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看的這一部電影,讓我突然生出得寫點兒東西的念頭。
神聖車行,乍一看仿佛一個汽車租賃修理的什麼平臺,看了一部分之後我反應過來,電影的名字應當讀作神聖車xing,一場在車上的、神聖的、旅行。
但我不願意用「旅行」來稱呼主人公奧斯卡的這一天,旅行往往美好而充滿紀念意義,而奧斯卡的這一天,卻是內耗、焦灼、近乎自虐的一天。
影片伊始,仿佛一場夢境。
這名男子推開一扇布滿樹枝的牆,進入一間電影院。影影綽綽,觀眾的臉上,只有一成不變的麻木與默然。
天亮了,一位看起來事業成功、家庭美滿的總裁步入一輛豪華的白色加長汽車,一名成熟的女性助理白色的頭髮一絲不苟地盤在耳後,對他露出職業性的微笑迎他上車,並在上車後詳細告知總裁今日的「預約」。
而鏡頭一轉,這輛外表奢華無極的轎車裡,是一間堆滿雜物的化妝間。總裁對著鑲滿照燈的化妝間,撕掉了成功男性的假面,竟將自己打扮成乞討的老嫗。在巴黎的鬧市,助理恭敬地打開車門,老太太顫巍下車,站定後開始敲打手中乞討的小鐵罐。
鏡頭下移,與老太太視線平行的,只有路人匆匆掠過的褲腳。
怎麼回事?
奧斯卡是一名演員,他從沒有停止扮演別人,而這個影片裡,甚至連攝影機都沒有出現,或許從開頭影院觀眾、切到一名小女孩獨自坐在白色、圓形的窗子時,我們可以大膽猜測,影片的本意,是讓每一位觀眾,都是一個觀察的攝像機。
這在奧斯卡與類似上司的人物車內聊天室也曾提及,奧斯卡說他不習慣現在的攝影機,以前的攝影機比他們還要重,而現在卻成為了無處不在的攝像頭。
我想到了《蜻蜓之眼》,一個當代藝術家徐冰的實驗影像作品,他搜集了大量監控視頻剪輯製作而成。影像的真實與虛構,社會意味上的實指與意味,做出了本土思考。
而《神聖車行》從電影的角度,來看看演員與表演、電影的發展、擬劇的人生、西西弗斯、光怪陸離、癲狂至極。
原始醜八怪咀嚼鮮花,現代模特魂穿古典聖母。
在這個片段,模特麻木地被瘋子搶走,冷眼看著攝影師前一秒還在稱讚自己beauty,下一秒就被一個weird的怪物所吸引,鏡頭立馬轉向博人眼球的、獵奇的、聳人聽聞的瘋子。
被擄走的模特絲毫不生氣,反而與這個怪物和諧共處。在一個骯髒陰暗的地下室裡,這個怪物將模特性感的外衣層層剝下,用牙齒和堅硬的指甲撕開一個小口,改制成一件極為保守的中東婦女同款面紗,將美麗的模特層層裹住,而自己脫了個乾淨,躺在女生的腿上,定格成一幅古典的油畫。
用再次相見的20分鐘,彌補20年的遺憾。
這一段相遇酷似戈達爾《精疲力盡》,有幾分新浪潮的影子。這一段似乎是與現實最為接近,奧斯卡在車上換裝完畢,汽車的偶然相撞,一起交通事故讓二人重逢,所交談的話題也都是從事演員事業的種種,與現實之間的距離薄如蟬翼。
可這依然是在演戲。
奧斯卡一共扮演了九個角色,成功的總裁、瘋狂的怪物、計程車司機、彌留的老人、深情的男子、狠絕的殺手、CG演員,而這一天結束時,助理告訴他,還有一個預約。
拿到鑰匙的奧斯卡在別墅門口抽著煙踱步不前,直到鐘聲響起,奧斯卡才拿起鑰匙開門,迎接他的,竟是黑猩猩母子,這一晚,扮演她們的丈夫、和父親。每一扇窗,都是牢籠。
我感到絕望,演員的一天趕場一樣的扮演跨度極大的不同角色,只有在車上才是短暫的休息,而休息的時候,似乎也在扮演著某人。
當助理告訴奧斯卡,你看看巴黎的夜晚,多美啊,奧斯卡卻只能看見汽車監視器裡綠色的機械夜色。
當助理也結束一天的工作,將豪車停在規定的停車位時,她戴上面具,才走下車宣告收工。我戴面具,我不演。
人群散盡,才是本片的高萌時刻。整齊的豪車們討論起自己即將被廢棄的事實,就像宿舍大通鋪一樣各抒己見,發言時汽車尾燈亮起,用最可愛的語氣說著電影大工業時代走向落寞的終局,而電影在這時也結尾拉滾。
《神聖車行》帶有明顯的法國新浪潮的影子,一看就是那群左岸藝術家的擁躉會搞出來的作品,文學氣息濃厚。對新浪潮的致敬、對經典電影的回望,在這兩小時裡,黑白、愛情、奇幻、親情、歌舞、CG等電影類型都有涉及,仿佛走完了電影的一生。
至於到底講了什麼、有什麼意義?我想這都不是導演所在意的命題。意識流帶來浮光掠影的感受和夢境一般的表達在這部影片中只是簡單一隅,奧斯卡將每一個角色扮演的爐火純青,渾然天成,唯獨不知道怎麼演自己。
正如某一段扮演一位暴躁的父親時,對社恐女兒說的一句話:對你的懲罰是——做你自己。
但我想,一番嬉笑後,助理告訴奧斯卡還有個預約時,奧斯卡的氣息弱了下來,又開始體力不支地咳嗽,這樣子像極了小時候一做作業就哪兒哪兒都不舒服的我,這時的奧斯卡,大約是真實的吧。
不過在這片子裡倒也不必探討真實,正如奧斯卡扮演的那個殺手,將人殺掉後打扮成自己的模樣,又被反殺,最後從大工廠倉庫中逃出來的,還是奧斯卡嗎?好像不太重要。
你大可以將這部電影想像成一部由某人串聯或者都毫不相關也可以的短篇小說集,奧斯卡自己的故事與他所扮演的人物的「世界」,充滿了對現實社會的隱喻。一個人精神倘若空乏,行至何處都是牢籠,用盡一切努力成為一名優秀的演員,卻在這條框規則、生存法則中成為棺木中一具待死的空殼,一名「007」的福報打工人。
這聲控訴,對演員、對電影、對生活,擲地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