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上有一個熱門話題:
「墮胎是殺人嗎?」
短短一句話,兩個關鍵詞,尖銳又刺耳。
從「蕩婦羞辱」的道德審判;
到結合「扼殺生命」的法律審判。
人們圍繞女性子宮的爭辯,從來都沒有停下來過。
墮胎——
從一個禁忌詞彙已經變成了一個極具爭議的社會議題。
但在這些冷冰冰的辯論背後,有誰真正關注過墮胎者的真實生活呢?
魚叔最近看了一部電影,講的就是「墮胎少女」——
《從不,很少,有時,總是》
Never Rarely Sometimes Always
自今年亮相以來,圈內口碑逆天。
爛番茄新鮮度99%。
Metascore評分92/100,暫居本年度最高分。
官方推薦「必看」。
在獎項上,本片先後斬獲了聖丹斯電影節評審團特別獎(劇情片)和柏林銀熊獎。
而這背後起了決定性作用的,是一支女性團隊。
導演兼編劇伊麗莎·希特曼(Eliza Hittman),三年前曾憑藉《沙灘鼠》獲得了聖丹斯導演獎。
題材常常涉及「性與青春」。
作品細膩、純粹。
女主角茜德尼·弗拉尼根(Sidney Flanigan)。
乍一看,有點像西爾莎·羅南。
她並非專業演員,真正身份其實是一個很酷很有個性的獨立音樂人。
「朋克」「地下」是她的標籤。
也正是這種桀驁不馴的氣質成功地吸引了導演希特曼。
另一個極為引人注目的,是女二號塔莉婭·萊德(Talia Ryder)。
早在柏林首映之時,她的一組照片便登上了微博熱搜。
2002年8月出生的零零後,今年夏天才剛剛成年。
仙女、清純、靈氣。
各種讚美不絕於口。
有的人說她宛若薇諾娜·瑞德失散多年的姐妹;
也有的人說她像年輕時候的詹妮弗·康納利。
風頭一度蓋過了本片真正的女主角。
本片的劇情十分簡單,近乎白描。
故事發生在美國賓夕法尼亞州一個破落的中部小鎮,講述了一對表姐妹三天兩夜的墮胎之旅。
一號女主是高中女生奧秋(Autumn)。
個性硬朗、叛逆,脾氣差。
面對繼父虛情假意的讚美,她會毫不留情地來一句——
「吃屎吧!」
受到別人冒犯,她二話不說——
一杯水直接潑上臉。
哪怕是表妹好心的問候,她也是一句——
「滾一邊去!」
這樣一個「怪咖女孩」,遭遇了人生的關鍵時刻。
她懷孕了。
儘管還沒有告訴任何人,但奧秋心裡已經做好了墮胎的打算。
但問題是。
美國不同州對於墮胎有著完全不同的法律規定。
其中,她所在的賓夕法尼亞州的要求是:
「未成年人必須在家長的陪同下才能墮胎」。
但她又絕不可能告訴父母,怎麼辦?
在走投無路之下,她不得不向一起打工的表妹斯凱蕾(Skylar)吐露了真相。
兩個女孩。
一個大箱子。
就這樣偷偷踏上了前往紐約的大巴。
因為紐約是全美墮胎法律最寬鬆的地區之一。
對於兩個未成年女孩來講,這趟旅途,最大的問題是錢不夠。
減去交通費、手術費,剩下的錢剛夠她們一天往返。
但計劃總是被意外打破。
先是臨時轉院要多花費一天;
再是擴宮手術要再花費兩天。
一共三天兩夜。
她們沒有錢住旅館,只好夜晚在街上遊蕩。
在地鐵小憩,在遊戲廳消磨時光,在公共椅子上補覺。
鏡頭事無巨細地描述著她們在紐約的「流浪生活」。
拖著沉重的行李箱不斷地上樓下樓。
笨拙、吃力。
就像是無法卸下的負擔。
然而在大都會紐約,又有誰會注意到她們的存在?
