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提出了「逍遙無待之遊」──「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的理想人格論。我們在這裡著重討論《莊子》內篇中的《大宗師》《齊物論》《逍遙遊》三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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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坐忘是體道的工夫
《大宗師》指「道」或「大道」。「大」是讚美之詞,「宗」即宗主,「師」就是學習、效法。篇名即表達了「以道為師」的思想。也就是說,宇宙中可以作為宗主師法者,唯有「大道」。
這個大道也稱為「天」,即自然而然的生命流行之體。「道」是客觀存在的,又是看不見摸不著的,其存在不以他物為條件,不以他物為對,在時空上是無限的。
但這個「道」不是造物主、上帝或絕對精神本體,而是一無始無終的大生命(宇宙生命)。
萬物的生命,即此宇宙大生命的發用流行。既然道的生命是無限的,那麼在一定的意義上我們也可以說萬物的生命也是無限的。
所謂生死,不過如晝夜的更替,我們不必好晝而惡夜,因而勿需樂生而悲死。這才算領悟了生命的大道,也可以說是解放了為形軀所限的「小我」,而成為與變化同體的「大我」了。
莊子認為,人們通過修養去體驗大道、接近大道,可以超越人們對於生死的執著和外在功名利祿的系縛。但這不需要人為地去做什麼。他的修養原則是「不以心損道,不以人助天」,依此而可以達到「寥天一」的境界。其生命體驗、審美體驗的方式是直覺主義的「坐忘」。
「何謂坐忘?顏回曰: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同於大通,此謂坐忘。」(《大宗師》)
該篇假借孔子與顏回的對話,通過顏回之口表達修養工夫。
「坐忘」即通過暫時與俗情世界絕緣,忘卻知識、智力、禮樂、仁義,甚至我們的形軀,達到精神的絕對自由。
「坐忘」的要點是超脫於認知心,即利害計較、主客對立、分別妄執,認為這些東西(包括仁義禮樂)妨礙了自由心靈,妨礙了靈臺明覺,即心對道的體悟與回歸。
《大宗師》認為,真人或聖人體道,三天便能「外天下」(遺棄世故),七天可以「外物」(心不為物役),九天可以「外生」(忘我)。
然後能「朝徹」(物我雙忘,則慧照豁然,如朝陽初起),能「見獨」(體驗獨立無對地道本體),然後進入所謂無古今、無生死、無煩惱的寧靜意境。這裡強調的是順其自然,不事人為,以便與道同體,與天同性,與命同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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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齊物、心齋與「吾喪我」
與「坐忘」相聯繫的另一種實踐工夫是「心齋」。
「若一志,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聽止於耳,心止於符。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虛者,心齋也。」(《人間世》)
此處也是假孔顏對話,託孔子之口表述作者之意。以耳來感應,可能執定於耳聞,不如聽之以心。以心來感應,期待與心境相符,儘管上了一層,仍不如聽之以氣。氣無所不在,廣大流通,虛而無礙,應而無藏。
所以,心志專一,以氣來感應,全氣才能致虛,致虛才能合於道妙。虛靈之心能應萬物。心齋就是空掉或者洗汰掉附著在內心裡的經驗、成見、認知、情感、欲望與價值判斷,自虛其心,恢復靈臺明覺得工夫。
《齊物論》與《大宗師》相輔相成,互為表裡。《齊物論》表述了莊周的「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的思想,強調自然與人是有機的生命統一體,肯定物我之間的同體融合。
「齊物」的意思即是「物齊」或「『物論』齊」,即把形色性質不同之物、不同之論,把不平等、不公正、不自由、不和諧的現實世界種種的差別相、「不齊」,視之為無差別的「齊一」。
這就要求我們以不齊為齊一,即提升自己的精神境界,在接受、面對真實生活的同時,調整身心,超越俗世,解脫煩惱。
此篇希望人們不必執定於有條件、有限制的地籟、人籟之聲,而要傾聽那自然和諧、無聲之聲、眾聲之源的「天籟」,以消解彼此的隔膜、是非和有限的生命與有限的時空、價值、知性、名言、概念、識見及煩、畏乃至生死的系縛,從有限進入無限之域。
莊子以道觀的視域,反對唯我獨尊,不承認有絕對的宇宙中心,反對各是其是,各非其非,主張破除成見,決不抹殺他人他物及各種學說的生存空間,善於站在別人的立場,更換視域去理解別人,而不以己意強加於人。
《齊物論》有「吾喪我」之說。
「喪我」與「心齋」「坐忘」意思相近,「形若槁木」即「墮肢體」,「心若死灰」即「黜聰明」,也就是消解掉由形軀、心智引來的種種糾纏、束縛。
「喪我」的另一層意思是消解掉「意、必、固、我」,消解掉自己對自己的執著,走出自我,走向他者,容納他人他物,與萬物相通。
與「心齋」「坐忘」一樣,人們通過「喪我」工夫最後要達到「物我兩忘」的地步,即超越的精神境界,以便與「道」相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