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是不會過時的。——可可·香奈兒
談到香奈兒你會想到什麼?
她一身黑白優雅,她標誌性的紅唇香菸,她所創造的偉大時尚帝國,勇敢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香奈兒的一生本身就是女性自主的最佳典範。
這樣一位終生未婚的女性,其實,也是最懂得感情樂趣的人。電影《香奈兒秘密情史》就揭露了一樁被香奈兒封鎖了30年的隱秘情史。
而故事的男主角讓這段往事更充滿傳奇色彩。因為他是現代音樂大師斯特拉文斯基。
伊戈爾·斯特拉文斯基
加布裡埃·可可·香奈兒
1946年,香奈兒對傳記作者保羅·莫朗講述了她與斯特拉文斯基相愛的經歷,這次談話也謹遵約定,在30年後的1976年才得以公布於世。
2002年,基於保羅·莫朗撰寫的香奈兒自述,英國小說家克裡斯·格林霍創作了小說《香奈兒的秘密情人》。7年後,改編影片《香奈兒秘密情史》在坎城電影節上作為開幕影片亮相,將一段塵封已久的隱秘戀情展現在公眾面前。
在一片謾罵聲中,她靜坐微笑
1913年春天,由斯特拉文斯基作曲、尼金斯基編舞的芭蕾舞劇《春之祭》在巴黎香榭麗舍劇院首演。
那次演出,幾乎所有的西方音樂史裡都對它不惜筆墨,堪稱近代音樂史上一場空前絕後的大騷亂,
當帷幕拉開,臺上一群拖著長辮子、穿著亞歐大地某原始部落裝的舞者像祭祀一般左右搖晃,神神叨叨。
打擊樂器、銅管器樂和沉重的木管組合出明亮、尖銳、冷峻的音響。無規律的複雜節奏、大量的不協調和弦讓現場氣氛越來越躁動。一切都與傳統芭蕾舞格格不入……
風暴開始了。反對者和支持者為這部先鋒的現代作品針鋒相對,拳腳相向,劇場充斥著噓聲和謾罵......混亂場面直到憲兵趕來才得以制止。
《春之祭》首演可以說是失敗的,據記載,當時的觀眾席上坐著畢卡索、馬蒂斯、德彪西……德彪西起身喝彩,而聖桑中途退場,說「他是個瘋子」。
斯特拉文斯基在接受《蒙汝瓦報》採訪時,談到關於《春之祭》的創作:在《春之祭》中,我希望表達的是大自然萬象更新帶來的生機勃勃和躁動不安。前奏中,我讓樂隊表達出巨大的慌亂,這是所有感覺敏銳的生靈面對自身可以無限生長、發展所感受到的那種巨大慌亂。這股力量從長笛高音區稀薄的音色逐漸傳遞到了整個樂隊。大自然復甦的感覺朦朧但強烈,這是青春期既迷茫又深刻的躁動。我希望通過旋律與配器喚起這種感覺。
而香奈兒也在觀眾席中,她卻十分欣賞這部眾人均不看好的作品。她始終含笑端坐,沉醉在舞劇中。或許她不懂音樂所代表的意義,但用心感受,就知道不該被世俗遮住眼睛。
白色緞面長手套搭配白色絲質禮服,像一束光,她出現在了斯特拉文斯基的世界裡。
從不講一見鍾情,縱然是瞬間迸發的愛,也是因為「見」到了什麼
20世紀初期的歐洲,經歷了政治、經濟的劇變,在巴黎,現代藝術初露頭角,世界各地的音樂家、詩人、畫家、編舞家聚集於此,用自己的聲音與時代對話。
簡化的女裝線條,繁縟矯飾的摒棄,男士內衣面料設計的女裝,原本只屬於男人的長褲穿在裡女性身上 ……此時,香奈兒已率先在時裝領域表現出極為敏銳的現代意識,女裝展現出前所未有的舒適感與自由精神。
而斯特拉文斯基,這位西方現代音樂最有代表性的作曲大師,在當時晚期浪漫主義、印象主義等音樂創作思潮大行其道之際,卻不受任何主流派別的羈絆,大膽創新。1910年,芭蕾舞劇《火鳥》在巴黎的首演讓他一夜成名,聲譽世界。而3年後,作為一部裡程碑式作品,《春之祭》更無疑是一次對古典芭蕾的高調決裂,它以芭蕾的制式呈現現代舞劇的靈魂和主張:原始人性的狂熱、解放、恐怖、可怕的貧乏.....堪稱音樂和舞蹈的現代性序言。
一位革新女性時尚,一位催生現代音樂,所以觀眾席上的香奈兒是理解斯特拉文斯基的。
晚餐日復一日,餘生都不過如此
7年後的一次派對上,倆人重逢了。