最讓人印象深刻的一場戲發生在墮胎手術之前——
奧秋與醫生進行了一場對話。
這本來是一次再正常不過的例行問卷調查,卻在無意之間揭開了當事人的傷疤。
也解釋了那個拗口片名的來源。
A. 從不; Never
B. 很少;Rarely
C. 有時;Sometimes
D. 總是。Always
這其實是選擇題的四個選項,程度逐步遞增。
六道問題,從淺入深。
越到後面,越戳人心。
第一個問題,關於「戴保險套」。
奧秋停頓一下。
「有時」。
第二個問題,關於「妨礙避孕」。
奧秋咽了咽口水。
她搖搖頭。
「從不」。
第三個問題,關於「威脅」。
這個問題似乎戳到了什麼。
奧秋有些排斥。
醫生安撫她這是在確保她的安全。
問題再次被重複了一遍。
奧秋的眼圈有些泛紅。
她費勁力氣,好不容易吐出兩個字。
「很少」。
她緩了一口氣。
第四個問題,關於「暴力」。
這次,奧秋低著頭沒有再說話。
醫生詢問是不是有人傷害過她。
她想張口,半個字卻卡在她喉嚨裡。
像魚刺。
第五個問題,關於「違背意願」。
問題一邊說,眼淚一邊往外掉。
想擋,怎麼也擋不住。
奧秋點點頭,眼神亂瞟,依舊沒有說話。
醫生問她是否還要繼續。
她點頭。
最後一個問題,關於「強姦」。
像是把魚刺生吞了進去。
奧秋張開口,下意識地閉上眼睛。
一個字眼繼而從她的嘴唇間輕輕滑出。
「是」。
像是吹過一陣帶刺的風。
過去了,就不想再提起。
這段長達四分半的固定長鏡頭十分催淚。
每一個問題後面都有一個沒能講出口的故事。
每一個故事後面都有一道摸不去的傷疤。
它們全部刻在了一個未成年少女的身上。
讓她承受著這個年紀本不該承受的痛苦。
全片下來,「孩子的父親」自始至終沒有露過面。
是誰?沒人知道。
但可以明確的是,她定然遭受過性暴力。
儘管沒有通過激烈畫面直接呈現,但性別的歧視與障礙又無處不在。
它出現在男同學嘲笑奧秋唱歌的演出現場。
也出現在繼父在一家人面前安撫狗狗的場景裡。
「Slut」蕩婦。
這個帶有性別羞辱色彩的詞語在不同場合,被不同身份、不同年齡的男性反覆提及。
這恰恰是女性對這個社會恐懼與不安全感的來源。
似乎處處都暗藏著威脅與危險。
在女性弱勢困境之外,電影還探討了另一個更具爭議的話題——
墮胎。
其中一場衝突激烈的戲就發生在醫院門口。
一大批天主教信徒舉著聖母瑪利亞的雕像遊行,抗議墮胎者和相關醫院。
認為他們在「謀殺」。
一直以來。
西方社會有兩種對立的聲音:
一種是「生命優先」(Pro-life)。
認為懷孕期間的胎兒也擁有基本的生命權。
墮胎就是駭人聽聞的「預期殺人」。
很多機構會建議孕婦生下孩子後送人撫養。
他們還會通過紀錄片,給猶豫不決者演示墮胎的殘酷過程。
「擴宮排空流產」動畫示意圖
諸如此類的宣傳著實有效。
把一個四分五裂的胎兒照片擺在眼前,就足夠讓很多人難以接受。
但當我們把目光放在胎兒身上時,那些懷胎婦女的權利呢?
另一種聲音由此出現——
即「選擇優先」(Pro-choice)。
她們認為女性有著對自己身體的自主權利。
墮胎權也是女性的基本人權之一。
這就不得不提2012年發生在愛爾蘭的「薩維塔事件」。
彼時,懷孕17周的薩維塔感覺有自然流產的危險,於是前往醫院要求人工流產。
但由於愛爾蘭法律禁止墮胎(只要胎兒有心跳),薩維塔只好咬牙堅持。
直到三天後胎死腹中,醫院才進行了引流手術。
但最終薩維塔也因此不幸死於流產引發的敗血症。
換個角度說。
哪怕因流產身亡屬於小概率事件,女性生育所造成的生理傷害也是極其巨大的。
根據世界衛生組織的數據。
2016年全球孕產婦死亡的直接原因中,不安全墮胎(劃重點:不安全)佔比8%;
產後出血佔27%,孕期造成的高血壓(先兆子癇及妊娠毒血症)佔14%,難產佔9%。
光這三項,已經佔據了孕婦死亡的50%。
這還不包括在妊娠過程中產生的種種併發症與後遺症。
胎兒的生命應當被保護,承載胎兒的母親就可以被直接忽視嗎?
一系列的悲劇都在推動女性爭取「墮胎權」的運動。
#Hometovote公投宣傳海報
2018年5月,愛爾蘭墮胎合法化公投通過。
2019年4月,韓國法院裁定「墮胎罪」條款違憲,要求在2020年底前完成修改或廢除。
當時,韓國女歌手崔雪莉也特地在社交媒體上慶祝勝利。
只可惜,她並沒有看到「墮胎罪」被廢除的那一天。
然而與之相反的是。
大洋彼岸的美國阿拉巴馬州於去年通過了一項全美最嚴的「墮胎禁令」。
其中甚至規定「即使遭受強姦或者亂倫的受害者也不得墮胎」。
阿拉巴馬州州議會外的抗議者
裝扮《使女的故事》諷刺女性被當作生育奴隸
可是要知道。
早在1969年的羅伊訴韋德案中,美國聯邦最高法院就已經裁定墮胎禁令違憲。
「墮胎」。
一直以來是個帶有對女性汙名化的字眼。
在道德上和「蕩婦、不貞、後遺症」所勾連。
被社會輿論所歧視。
它在法律上以「謀殺弱小生命」所批判;
在生理上要承受巨大的傷害甚至為此付出生命代價。
只可惜。
往往是那些不用承擔生育能力的人,越容易地發出對於墮胎者的討伐聲。
那些站在道德高地上仰望眾神的人,越看不見底下真實女性在生理和心理上的巨大創傷。
女性有權對自己的身體進行處置,而別人卻不應該對她們的身體過多指點。
如果我們不能守護好生者。
又怎麼許諾給來者一個美好的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