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陽聚焦:老家的布衣
文/宮明榮
前些日子兒子打電話問我能不能做一件棉背心,就是那種做唐裝的料子,裡邊絮上棉花。我不在意地說:能啊,那還不是小菜一碟。兒子說他一個同事的媽媽給同事做了一件,特別好,又暖和又輕薄,兒子說他也想要一件。我說:好啊,我給你做一件,又不是什麼金縷玉衣,做那個簡單。兒子說,那你就給我做一件吧。我隨口就答應了,也沒往心裡去。現在的孩子風一陣雨一陣的,過些日子也許就忘了。
誰知道過了幾天兒子又打電話問:媽,你給我做好了嗎?我說:你真的想要啊,不是心血來潮?兒子說:真的啊,我特別喜歡。我說,我以為你不是真的想要,就是隨便一說呢。兒子說:我是真的想要的。我只得答應著說:好,那我去買布買棉花。放下電話,我卻犯了愁,不是犯愁不會做,而是犯愁去哪裡買布料。多少年沒做衣服了,也多少年沒見賣布料的了。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老家賣布的越來越少,幾乎是銷聲匿跡了。賣成衣的越來越多了,現在的人都圖省事,誰也不願意再去買布自己做衣服穿,讓成衣鋪裡的師傅給做吧,那加工費都夠買一件衣服的了。布不好賣,當然也就沒人賣了。現在去逛街、趕集,只看見那麼多賣衣服的商場商鋪,就是看不見賣布料的。偶爾在角落裡有一兩家也是賣做被子的布料,沒有做衣服的布料。
家在萊陽的山村,記得小時候,布都是在公社的供銷社裡賣的,村子裡也有賣的。那時候村裡的商店叫聯社,至於為什麼那樣叫誰也不去在意。現在的老人說起去商店買東西,還說去聯社,許多年都習慣了那種叫法。
記得村裡的聯社,是一個老伯在那裡賣東西,一個戴著眼鏡瘦瘦高高的老伯。沒人的時候他就坐在那裡翻看帳本,或是打算盤。記憶中那聯社的櫃檯高高的。年少的我,須踮起腳才能夠到櫃檯,看清裡邊的東西。那房子有些陰暗,黑乎乎的,必須很仔細地看才能看清裡邊的東西。櫃檯後邊的木架子上擺著日用品。那時候物質匱乏,櫃檯後面也就是家常用的針頭線腦、學生用的筆墨紙硯之類的。
醬油、醋、燒酒,都是用大缸裝的。誰家需要拿個瓶子,從缸裡舀出來裝進瓶子裡,那舀酒的就叫酒囤。一囤就是一斤,不用稱,也沒人提出異議。醬油和醋也是這樣的工具,也叫囤。食鹽就裝在袋子裡,那個得用稱來稱。那時候的食鹽都是很大的鹽粒,也叫鹽花。一次稱上幾斤,能吃很長時間。還有燈油,我們都叫火油,其實應該是叫煤油吧?鄉村人都是那麼叫的,買它也是不用稱稱的。這些都是生活必須品,誰家過日子都得用。
記憶裡櫃檯上還有一個挺大的玻璃瓶子,裡邊裝著雪花膏。愛美的大姑娘小媳婦,都拿著小玻璃瓶子去買回家搽臉用。用一個小小的木頭鏟子鏟,那麼一小鏟子一毛錢。一年也賣不了那麼一大瓶。現在的人大概不敢也不會買那樣的雪花膏吧?一分錢兩塊的水果硬糖,是孩子們的最愛。一年也吃不上幾塊只能看著眼饞。當然還有布,紅色、黑色、藍色,幾匹布在後邊的架子上立著。因為不常有人買,上邊都蒙著一層薄薄的灰塵。