其時的斯特拉文斯基雖然靠不凡的作品已經在西方舞臺上大紅大紫,但其全部家產被新生的布爾什維克政權沒收,在國外的演出收入因開不出國內的版稅證明而無法全數支付,他的家庭陷入了窘境。
而此時的香奈兒已功成名就,她對時裝美學有著超前的見解,以現代設計風格引領著潮流,不斷地對女裝進行著革命。36歲女人的性感咄咄逼人,齊耳的髮捲俏皮摩登,一條黑色細肩帶禮服裙放鬆了胸線和腰線,身體的線條隨著一舉一動收放自如。
沒有多少言語交流,僅僅是在舉杯的對視中,兩個人的眼神碰撞、觸電、粘連。「伊戈爾先生,有需要,請打電話給我」。
後來,兩人相約博物館,或許是在情人卡柏逝世一年後,她終於可以直面過去,獲得了情感的自由,或許是出於資助藝術家的一貫追求——不管怎樣,香奈兒邀請困頓的音樂家一家住進了她的新別墅裡。
斯特拉文斯基的琴聲和香奈兒的晚餐日復一日,兩人的戀情就在這樣奇特的家居生活中自然而然地發生了。
在電影中,黑白色調裝飾的別墅如修道院般素雅純粹,香奈兒的服飾從紀念卡柏的黑色變成了白色,一如她從悲傷走向明亮的內心,似乎也暗示著香奈兒直面愛情時的果敢乾脆。
沒有刻意收腰的白色絲質睡袍,給腰身留出寬鬆空間,走動時身體曲線隱約流淌出來,是一種節制而含蓄的性感。這就是香奈兒對性感的理解。
影片裡,香奈兒的家居服比她著名的套裝更有詩意。在倆人初次偷情後的清晨,乾淨的陽光在綠蔭中篩落,小鳥歡歌,漂亮的畫面給人關於愛情和幸福的無盡想像空間。
斯特斯拉文斯基教香奈兒彈鋼琴時,香奈兒簡單重複的音符,給了前者創作的靈感,斯特拉文斯基別有情致地創作出8首簡易鋼琴小品《五指》。電影中名為《可可與伊戈爾》的一段音樂即出自於此,韻律簡潔純淨,滿懷斯特拉文斯基對香奈兒的愛意。
斯特拉文斯重病中的妻子凱薩琳,是信奉天主教的俄羅斯知識分子,她忍辱負重、缺乏激情和獨立感。與丈夫青梅竹馬的凱薩琳對每個下午琴聲中戛然而起的寂靜瞭然於胸——那是斯特拉文斯基與香奈兒的歡愛時光。
珍惜生命悖論中存在過的愛的碎片,因為無常才是真燦爛
歷史課讓我們習慣了給事情找答案,但生活往往並沒有答案,甚至沒有對錯。人性、人生及其對於美好生活的想像本身就充滿悖論。既不逃避、也不企圖超越人生中的悖論,但也不僅僅是嘆息,而是去珍惜,珍惜生命悖論中存在過的愛的碎片。
含蓄深沉的愛,被本能點燃的欲望——人遠遠比各種主義要複雜得多。無需渲染兩情相悅的炙熱,也無需賦予它厚度,甚至當激情走向平靜時,也無需尋找答案,因為,這就是生活。
在電影的結尾,隱忍的凱薩琳離開了別墅,斯特拉文斯基似乎是出於對家庭的責任而放棄,香奈兒則因為不想幹擾音樂家的創作而離開......在沉重的衛道壓迫下,男女主角退縮了。
《香奈兒的秘密情史》中,編劇選擇了一種更具遺憾美也符合世俗倫理的處理方式,但現實,其實是另一種走向。
在當年香奈兒對傳記作者保羅·莫朗的獨白中,這段感情的終章充滿了荒唐和變數。
當時,斯特拉文斯基隨芭蕾舞團赴西班牙演出,按照約定,香奈兒隨後到達。可這時,香奈兒6年前的情人狄米崔大公(Dmitri Pavlovich Romanov)來到了巴黎,在出發去西班牙之前,他們結伴去了一趟蒙特卡羅。
香奈兒的一個女朋友米西亞隨即用電報告密斯特拉文斯基,「香奈兒是個輕佻的小裁縫,她更喜歡大公而不是藝術家。」
「無論怎樣,米西亞轉動了命運之輪,她翻開了新的一頁,從那天起,我和斯特拉文斯基都不再回顧從前。」
香奈兒在她的自傳中用這段話為他們的戀情收了尾。
斯特拉文斯基的音樂從他們的愛情故事開始,深情、歡樂、沮喪、鬱悶、痛苦、憤怒,而後又歸於平靜,這些情緒的流動和變換,通過旋律讓人去感受,也正是影片的一大亮點。
不過,沒有婚姻的壁壘,沒有人從中作梗,恐怕倆人也難以長久。
走在時代前端的先鋒藝術家們,內心應該都足夠驕傲。斯特拉文斯基依靠資助的流亡生活本來已經脆弱不堪,又怎麼能接受情人身邊圍繞著一個意氣風發的俄羅斯大公呢?
