轉。《瓦蓮京娜》的主要橋段是女太空人時而歇斯底裡,時而疲憊迷幻的夢囈。觀眾獲得的只是太空人支離破碎的生活印象,像是無數道光線被集合擠壓成為一塊四處折射的凸透鏡。《先人祭》的祭祀過程幾乎都是在暗場和後場,無論是現代社會藏在森林裡的祭祀,還是DV在黑暗中拍攝的農民控訴、冤報輪迴,都是一帶而過的群戲,就算古斯塔夫長篇累牘的傾訴絮叨,也無關情節推進,談不上戲劇衝突的推動。
《阿波隆尼亞》劇照
《阿波隆尼亞》導演瓦裡科夫斯基的重點既不勾勒人物,也不讓觀眾為故事入迷,而是提供一個宏大的歷史空間思考戰爭的輸贏、欲望和犧牲、倫理和殺戮這些永恆主題。戲劇的主體沿著兩個人的對話展開:年輕的阿波隆尼亞為了救25個猶太人,被捆綁到雪橇上被德國軍官情人槍斃。她甚至不是一個具體的女人,她只是受難無辜的、在強權和殺戮下默默無語走向犧牲的波蘭的象徵。
回頭來看陸帕的《伐木》整晚上唧唧噥噥,更沒有情節突變可言。陸帕和瓦裡科夫斯基在對戲劇觀念的闡述中都如出一轍,都在強調「帶觀眾經歷一次旅途」。波蘭戲劇普遍的超長演出時間具有使得戲劇力量不斷強化的作用。它讓我們重新思考什麼才是更飽滿有力的戲劇推動力。
波蘭的劇場不是讓觀眾逃離現實、麻痺自己,而是正視自我和社會的關係,時刻把觀眾帶入現實感中清醒認知心靈痼疾,抗擊現實弊端。這是對人類精神極致的關懷,需要極大的勇氣和對生活的真摯。
《瓦蓮京娜》的創作靈感來源於蘇聯太空人、被赫魯雪夫挑選的一位女紡織工首次登上太空的真實記錄和紀實採訪。片頭使用真實史料,前蘇太空人塔拉斯科娃訪問波蘭,萬眾歡欣夾道歡呼,有如迎接降入人間的聖母。片尾這位早已成為國家功勳代表的老女人接受國家首腦普京的接見,那張僵化的英雄臉定格於時代。這些鏡頭喚起了集體記憶中攜帶時代泥濘和浪花的無限辛酸感慨。
《行李箱》的發現和追憶其實正提醒著我們是多麼麻木不仁、多麼無動於衷地陷入時尚生活、陷入曖昧情愫、陷入逃避生活的自我愚昧中。《先人祭》吟詠民族文化起源的靈魂,祭祀歌唱超度亡靈這種尋根意識本身就是對現實的牴觸和批判。而更不要說第四部完全就是反抗執政者、喚起民族精神的戰鬥號角。
《阿波隆尼亞》劇照
《阿波隆尼亞》以歷史穿透現實,使觀眾陷入某種迷惑中,或者某種歷史銜接的啟示中:黨衛軍軍官馮·阿歐通過古希臘統帥阿伽門農之口,或者一個以色列士兵——猶太人大屠殺中的倖存之子說出的話,正是瓦裡科夫斯基和利特爾的聲音。
《行李箱》中戰爭博物館裡的老講解員充滿厭倦,已經成為了一個會喘氣的木乃伊。兩個應答機雖然藉口在觀察男主角的行動,也只是曖昧調情。咖啡館裡的詩人寧願去浪跡天涯也不關心箱子和人的命運。這個世界除了修了一個博物館,和戰爭沒有絲毫關係。
《瓦蓮京娜》中強大的國家意志已經把人擠壓成神經兮兮、滿口胡言亂語的妄想狂,一隻標準尺寸、應付大眾意志的玩具狗。劇作強調了在宇宙中的人具有的尊貴與崇高,表現了強烈的人本主義精神。
從格洛託夫斯基以來,波蘭實驗戲劇的很多文學腳本是把不同作家的不同作品情節拼湊在一起,以強化導演想表現的中心主題。如格洛託夫斯基自己的《啟示錄》(1971)一劇就將《聖經》中的某些片段、俄國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說《卡拉馬佐夫兄弟》中的一些情節、英國詩人艾略特的詩、法國女作家韋伊的《等待上帝》的片斷,按照詩的規律而不是邏輯的規律聯成一部戲劇長詩。
《阿波隆尼亞》劇照
《阿波隆尼亞》史詩劇的宏大,《先人祭》的詩意滂沱,《伐木》的文學底蘊,《瓦蓮京娜》的歌隊元素都在承襲著這一戲劇傳統。
《先人祭》劇照
《伐木》劇照
《瓦蓮京娜》劇照
《阿波隆尼亞》的演出內容由不同時代的代表文本和歌曲精確交織而成:埃斯庫羅斯的《俄瑞斯忒亞》和歐裡庇得斯的《阿爾克提斯》,也有哈娜·克拉爾的短篇故事碎片、庫切的《動物的生命》,還有喬納森·利特爾的《善心女神》。
瓦裡科夫斯基
瓦裡科夫斯基在闡述意圖的時候說:「我想讓觀眾們能注意到曾經把人們推到猶太人大屠殺的恐懼之下的種種命題,充滿爭議又觸及到人們的機體記憶以及戰爭的遺留問題。」三個故事具有同樣的審美高度和精神指向,三組人物像是天空中的三道彩虹,一起佇立成彼此映射交融的人文風景。此劇的基石是一次或自願或強迫的自我犧牲的行為動機。犧牲的名義可以是愛,是責任,或僅僅是在無底的絕望下的自殺願望。
2015年夏天中國觀眾看到的波蘭舞臺呈現,可以追溯到上個世紀戰後迅速崛起的一批詩人劇作家,他們給波蘭戲劇界帶來了生機勃勃和富於創新精神的景象。這些作家是姆羅熱克、魯熱維奇、卡爾波維奇、德羅茲多夫斯基、格羅霍維亞克、伊雷頓斯基等。他們的共同特點都是以詩人作家而成名多年,後期才轉入戲劇創作,但其戲劇創作卻可以和它們的詩歌小說相媲美,絲毫不遜色。他們的創作突破了傳統的戲劇結構形式,戲劇情節已處於次要地位,甚至沒有情節,只是某種圖像、思想和意念的隱喻表現。劇中居於主導地位的不是人物的命運經歷,而是所處的環境。
華沙新劇團由瓦裡科夫斯基及數位長期合作者共同創立,因為穩固長久的觀劇習慣,傳統上的波蘭劇場並沒有受到票房和財政的誘惑,也不為政府獎項獲得名利,純粹意義上的藝術觀長期主宰劇場。
波蘭戲劇向來強調劇場和教堂具有同樣崇高的地位,都是淨化提升精神領域,為了實現人類精神的解放,正視自我和世界的關係;跟隨格洛託夫斯基成長起來的導演們強調劇院是屬於高文化圈的文藝沙龍,演出則是演員同觀眾之間的哲學對話,演出的最後效果應該是觀演雙方在藝術的感召下共同經歷的一次精神淨化旅程。
阿維尼翁戲劇節驚世之作,跨越經典悲劇與當代小說;這部「多媒體暴力美學版」被譽為21世紀第一個十年波蘭戲劇最經典、最偉大的傑作。
時間:6月7日(周二)19:30
分享者:彼得·格魯茨辛斯基
地點:天津大劇院小劇場
主題:波蘭話劇《阿波隆尼亞》戲劇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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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jgrandtheat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