那時候買布用布票,到年底的時候生產隊根據人口一家分配幾丈布票。誰家都捨不得用,不是真的需要都攢著,留著兒子女兒結婚的時候再用。做衣服,做被子,都得用很多布,布票就顯得特別珍貴。櫃檯裡的那幾種布,誰家生了孩子,給孩子做件出生穿的小衣服。還有做鞋子,也要用上點。每家都買不了多少,一年也賣不出去多少。那時候的布料顏色很樸素,就是那幾樣顏色,紅、黑、藍。
誰家的兒子女兒結婚買布,就得去公社的供銷社裡買布了。那裡的花色多,被裡被面,上衣布料,褲子布料,拿上錢和布票,就能買到順心順意的布料。雖說是順心順意,可是那時候的布料也就是那麼幾種花色。不過都是純棉布的,細密結實。後來有了的確良布料,年輕的姑娘誰做上那麼一件衣服,能引來很多小姐妹羨慕的目光。
供銷社的布料雖然齊全,可是人們兜裡沒錢沒布票,也只能望布興嘆。飯能吃飽就不錯了,誰有閒錢去買布做衣服?一件衣服,能穿好幾年,破了補補,再破了,再補補。孩子都巴望著過年能做上一件新衣服,可是家裡那麼多孩子該給誰做呢?大的做了,小的不高興。小的做了,大的生氣,總不能都做吧?一般都是給大的做,小的穿大的穿小了的衣服。時間長了習慣了,也都沒有什麼不願意的。等快過年的時候,小的孩子就會高興地說,哎呀,快過年了,我哥或是我姐的衣服就歸我了,穿舊衣服也穿得挺高興的。
誰家的兒子女兒結婚,提前幾年就開始攢布票。家家戶戶家境都差不多,都指著結婚的時候做幾件新衣服,特別是新媳婦,不跟婆家要幾套衣服,那都覺得吃虧。一輩子就這麼一回,能多要就不能少要。那時候結婚做上一件條絨衣服,或者是平絨衣服,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情。那叫大件衣服,專門留著結婚以後走親戚穿的,能穿很多年呢。有的都當奶奶了,條絨衣服或者是平絨衣服還是新的呢。結婚的時候做了新衣服,結婚以後很多年都不用再做衣服了,除非胖了穿不下去了,那就給孩子穿。家裡的孩子過年做了新衣服,過完年,走完親戚也都洗乾淨放在衣櫃裡箱子裡不穿了。什麼時候有了大事再穿,一件衣服能穿好幾年。
新衣服剛做出來都是又肥又大的,等什麼時候穿著合適了,也穿破了。就怕做小了做瘦了穿不了幾年。新衣服都是自己的媽媽給做,每年快過年的時候,媽媽們就開始做一家大小的衣服。誰家有縫紉機,就會有很多人去她們家做衣服,當然是不求回報的義務服務。衣服的款式也簡單,便式的衣服、褲子。如果誰會做制服衣服,那就是了不得的事,誰家都去照著樣子做。所以那時候的人走出來,似乎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除了臉蛋不同外,單從背影是分辨不出來的。一個個肥衣寬褲,沒有什麼體型美,也不講究那個。有件新衣服穿就不錯了,什麼腰身腿型的,誰在乎那個。
改革開放後,老家做衣服的布料越來越多。從剛開始的棉布,到的確良、滌卡、滌棉、滌綸,到各種叫不上名字的布料,應有盡有。五顏六色的布料讓許多姑娘喜在眉頭。不光是供銷社裡有賣布的,那有經濟頭腦的人,自己開始出去進布料回來賣。集市上就出現了許許多多賣布料的攤位。花花綠綠的布料,擺在集市上任人挑選。做衣服的多了,也便有了裁縫鋪。裁縫鋪的師傅,往往把攤位擺在賣布料的旁邊。