而香奈兒這一邊,即使在她與斯特拉文斯基戀情最炙熱的時候,女友調侃著她新調製的香水——是叫狂野的心還是俄羅斯之泉?她說的也是不,就叫香奈兒(這款香水就是著名的香奈兒No.5)。於是,當斯特拉文斯基氣急挖苦香奈兒不是「藝術家」,只是個「開店的」時,驕傲如香奈兒,應該已經在心裡畫了一個叉。正如她後來拒絕伯爵求婚時所說:「世上只有一個伯爵夫人,而香奈兒只有一個。」
除了愛情,自由和藝術是更重要的東西
香奈兒說,「女人打扮是要取悅自己,從來不是為了取悅男人。知道嗎,自由是不會過時的。」
分手後的香奈兒繼續在時尚事業裡放光,她放下了愛情,但依然匿名贊助《春之祭》的重演,默默替他打點好一切。除了感情,還有更珍貴的東西,是自由,也是對藝術的相惜。
《春之祭》重演的一晚,香奈兒一襲黑色禮服,冷豔動人。黑紗半指手套讓優雅中暗藏了一絲野性,黑色半透明紗質與黑色亮片材料組合來化解了黑色的單調。她始終記得曾經的戀人卡柏告訴她的,女人不能丟掉女人的本色,白天可以穿著馬褲工作,但到了夜晚,就該化作美麗的蝴蝶。香奈兒成功事業的光環下,始終有她渴望平等愛情的靈魂。
當定音錘和低音鼓像悶雷一般,從窒息般的音樂中猛然躍出,仿佛是在催促劇中被祭司選中的少女,趕緊開始死亡的舞蹈。接著英國管奏出一支粗野的歌,彷徨恍惚的少女在一群男祭司的包圍與逼迫中,越舞越快,音樂也隨之越來越粗放。當少女終於精疲力盡倒下,音樂也在一片死寂和空虛中戛然而止,少女將自己的生命獻祭給了大地和春天——這就是《春之祭》。
演出大獲成功,他在臺上注視著她,心情複雜。她在臺下,如同1913年那個春天一樣含笑端坐,欣賞,欣慰,告別。
人生若只如初見。「那些回憶鮮明而準確,失落感因此而尖銳,憂傷像輜重般掛在身上。」但也只有首席小提琴手能看得到,斯特拉文斯基在指揮這段樂曲時,淚溼臉龐。
最好的回憶最好的他們,都在春之祭裡
斯特拉文斯基在與香奈兒分手後認識了芭蕾舞演員薇拉,與她保持了20年的情人關係,在妻子去世後兩人結婚;而在斯特拉文斯基之後,香奈兒與英國的威斯敏斯特公爵交往了5年,但最終沒有結婚。
1998年,在香奈兒逝世15周年之際,香奈兒品牌的設計總監Karl Largefeld選擇了斯特拉文斯基的《春之祭》作為巴黎香榭麗舍劇院時裝發布會的主題曲。
《春之祭》有許多個版本,而1975年由德國現代舞大師皮娜·鮑什重新編舞並主演的版本,被評論界認為是「在約80個《春之祭》版本中最為突出的」。
這部舞劇沒有故事,在各種蒙太奇的組合中探求情感深處;劇場上甚至沒有繁複的服裝,全靠肉體顯示靈魂的衝動。
有著「德國現代舞第一夫人」之譽的皮娜·鮑什在《春之祭》中,用有力的肢體語言表達了斯特拉文斯基音樂的精神。她將表現焦點尖銳地集中到了女性作為祭品這一非常野蠻卻往往被認為是理所當然的情境中。這部作品可以理解為是對現實世界的一個隱喻,現實世界也一直在無情地促進祭獻品尤其是女性祭獻品的犧牲。因而這部作品的創新之處在於,它拋開了尼金斯基最初的遠古儀式而轉為探討當下的時代主題,如性別衝突、異化等。藝術家毫不妥協地面對社會的苦難,用音樂和舞蹈的情感表現力將這些展現在人們面前。
戰慄的靈魂和無助的身體,對面而立,倉皇相顧,構成龐大的情緒感染力,讓人淚流滿面。
這部在當時看來過於超前的作品,其音樂的「先鋒」性在今天終於得到了全世界的認可。而其中對於大地崇高的敬意、對生命的讚頌更是吸引了無數舞者競相演繹。從各種意義上而言,《春之祭》都是一部經得住時間考驗的偉大的作品,也是對一段驚天動地秘密愛戀的最好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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