看見誰買了布,就張羅著搭攬營生。人們讓師傅量好尺寸,過不了幾天就能穿上新衣服,方便的很呢。可是裁縫師傅可是要收錢的,人家那是做買賣呢。自己掌握縫紉技術,學會自己做衣服,就成了許多年輕姑娘媳婦的夢想。隨之而來就有了縫紉班,一種專門教做衣服的學習班。
我初中畢業的時候,也去了這樣的學習班,學做衣服。家裡五口人的衣服,讓別人給做,得不少錢呢。所以我從學校回家的那年冬天,聽說鄰村有學習做衣服的學習班,父親就讓我去了。幾十塊錢的學費,也不太貴。我去的時候人家都學了十天了,我是插班生,剛進去就學習畫圖,裁剪,沒用幾天就學會了做褲子。學會了做褲子,就學習做上衣。那年過年的新衣服,就是我做的,叔叔家的弟弟們的新衣服,也是我給做的,很是讓我得意了一回。
剛剛開始做衣服,沒有什麼流行的式樣,就是簡單的制服。女式的就是那種最容易做的西服,三個扣子的。男式就是軍便服,挖兜的明兜的,做起來也不麻煩。後來開始流行喇叭褲,那種蓋住腳面的褲子。父親叫喇叭褲就叫掃地褲,他說:掃地省苕帚了。我做褲子的時候,就說,不能做那種掃地褲。那時候年輕,喜歡趕時髦,又不能違背父親。就在做的時候,偷偷把褲腳多放那麼幾分。比如,大喇叭褲的褲腳是八寸的,我就做成七寸或是七寸半的。做上衣父親不讓做的太瘦,我也會悄悄讓衣服瘦上那麼幾分,父親察覺的時候,已經做好了,就說是忘了放縫頭,父親也就無話可說了。那時候的父親有點老腦筋,不喜歡流行的東西。總是絮叨過去的衣服好,幹活利落。可是時代的發展,讓年輕人對美有了不一樣的追求。父親看不慣也沒辦法,他自己拽不住歷史的車輪。
萊陽老家日子越過越好了,供銷社承包給了私人,村裡的聯社也承包了,改成商店。賣的貨物五花八門,布卻不再有了。人們還是習慣把商店叫成聯社。供銷社在年紀大一點的人的嘴裡也還是叫供銷社,就是現在都拆了,重新翻蓋了,老人們說起來還是老供銷社怎麼怎麼樣。時代的進步,讓賣布料的越來越多。雖說人們都能吃飽飯了,兜裡的錢也還是不多,年輕一點的人都出去打工。出去回來就都換上了城裡人的裝束,牛仔褲,夾克衫,穿著又瀟灑又有派頭。
年輕人都開始追逐新的流行款式,記得那年春節晚會上,費翔的《一把火》紅遍了大江南北。他穿的那件黑領子紅色的衣服,讓年輕的小夥看直了眼。都去買紅色的布料做上那麼一件衣服,穿著覺得很有費翔的風範。
電視連續劇《陳真》播出以後,年輕的男女都瘋狂地去做陳真服,一時間黑色的布料賣得特別火。我這個人從來不會趕時髦,也沒覺得那些電視電影明星的衣服有多麼好看。能自己買布料做自己喜歡的衣服,能自己給弟弟妹妹做衣服穿,就很高興很知足了。弟弟妹妹們都小,也不挑揀,做了什麼款式,就穿什麼款式。
那時候,住在山村家庭條件也不是太好,親戚家有不穿的舊衣服,就會送給我們。我改改樣式,就給弟弟妹妹穿。有一年夏天,忘了是誰給了一件粉紅色的的確良衣服,我改了給小妹穿。記得衣服袖子是兩個顏色的,一隻袖子的顏色深,一隻袖子的顏色淺。我也沒在意,覺得小孩子嘛,也不會在意的。去年春節姐妹們聚在一起閒聊,小妹就說起了那件衣服,說自己小時候盡撿別人的衣服穿,說那年夏天的那件衣服,她一點都不願意穿,穿著覺得很丟人。
記得那年夏天我們姐妹還在一起照了一張相,小妹說,沒見我都不笑,我就是因為穿了那件衣服照相,不高興才不笑的。說起來現在覺得都是故事,可是那時候卻給小妹的心靈帶來了傷害,而我卻不知道。
買布料做衣服,一做就是多少年,結了婚,還是喜歡自己做衣服穿。結婚的時候,專門去縣城買了一臺縫紉機,就是為了自己做衣服方便。是蜜蜂牌,當時可是名牌呢,用到現在也還挺好用。兒子的小衣服,單的棉的,小肚兜小背心,都是我給他做的。
兒子小時候不挑揀,只要是我給做的,就高高興興地穿。後來上幼兒園了,就給他買衣服穿,只給他做棉衣穿。那時候地裡果園裡的活都多了,自己也不太去買布做衣服穿了。沒時間做,也覺得麻煩,還是買衣服穿省事。那時候賣衣服的也多了,買上一件穿,也不比買布自己做多花錢。像我這樣想法的人越來越多,賣成衣越來越多,賣布的就越來越少了。
漸漸地,賣布料的買賣也不好做了。他們有的改行做別的買賣,有的乾脆就不做買賣了,也有的就開始賣衣服了。還有幾家在堅持著,他們也不賣做衣服的布料了,賣上了做被子做窗簾的布料。後來有人有眼光,開始開店專門做被子做窗簾。賣布料的就更少了,幾乎就看不見這樣的攤位了。誰家孩子結婚,去店裡,選好布料,花上錢,人家就給做好了。想做什麼樣的就做什麼樣的,多方便啊。不用自己辛辛苦苦地做了,賣布料的就徹底沒了市場了。人們手裡的錢多了,就不再在乎那點加工費了。如果是過去,誰也不捨得掏錢讓別人給做,都是自己辛辛苦苦地做上好幾天,還做的沒有人家做得漂亮。
我也是多少年沒再做衣服了,縫紉機放在那裡,一年都用不上一回。做衣服的樣本都放在那裡發了黃變了色。去年過年大掃除的時候,在寫字檯的抽屜裡翻出來,看著還挺感慨的呢。老公說,扔了吧,留著也沒用了。我捨不得,把它又放了回去,那可是我青春時代的心血呢。一筆一划裡都有我無盡的回憶。沒想到這回兒子心血來潮,讓我給他做棉背心,這個本子又能派上用場了,可是買布讓我犯了愁。沒辦法兒子喜歡就給他做吧,難得他能喜歡一回手工做的衣服。
跑著去這裡那裡找賣布料的。在我們這裡的集市上找了很久,也沒找到賣布料的。實在沒辦法去了二妹所在的鎮上,看看能不能找到。我跟二妹說,在你們那裡再找不到賣布料的,就只能進城去看看了。還好,在二妹所在的鎮上的犄角旮旯裡,看見了一個賣布料的攤位,買到了布料,真是不容易啊。
二妹開玩笑地說,你兒子一句話,讓你跑斷了腿。是啊,買了一塊布料跑了那麼多路,雖然累心裡卻是喜滋滋的。想起二十幾年前那繁榮的布料市場,那擺的滿滿當當的布料攤位,多麼讓人感慨啊。那種情形再也看不到了,它說消失就消失了,再也看不見它的蹤跡。
時代的發展就是這麼快,快得讓人跟不上腳步。
【作者簡介:宮明榮,山東省萊陽市作家協會會員,山東省散文家協會會員,江山文學籤約作家。自幼喜歡文學,熱愛文字。喜歡用細膩而充滿激情的筆觸書寫季節的變化和生活中的美好。寫過《趕集》《鄉音》《菜園小記》《過日子》《煙火》等幾十篇散文。中篇小說《桃源村記事》短篇小說《家有嬌媳》《月兒》等數篇,長篇小說《醜丫》發表在江山文學。先後在《梨花》《膠東文學》《萊陽聚焦》《膠東散文》等雜誌及網絡發表文學作品多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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